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你下次，别再想着逃跑了。”小少年对着江星稀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神色复杂，“逃不出去，就要被他们打。再说了，你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会有人愿意当你的爸爸或者妈妈的。”
“我自己有父母。”江星稀强调。
“这里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另外一个少年托腮，脸上却只有老成，不见笑容，他一抬眉梢，“看你的服饰和言语，家里应该不缺钱。你还对父母有归属感，那你应该比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要幸运，因为你至少有很爱你的父母。”
“他们离婚了。”江星稀无所谓地说着，继续打量着囚住他们的房屋，“再后来，我的母亲又结婚了，有了一个儿子，也有了一个女儿。”
“那你的父亲呢？”
“还活着。”
“……那你恨你的母亲吗？毕竟抛弃了父亲和你，和别人组建了家庭。”他们好奇地问。
江星稀一怔，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恨她？我没有权利干涉她的选择。况且我的父亲，一年都回不了家几次，就算他们再怎么相爱，时间也会消磨爱意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似本该如此。
“那你……”几个少年像是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安慰呢，还是该顺着江星稀的话点头？
这时候，一个少女问道：“那你厌恶你的弟弟妹妹吗？我在被拐/走之前，也有个哥哥……但我不怎么喜欢他。”
说话人的声音还带着少年时的滞涩，眼神却已然坚毅。模样和后来尚有出入，但也不难认出。
——白璇衡。
江星稀的视线又落在之前托腮分析自己有爱自己父母的少年身上。
——这是桑悠悠。
果然没有猜错。
所以桑悠悠的腿是因为要逃出这里，而落下了病根，再不能医治。再后来功成名就，捐款给福利院。当然，这很有可能是受到他家那位的影响。
“轰隆——”伴随着屋外雷声落下，照亮了整间房屋。江星稀忽地出声：“那你们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没人回答，一片死寂。
江星稀倒也不恼，翻身便睡。还是一夜无话。
深夜，只听得深深浅浅呼吸声的时候，有人趁着夜色，轻轻拍了拍江星稀的肩膀。
“你……”江星稀警惕地睁眼。
“以后别在大家面前说要离开。”少年压低了声音说。
江星稀明知故问：“是因为有人告密吗？”
桑悠悠颔首：“总会有几个为了蝇头小利放弃长远利益的傻瓜。”
江星稀摸了摸口袋，忽地摸到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家伙。他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颗巧克力。
“喏，给你。”江星稀扬起一个笑容。
桑悠悠一默，蹙眉：“……这东西怎么会没有被他们收掉？你偷/渡过来的？”
“唔，这个问题嘛。”江星稀故作玄虚地拖长了语调，“你猜？”
“……”
桑悠悠没回话，只是保持沉默。
江星稀这才将巧克力塞进了桑悠悠手心，低头轻笑：“以前，有个朋友给我的，说是希望我……做任何事都纵享丝滑。”
“那你朋友倒是好心。认识一下，桑悠悠，悠闲自在的那个悠。”
“江星稀，月明星稀的那个星稀。”
像是从此结交，成了彼此的盟友。
***
果不其然，第二日的江星稀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告的密，但此刻断胳膊断腿的江星稀确实被人扯着头发给拽离了房屋，而鞭/子活生生抽/在身上，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妈的，我他妈就说他是个贱/种吧！长得细皮嫩肉的，脑子也活络，总想着跑！这荒山野林的你往哪里跑？！”
鞭/子在空中挥舞，在空中划出声响，江星稀倒也一声不吭。
“骨子倒是硬——”
江星稀半眯眼，朝他们礼貌性地笑了笑：“就这？”
“滴答——”
