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活跃期？！”宋岩冲着电话咆哮，“前两天不是说那是道普通的地面大裂口吗？刚刚不是说潜伏期还没结束吗？我他妈还在赶去平途村的半路上！那专家变卦怎么比老唐变脸还快，到底能不能靠谱？！——喂？喂？！！”
队员把车开得风驰电掣，哗啦冲过村庄小路，一辆接着一辆从埭路口鱼贯而出。“出什么事了宋队，岳哥那边要支援？”
“我们掉头吗？”
宋岩挂断电话怒吼：“支援个屁，你是哪吒还是孙大圣能凭空变出三头六臂？！先跟我去安顿群众！”
裂缝附近，研究员们一股脑挤进越野车，原地调头冲下山坡。孟心被其中一个黑衣保镖塞进车内：“放手！江主任还——”
那人还是没表情：“请放心，我们优先考虑江匀主任的指令和他的人身安全。”
“那小陆还在——”
“我们优先考虑江匀主任的指令。”
孟心怒道：“你是AI吗？！”
刷！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岳充从驾驶座探头过来大吼：“你们江主任到底要干什么去？作死吗？！”
“辐射测定需要周边**生物样本！”孟心直接吼回去，“非常重要！”
太有舍己为人的科研精神了。岳充无话可说，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山坡下，上层冻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融化，大地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塌陷，以裂缝为中心逐渐向四周辐射。江匀看了一眼，大脑里计算塌陷蔓延的速度，撑着岩石直接从高处翻身跃下，落在一块低一点的狭窄石头上。
这块石头只勉强能站一个人，他半跪下来摸了摸石头和土壁夹角的泥土，那上面仿佛铺着一层硬壳，土质发白干裂。他皱眉想了想，掏出弹簧刀用力插下，撬出下面一层土，在指尖捻了捻，站起身。
头顶传来一道紧张的声音：“这里行吗？！”
江匀猝不及防，差点踉跄一下滑下去，还好一把抓住了墙壁石块：“你跟来干什么？！”
陆凡：“我我——”
江匀当机立断：“冷冻管给我！”
陆凡赶紧递过去。
江匀把弹簧刀插进一块小石头缝里，咬牙用力撬开，下面果然钻出一条形状类似蛞蝓的异种生物。这时另一个保镖紧跟上来喝止：“江主任！这里太危险了，请立刻上来！”
江匀：“我有数，帮我打开采样箱。”
“江主任！”
江匀充耳不闻，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那条软体生物。保镖别无他法，只好依言打开箱子，见他还要继续，立刻强行抓住胳膊想把他拉上来，江匀脑海里无形的倒计时在飞速减少，他在心里骂了句碍事，猛地反手一肘挣开，然后踢开附近石块，从石头下找到了第二条软体异种生物。
保镖：“我们优先保障您的安全，这也是徐司长的命令，您知道的！”
江匀飞快看了眼裂缝上空逐渐浓稠的黑烟，拧开冷冻管装进密封袋，把采样箱砰地阖上，一气呵成扔给保镖。他攀着岩石边缘翻身而上，拍拍手上的灰：“走！”
越野车正正好好一个急刹停在面前，岳充厉声道：“上来！”
车门还没关上，越野原地掉了个头，直接冲了出去。
塌陷此时刚好蔓延到这座小山坡坡地，地面的震颤开始急剧加重，仿佛有某种可怕无声的力量从地下升起，一半山坡已经无法支撑，随着碎石块的不断掉落迅速龟裂，裂纹几乎撵着后车轮，一块块往下崩塌！
副驾驶上的江匀余光瞥见什么，脸色微变：“小心右前方——”
“我看得见！”岳充怒斥一声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车身一个漂亮的漂移躲开了岩石，车轮滚着裂纹冲下山坡，一路呼啸而去。
后面乌黑浓烟冲上高空，空气传来滚烫的温度。
平州市地理位置靠北，下属盘石县就是第二、第七裂缝所在地，几十年来陆续转移过好几批人，因而地广人稀，郊区附近只有几个小村子，此时都已经拉响了红色警报。
“……喂老宋？还活着你放心，新裂缝活跃期来得有点猛，波及范围估计比较大，具体数值咱们江主任还在估测，说可能波及基地附近，先让你知会老唐一声……我？你看我有空吗？得了先这样。”
岳充扔掉手机，感慨地长叹一声：“真命大。”
狭小的越野车由于多了保镖和几个仪器变得拥挤起来，江匀坐在副驾看电脑，在前往招待所的途中等分析结果，陆凡被委以重任，蹲在后座盯着便携检测仪，精神高度紧张：“江老师，这这这好像又报错了！这能算正常情况吗？”
这一路他已经重复了五遍相同问题，连开车的岳充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果然江匀头也不抬：“它不正常难道你正常？”
