赵观澜有知觉的时候感觉到了腿上的箭伤,他迟缓地想,似乎是刚刚从崖下的箭伤。
“命很大嘛?”一个冷硬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赵观澜脖颈处一凉,刀紧逼着皮肤。
赵观澜以不易察觉的姿态收束着身体,以此进行防御。
“不过,也就到这了,你也就只能活到这里了”一个蒙面男子拿着剑狠厉说道。
“为什么?”
“想不到一向傲慢的按察使赵大人在临死前,也是问一句俗气的为什么”蒙面男看着此时像条狗一样的赵观澜,眼中闪过一阵快意。
“何求。”赵观澜缓缓念出对方的名字。
“什么!”何求一惊,眼神闪了闪。
“你与我虽然多有不合,但是不至于要杀我吧”赵观澜仰起的脸上竟然一脸好奇,分明是危急关头,但他这副轻松的态度明显将何求激怒了,将剑向前送了几分。
赵观澜轻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何求气急败坏。
“没想到你都以为我死了,还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来杀我。”赵观澜扬着头嘲讽道。
黄色的枯草丛外,邬存新躲在后面观察着情况,终究是一条人命,半路折返回来的邬存新打定主意但没想到刚好遇到行凶现场,只得动弹不得在这里。
邬存新有点佩服赵观澜了,身处弱势嘴巴还是这么硬。
“我们一同拜入老师门下,老师却总是偏袒于你,什么好机会都优先给你,只要有你在,我何求不会有出头之日,我文武皆不在你之下,但在老师眼中,我永远比你差一截!”何求的眼中燃起了偏执的怒火。
“听起来很合理,杀了我,确实比自己谋划要更快一点”赵观澜淡淡道。
他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脸色苍白,伤处一直没有处理,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弓,必须尽快与何求做个了解,他背后的手自袖中悄悄滑出一枚柳叶刀,刀身细薄,趁对方不注意射入要害,便可脱身。
只是他虽然丝毫不在意何求的性命,老师的看法确实要考虑一二,赵观澜思忖着。
“我知道你怎么想,无非是觉得我没有谋略,只求速成,若只是如此我何求绝不会出此下策,但是,但是即便我和老师禀报你放走革命党,他还是最终选择帮你遮掩!”何求咬着牙说道
“你说什么?”赵观澜瞳孔一缩,震惊盯向何求。
“没想到吧,还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何求扭曲了面容,这般的诉说令自己很痛苦,
怕是留他不得,赵观澜眼神瞬间狠厉。
反制就在一瞬间,赵观澜因腿上的伤一直受制在原地,激他几句话就是为了让他靠近,如今已经到了合适的距离。
一枚血痕摄入何求眉心,他像是反应慢半拍一样,缓缓眨眼,然后腿一软下去了。
“赵观澜,你,知道,父亲的死亡真相吗?”何求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破碎的血止不住的从他的嘴角流出。
“什么?”赵观澜面无表情道,行走多年他早已养成了万事不惊于色的习惯。
“你父亲不是被乱党杀的”何求挣扎道
赵观澜面色一沉,他费力上前拉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你知道什么?”
何求看到赵观澜这副终于急了的样子,像是终于赢了什么一样,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你
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何求就这样望着天空,尽力睁大眼睛,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不甘心啊。
赵观澜垂着头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出来!”赵观澜冷声说道。
邬存新心虚,应该不会是说我吧,他又小心翼翼的向草丛里缩了缩脚。
“别让我说第三遍,邬存新。”最后三个字像是贴着牙缝出来的,让人无端端生出冷汗。
看来是我没错了,邬存新一脸灰败,生无可恋地从草丛中挪了出来。
“你听到了什么?”赵观澜阴测测问道。
“我离得远,什么都没听到。”邬存新认真答道,一脸无辜。
其实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眼前这个人好像放走了一个革命党。
赵观澜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他从地上取下柳叶刀,看着邬存新警惕的眼神,浅笑一声,然后眸光一冷,将沾着血液的腥味刀刃直接逼近了邬存新。
邬存新不禁屏住呼吸,但即便如此,那腥味还是跑进了邬存新的鼻子中,想到这血是一个死人身上的,邬存新就感到生理恶心。
刀尖在邬存新脸庞滑动,血滴因为刀刃的动作聚集而下,直到终于承受不住滴落下来。
红色的血滴到了邬存新发青的惨白面庞上,污染了白净的面庞,他恐惧的双眼中映出了赵观澜像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会死。这人真的会杀他。邬存新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赵观澜,脑袋中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过了片刻。
赵观澜陡然一笑,气氛骤然一松,带着轻松的语调“是吗,这人是革命党,我还以为你认识呢?”
邬存新终于呼出了口气。
放屁!这人明明是说出了你的把柄被你杀死的。
赵观澜的眼神始终盯着邬存新,似乎在评估着什么,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邬存新可以感受到他现在似乎不想杀他了,于是开始想尽量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革命党?怎么会,我见都没见过”邬存新努力睁大眼睛,企图用双眼来表达真诚。
“一群制造暴乱的家伙,说的话都是冠冕堂皇,就说民族主义,什么“驱除鞑虏”,分明是坏我大清秩序,这不是故意挑起满汉纷争吗?”
“再说那什么民权主义,还权于民,听起来很理想但可行性不强”
邬存新一脸义正言辞,滔滔不绝。
赵观澜半响笑起来,说“看不出来,你对三民主义的内容还挺熟悉啊?”
“...”邬存新。
“我这也都是听别人说的”邬存新闭眼抿唇道。
这混蛋能信才怪吧?
“我可以放了你。”
邬存新表情一亮。
“但有个条件。”赵观澜补充道。
...