鲜血顺着长鞭落在草根。
江星稀被拽着头发往前一磕，头破血流，吃痛一声。
“哥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尚在挑衅的少年忽地就没了动静。
瘦小男人吃了一吓，一探那小少年的鼻息，尖叫出声：“我靠没气了！哥你做什么啊人长这样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他吗直接给打死了？！”
“死什么死——”另一人猛地一推江星稀，后者却轻飘飘地被推了倒，“嘭——”地一声落在草地上。他又倒了杯冷水，直往江星稀脸上倒，冷哼道：“你看，这不就又活了。”
不死者的卡牌在无人注意处发着耀眼的白光，随即，那阵白光又暗了下去，恢复一阵死灭。
江星稀艰难地撑开了眼皮，抬眼看到了耀眼的阳光。
……就这呀。多死几次就好了。
反正，又死不掉。
***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服软。你硬抗做什么，你的身体是钢铁吗？”桑悠悠蹙眉，语气中却不乏着急，“你这个大蠢货。”
江星稀撑着半口气：“没关系，我不会死，再有这种事情……”他一顿，“你让我上就行。”
“伤口会感染！会很痛！你会死的江星稀！你听得到我再讲什么吗江星稀！”
“可我不会死……你看我这几天会不会死就行了。”江星稀艰难地笑。
桑悠悠一默。
江星稀重复：“我说，下次你桑悠悠要是被打了，你就……你就让我上。”
“江星稀你个傻帽。”
“我又不是段千载，才不跟你吵。这么无聊的事……”江星稀摆了摆手，“你让我睡会儿……”
“啊？”桑悠悠像是有些着急，“你刚刚说什么啊……”他摇了摇江星稀，“你别死啊江星稀，你别死。”
然而被摇的人完全没有在意他，嘴里只是喃喃着些什么。桑悠悠凑耳朵过去一听，听到对方像是在喊谁的名字。
“……”
“阿银。”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江星稀的左手轻轻被人握住。
“我在。”
“阿银……”
“我在。”
如此反复许久，江星稀才又回握住那只手，唤了声“阿银”。
那人也不知疲倦，循环着回复他：“我一直在，你好好睡。”
直到傍晚，江星稀才迷迷糊糊爬起来，被桑悠悠塞了个加了咸菜的馒头和一碗粥。
“快吃！”桑悠悠冷漠道，“再不吃你就真的死掉了。”
江星稀忽地一笑，弯眉说：“我今天早就死了。”
“呸呸呸，你在说什么晦气话。”
“本来就是啊。”江星稀垂眸，“你也吃吧，我胃口小。今天被抽/死了一次，不过幸运的是后来睡得挺安稳。”为了桑悠悠不担心，江星稀还是吃了四分之一的馒头，喝了半碗稀饭。
这稀饭，连米都不怎么找得到，是真的稀，比江星稀的名字还要稀。
“说起这个，你下午的时候温度特别高好吧，比我起码搞出了三个度。”桑悠悠夸张地说。
江星稀点头，示意他知道了：“我知道，免疫系统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
“……不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温度又降下来了。然后伤口也转好了。”
江星稀一顿。
就算是不死者，伤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好。不死者只能保证他死不掉，又不保证他伤口受到治愈。
***
就这样混了几天，桑悠悠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告诉他——一个神秘的逃跑计划。
“我不知道谁到底是那个告密的，但我依然会带着他们走。”桑悠悠说。
江星稀语塞：“你比我更适合待在旌旗十万协会。”
“什么？”
“那个协会宗旨是能拉一个是一个。”
“呵呵。”桑悠悠这才冷笑，“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把告密的人加上，才能让我们彻底逃脱。”
“我们指的是？”江星稀抬了抬眼皮。
“你，我，还有白璇衡。”
江星稀舔了舔干裂的下嘴唇，迟疑地问：“其他人都是炮灰？”
桑悠悠一顿，反问道：“不然呢？你看他们有一个敢站出来吗？”他讥讽道，“救了是情分，不救是本分。我又不是奥特曼，自顾不暇凭什么救他们。”
……很好。
