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校服干净整洁，少年脸上也没有绝望惊恐。但是，他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像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郑，郑浩坤？”
孙华雪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点。
“你，你不是死了吗？对，我是在玩鬼屋，你是假的。”
“孙老师，你是还没睡醒吗？我就是郑浩坤啊。”
郑浩坤伸手捏捏自己的脸。
“我是活的。”
孙华雪愣住了。
“睡觉？我刚刚一直在睡觉吗？”
“对啊，我刚去办公室找您，您还趴在桌上呢。对了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啊？”
郑浩坤稍微蹲下来一点，将脸更加凑近了孙华雪的眼前，好让她更加看清楚自己。孙华雪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又捏捏自己的肉。
“难道之前那些真的都是梦？我现在在的才是现实？可那梦也太长太真了吧。”
“老师？”孙华雪因长期睡眠不足而混沌的大脑还没思考清楚，就被郑浩坤的话打断。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郑浩坤的问题。
“我没有找你。”
“哦，这样啊，那老师再见！”
说完，郑浩坤轻鞠一躬，转身跑远。
孙华雪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警铃大作。
郑浩坤趴在了走廊尽头的窗台前，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孙华雪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郑浩坤的方向飞奔而去。
谁知，郑浩坤突然把身体收回来，转回身，双手闲散地撑在窗台上看着跑过来的孙华雪。
“你个小兔崽子，不知道窗台很危险吗？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不会的老师，你看。”
郑浩坤整个身体后仰伸出窗外，张开双臂和天空来了个面对面拥抱。
孙华雪吓了一跳 ，立马用手拽紧了郑浩坤的校服衣角。
郑浩坤似乎又往后伸展了一点，孙华雪手上一个使劲，把他弯折的身体拽了回来。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你再这么搞下去，迟早要被学校通报批评。”
郑浩坤嘻嘻一笑，转了话题。
“老师，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
出国？这个字眼唤起了熟悉的噩梦。可是梦里的郑浩坤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句话。
“嗯，好呀，那恭喜你。”孙华雪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似乎是想起来什么。
郑浩坤侧着眼睛注视着老师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他似乎看出来孙华雪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开心。
“老师，所以你的孩子拿到出国名额了吗？如果拿到了的话，我们到那也好有个伴。”
孙华雪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随后狐疑地盯着郑浩坤看：“你从哪听说我有孩子的？”
“就……同学们说的呀。”郑浩坤的表情有些惶恐，好像是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孙华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似有千般委屈聚在眼眶：“别信那些谣言，我连婚都还没结，哪来的孩子。”
她清楚地记得，在梦里的时候，她就是被一个莫须有的孩子钉在了恶人柱上，百口莫辩。
说完，趁着眼中的泪还没滴落，她立马转过身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老师！你等等。”
郑浩坤有些迫切地追上来，拦在了孙华雪前进的路上。
“其实，我刚刚骗了你。我已经在现实世界死亡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灵魂。”
“什么？！”孙华雪的大脑直接宕机。怎么一会儿死人复生，一会儿又成灵魂了。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是非自然死亡的，所以只能在我死去的地方不断重复死亡的情景，直到有人把我救起才能去投胎。所以一会儿我再次从窗台掉下去时，你能拉住我吗？”
郑浩坤这一大段话让孙华雪一时消化不了，愣在原地。
但郑浩坤没给她思考的机会，他最后向孙华雪粲然一笑，接着，就像川剧变脸一般，只是一瞬，脸上便变得麻木如死灰，一步一步地向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孙华雪想伸手拉住他，却根本敌不过郑浩坤的力气。薄薄的校服衣角禁受不住两人的拉扯，“刺啦”，就像纸被撕碎的声音，碎成了孙华雪手中的一块破布。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孙华雪快步跟上，黑色的高跟鞋在午后洒满阳光的走廊上发出“哒哒哒”的急切回声，撞击着孙华雪心里一根硬刺，但这时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尽自己的所能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跟上离窗户越来越近的郑浩坤。
终于，少年的双手攀上了窗沿，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墙壁，熟练轻巧地翻上窗台，将自己整个身子送到了窗户外。
当孙华雪赶到时，她再次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噩梦，混沌不知所谓的大脑，在这一刻被轰出来一丝清明。
不，之前是现实，现在，依然是现实。
郑浩坤细长的手指紧紧抠着窗户沿上那一点凸起，被晒的有些发黑的手臂奋力地向上做着引体向上，却撑不起自己悬挂在外，毫无受力点的身体。他的脸上绝望而惊恐，似乎在后悔，又像在求助。