堂屋里,邬少奶奶穿着一身藕色衣裙,坐着考着哥哥背《茶经》。
“后一句是什么啊?”邬少奶奶循循善诱道,温善的眉目间透露出鼓励的意味,于是
小小的邬存新扒着门口,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邬少奶奶温柔的目光,感到有些陌生,第一次看到和孩子讲话是这样的态度,他莫名生出一种渴望
“是”等邬存新反应过来,屋内人的注意力已经都被他吸引过来了。
邬少奶奶愣了一下,然后僵硬的移开视线,在邬少奶奶膝前立着的小人,见母亲不搭理,也扭过头来,只是眼睛悄悄。
邬存新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满目昏暗呆滞了几秒。
怎么梦见了这个?都是他刚来邬府的时候了,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太小了。
刚刚梦里的东西,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他自己的臆想?
邬存新吁出一口浊气,想不清楚干脆不再纠扯,他看了看山洞外面,半夜下起了小雨,添加了丝丝凉意,闻起来空气中有股泥土的气息。
他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赵观澜,单腿屈膝,闭目靠着墙,应该在休息,中箭的地方赵观澜已经将箭拿了下来,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但现在看赵观澜的样子,似乎没有比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要严重多了,他的嘴唇干燥起皮,脸庞还带着不自然的潮红,身体蜷缩着似乎是冷的厉害。
邬存新靠近了赵观澜,发现他似乎魇住了,表情很不安宁。今晚做梦的似乎不止他一人。
月光下他的冷硬轮廓似乎变得柔和,这样有些许脆弱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个恶劣蛮横的人脸上,让邬存新心中生成一股奇异之感。
“干什么?”赵观澜突然睁眼,冷淡问道。
“没事,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口”邬存新被他突然吓了一跳,刚刚的奇异感自然也烟消云散。
“这么好心?”
“不然我要做什么呢,杀了你还是逃走,这些在你昏迷的时候我都可以做,我在大学有上过紧急处理课,可以帮你重新包扎一下。”邬存新反讽道。
“怎么?怕我死了被当成我的同伙?”赵观澜毫不留情道。
确实,赵观澜一旦死了,那伙来路不明的人在下午见到邬存新和赵观澜在一起,说不定会转而来找他,但是刚刚邬存新却是没有想这么多,不过他也不准备解释。
邬存新也不反驳,见赵观澜一副已经动弹不得但是还在逞强的模样,上前欲解开已经渗出血的绑带。
“走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赵观澜冷声道,皱眉看着邬存新。
赵观澜眼含警惕的望向邬存新,挺直后背想要躲闪,但这反而拉扯了手臂上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
见到赵观澜还在一副逞强的模样,邬存新莫名想到了自己之前遇到过的一条流浪狗,那是条白毛土狗,原是条家养狗,还有主人的时候皮毛顺毛神色温润。只是过几个月,再见到时它在垃圾堆里刨食,皮毛打结,还跛了一只脚,听同行的人说那主人后来去了京城,路途远带上它不方便,就留这了。
当时邬存新见着那条狗对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莫名和眼下的赵观澜重合,于是他停下自己的动作,将手悬停在赵观澜的伤口上方,目光认真的注视赵观澜道:“我只是想要把渗血的绑带重新包扎一下,我们现在在等救援,这样能让我们坚持得的时间久一点。”
说完停了几秒,见赵观澜没再反对,便渐渐接近了他的伤处。
“你确实是不像革命党。”赵观澜背部抵在坚硬冰凉的庙墙上,感受着腿部邬存新温热的手触,神色不明得盯着邬存新的发顶,开口道。
“什么?”邬存新利索得解开了绑带,手下动作不停。
“你没革命党那股劲儿。”赵观澜呼出一口气声,像是不屑。
“你话都不会说吗?”邬存新无情嘲讽,许是夜半人心松动,给了他勇气,竟然开始反刺赵观澜。
“那股干什么都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刑具架在脖子上烙在肉皮上,虽然会哭会怕会求饶,但不会投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心里面顶住了。”
“你,恨革命党?”邬存新抬眼问道。
“这群乱党坏了大清秩序,只要把他们都杀光,大清就能恢复以往的荣光。”赵观澜说着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的执拗。
邬存新面色复杂,半响他眨了眨眼,手上利索的解决了赵观澜的腿伤。
“那如果抓不完呢?”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做”赵观澜如是说道。
还有一句话,邬存新没有说,他看着赵观澜月光下的脸庞轮廓。
抓完了,大清就会好吗?
“怎么了?”赵观澜抬头询问,许是邬存新想着事情盯的时间有些久了。
邬存新找补道“在佛祖面前讲这种话,你也真是荤素不济。”
“看不出你还挺迷信。”赵观澜嗤笑一声“我不信神佛,我要杀一个人,就算神佛挡在面前,我也会遇神杀神”说完他眼睛盯着赵观澜似笑非笑似乎是意有所指。
“那我就放心了。”邬存新道。
赵观澜挑眉。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而已”说完邬存新一笑回了他那侧的草席。
神佛无眼,六道轮回,破败的寺庙不知是何时断了香火,也不知有没有再续上的可能。不信神佛的两人在雨夜进入这佛堂,不知会续下什么缘分。
天微亮两人开始赶路,一夜过去也没有追兵过来,也不知是不是那个领头的人死了之后再无调派的原因,但是路上邬存新还是提心吊胆。
邬存新担心了一路,想到万一突然出现杀手这可怎么办,但好在这一路上并无多余事端,两人不久就被赵观澜的手下找到。
“大人,这个人怎么处理?”赵观澜的手下询问意见。
邬存新侧耳。
“放了他吧。”赵观澜答道。
邬存新心下一松。
“别忘了我的条件。”
邬存新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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