桑悠悠的计划实行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向所有孩子告知了他的方案，也拿出了早就偷到的大门钥匙。很快，桑悠悠带着孩子们往一条隐秘的小路跑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队伍中陆陆续续少了人。逮他们的人很快就开始追赶他们，队伍中少的人更多了，尤其是……
少了带头人桑悠悠自己。
原路返回，桑悠悠遇上了告密的孩童。
“好啊你，你看起来叛逆，没想到早就和我们是一样的了！”
“对啊，大家都是背叛了组织的人，你干嘛还要这么……搞这么正义。江星稀呢？他是不是也早就加入我们了？”
桑悠悠翻了个白眼，冷笑说：“滚。”
“你早就跟我们一样了，你做什么骂人。你这种小孩，动不动就是滚啊，傻帽啊这种骂人词汇，是没有教养的体现。怪不得你爸妈不要你。”
桑悠悠哪里还跟他们扯皮，早就已经开始跑路。隔老远传来一声：“你也滚！”
“桑悠悠呢！一个杂种竟然能我们耍得团团转——”一句比一句骂得脏。
他们终于发现了桑悠悠的踪迹。
灯火通明，桑悠悠踉跄，又从泥地里爬起，拖着腿一步一步朝前迈去。寒风吹进他的口腔，痛苦的眼泪落在土地里。
他的身后是举着火把的人群，但他听到了仿若梦中的马匹嘶鸣不已，是有人抵达此处，带他回家。
桑悠悠像是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膛，眼泪却沾湿了江星稀的后背。
“怕什么……白璇衡也会骑马，只是没有我专业而已。”江星稀说。
“确实。”白璇衡坐在最前面，点了点头，“你确实是懂得骑马的。”
江星稀可耻地挂了那个他嫌弃不已的“织女”头衔。毕竟逃跑时能够加速。可他到底也是有buff加成，很难想象真正的时候，桑悠悠是怎么带着白璇衡逃跑的。
有一说一，如果是他成年期的时候，他就是死也不会开这个头衔的。
……反正又死不掉。
“……下雨了。”桑悠悠喃喃地说。
江星稀说：“我有伞。”
桑悠悠不理解，囫囵地道：“哪有人赶路撑伞的？这不纯纯有病吗？”
“灵异世界的伞，无视这些的。”
白璇衡：？
桑悠悠：……
“江星稀，你搞真的啊？你真的是死了好多次但是死不掉的人？”
江星稀笑：“对啊。”
“我甚至，还有地图呢。”江星稀调开地图，才发现这里离南城不远。想来也是，桑悠悠被发现的地方也恰是南城。
到了城外，江星稀将桑悠悠与白璇衡抱下，这两人到底还是比同龄人要矮一些、瘦一些。
江星稀笨拙地将牛角灯塞在了白璇衡的手中，烛照了一片窄小天地，回复道：“我认识你哥哥，他……他其实找了你许久。他其实，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白璇衡低着头不语，默默偏开了头。
“这个牛角灯是我一个为国奉献的朋友生前送给我的，这就送给你了吧。”江星稀对着她说，“希望你能好好长大，玉汝于成。”
桑悠悠有些愕然地握着手里的伞，小声说：“祝福的话都是离别时候才会说的。你要……走了吗？”
还有什么比朋友竟然死了很多次还要令人惊愕的吗？
——哦，还真的有。
就是自己依然小短腿，而朋友忽然变成了一米八几大帅哥。
“好啦，花伞送你啦。”江星稀半蹲在小桑悠悠面前，朝他扬起一个笑，对他说，“愿你一如既往、正义凛然，又矢志不渝。”
“我不正义。”桑悠悠矫正。
“不。”江星稀说，“你会是正义的。”
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吧。
——江星稀想，比如灯火间骑马的侠气，又或者是，朝阴医院那冲天的火光。
[晚江都市报]
[抓获16人！]
[近日，南城公安警种联动，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成功捣毁一人/贩/子窝点！]
“江星稀！”夹杂着细碎的雨滴，桑悠悠朝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那我就祝你……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好啊，那借你吉言。”江星稀朝他挥手。
桑悠悠这才收回视线。
如果江星稀真的来自一个灵异世界——
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也是值得被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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