这一次，孙华雪赶上了，她紧紧抓住郑浩坤的手臂，用尽自己吃奶的力气把他向上拉。
“我说过，我一定会把你拉上来！”
孙华雪手臂上额头上青筋暴起，衣服也被汗水浸湿。咬紧的牙关里发出低沉的“嗯——”声，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多一点力量。
郑浩坤也在努力着。他的脚拼命地寻找着受力点，好让孙华雪的压力小一点，他的手也在尽力向前探着，找寻更加合适的抓握处。
一切都在向着成功进发，郑浩坤的头甚至已经重新回到了窗户内。
可是，顷刻之间，孙华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郑浩坤那传来。郑浩坤似乎也没料到这股力，在瞬间的惊讶之后，就毫无预兆地被拖出了窗外。
“放手！”
在郑浩坤和窗台最后一丝连接也即将断开时，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可是，孙华雪并没有放，她还是紧紧地抓着，任由自己被一点一点地拖向窗台
“我说了，这次我一定会把你拉上来！”
话音未落，孙华雪终于抵抗不住，也被拉出了窗户，向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坠落而去。
“我也要死了吗？”
那一刻，她面朝蓝天白云闭上眼，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扑通。”
*
楚暮无数次地经过这条小河，却从未如此切身地感受过它的温度。
这是幽冥桥下的人造小河流，引自鬼屋后山那条漆黑如墨的河。
后山那条河一看就让人觉得不祥，引到这么一个阴气森森的鬼屋里，只会让人更加不敢触碰。在前两个多月里，楚暮也确实是离它远远的，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而现在，他整个身体都没入其中，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好冷啊，不知道孙华雪怎么样了”
楚暮在水里微微睁开了眼，四周只有无尽的黑和窒息，甚至看不到自己呛水吐出的气泡。
他的意识渐渐昏沉，什么孙华雪刘华雪的都想不清了，他只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再次见到江云晖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河水中，一个漆黑的人影完美隐匿其中，向着楚暮的方向靠近。
一圈白光从楚暮的胸口处晕散开，形成了一个洁白的保护罩，将所有的黑水阻挡在外，包括那个黑影。
黑影愤怒地在白光上抓挠，发出凄厉可怖的叫声，随后游向远处，再向着光罩猛冲而来。
“竟敢在此作乱，真是无法无天！”
楚暮颈间的骨哨自己飘了起来，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黑影撞上光罩的身形一滞，转身想逃。一道白光从楚暮胸口处击出，追着黑影而去。
黑影的一声尖叫还没完全发出，身体内部就炸起一朵白烟花，将他的身形炸成点点黑色粉末，溶在了河水中。
随后，光罩裹着楚暮在河流里搜寻，却怎么也寻不到那个女人的身影。无奈，光罩只好改变方向，一点点上飘，直到浮出水面。
楚暮睁开眼游到了岸上，接着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来。
白光在他的身前升起，楚暮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片刻之后，一个青面獠牙的人凝聚在楚暮身前，关切地将手搭在他的脉上。
罗烟还在仔细感受着脉搏，一群小鬼叽叽喳喳就冲了过来。
“楚总管没事吧？”
“他今天不会就要和我们一起过幽冥桥了吧！”
“哎呀，要是楚总管没了，这鬼屋该怎么办啊，这鬼屋要是没了，我们还怎么过来玩啊。”
“是啊是啊。”
罗烟忍无可忍，直接大吼一声：“都给我滚！”
小青最会看鬼脸色，立马带着其他鬼找个小角落把自己遮起来了。
罗烟平复好自己的心绪，再次将手搭在了楚暮的脉上。结果，他才刚感受到那细微的跳动，河里就跟炸鱼似的，炸上来一人一鬼。
罗烟立马警惕地站起身，将躺在地上的楚暮结结实实地护在身后。在看清来人之后，他才松下一口气。
“你就是郑浩坤？是你把她捞上来的？”
郑浩坤的虚影见隐藏无效，便干脆完全显形，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回话。
“是我。我能力不够，还请您救救我老师。”
罗烟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孙华雪：“我凭什么帮你？”
郑浩坤一时语塞，搜肠刮肚一番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因，因为，你，你，你们这不能，不能死人。”
罗烟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就像一头猎豹盯上了自己的猎物。他的身体向前倾斜，一种来自远古不容侵犯的威严之气散开，将郑浩坤狠狠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突然，几声呛咳从身后响起。罗烟周遭的气压一松，飞奔到楚暮身边。郑浩坤立马像劫后余生般扑到一旁喘气。
楚暮依然瘫在地上，缓慢地重启自己的四肢，他的双手无力地在地上胡乱挪移抓握，一握，就握住了一双冰冷的手。
“什么玩意儿这么冷？看来我还真的过了幽冥桥了。”
楚暮想到这，心里苦涩地一笑。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命运。不过，好歹也算自己踏过这桥，不是被某个无良上司拽过去的，怎么说也是把生命握在了自己手上。
可随后，他再次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这股寒冷从手上挪到了背上，最后紧紧地黏在了腰间。楚暮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他的视线慢慢清晰，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场景，眼前还是那个流淌着的人造小河，河上，依然是那座古朴的石桥。
“难道我没死？”
楚暮心里刚产生这个疑惑，视线就顺着景物转到了身旁之人的脸上。
“妈呀！”
有生之年，他他他，竟然看到了江云晖在抱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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