检测仪上的红灯疯狂闪烁报警，陆凡欲哭无泪：“可是我觉得我挺正常的……”
江匀终于叹了口气。他腿上的电脑底部滚烫，屏幕分成五个区域，每个区都挤满了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图表，底部密密麻麻数据流飞速往下滚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问：“试剂状态怎么样？”
陆凡忙透过观察窗仔细观察：“目前两管溶液还是处于透明状态，其中一管逐渐析出乳白色沉淀物……”
江匀嗯一声：“所以状态怎么样？”
“呃，好像还不错？”陆凡小心谨慎回答，旋即被他温和的态度所鼓舞，好像明白了什么，豁然开朗，“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把这个变化过程记录下来，然后交叉对比它们三者的变化速率和沉淀物浓度吗江老师？”
“不是的。”江匀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闭眼睡一会儿了。”
“……”
陆凡委委屈屈缩回去：“好的。”
岳充嗤地乐了。
江匀揉了揉眉骨，正要继续低头工作，忽然听岳充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
“活跃期。”岳充一手把着方向盘，抬了抬下巴，“刚才去采那个样本的时候，我听见你让助理先回车上，是提前看出活跃期很快要到了吧？”
江匀：“提前一秒而已。”
“一秒也是提前，怎么看出来的？”
“经验。”
“分享分享？我们部队天天跟裂缝打交道，干这行七八年了，从没见过有人能提前看出不对劲。”
江匀不置可否：“再干七八年就看得出来了。”
“……”
岳充微微偏头，谨慎打量他，视线从半垂的乌黑眼睫落到白皙的下巴，再落到电脑键盘上那只修长清瘦的手，看来看去，感觉他不太像天山童姥：“那请问您干了多少年？”
江匀没有回答。
危险过去，这人身上那种爱答不理的劲儿又卷土重来了。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危险拉近了距离，岳充觉得很有意思，象征性地往他的方向偏了偏：“你们科学家非得这么高冷吗？”
“是的。”江匀回答。
岳充扬起眉梢，没想到他居然会搭理这句话，顿时觉得有点好笑，心想原来您老属于冷幽默那一卦的，失敬。
***
到招待所时天色已晚，越野缓缓停在门口，所长搓着手从屋里出来亲自迎接。
松乡村招待所是几间简陋的平房，平时行动队执行任务路过会在这儿落脚，陆凡抱着仪器往屋里搬，岳充正要帮他搭把手，忽然听见咔嚓一声，他敏锐地循声望去，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那辆灰色SUV后头火光一闪，有个人正站那儿点烟。
那人身上裹着厚棉服，个头不高头发很长，看不出男女，低头的时候头发垂下来，露出的耳朵竟然是尖的。
岳充皱眉，脚步一顿，故意放慢步子落后几步，问：“那是哪里的同志？”
所长摆摆手：“不是，三个小青年，车抛锚在半路上了还没修好，就在这儿呆了两日。”
岳充：“异种人？”
所长：“哎不全是，就那一个。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我看其中那男的好像是……喏，那个。”
所长努努嘴，暗示性地往那个尖耳朵身上抬抬下巴。
岳充意会——得，异族恋。时髦。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尖耳朵忽然扭过头，仿佛是听见别人在议论自己，猩红的眼珠警惕地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岳充把话咽回去，礼貌地冲他一点头，在所长后肩拍了拍：“行吧……来吧小陆助手，给你搭把手，这玩意放哪儿？”
陆凡吭哧吭哧抱着一大堆仪器往里搬，忙说：“谢谢谢谢您，放哪儿得问……呃，江老师？”
两人都看向江匀，却见他面容俊秀冷淡，一身黑衣黑裤，单手端着厚厚的笔记本电脑边走边敲键盘，走路不看地地连跨两级台阶，保镖沉默无声跟在身后从外面进来，好像下一秒就要上直升机飞华盛顿FBI总部大楼了，跟平州市郊光秃秃的招待所简直不是一个画风。
岳充真是第一次见人装逼装得这么自然脱俗，心说遇到对手了，于是抱着学习精神多看了几眼，压低声问：“你们江老师臂力可以啊，是天天这么装——天天这么工作练出来的吗？”
“啊？不是啊。”陆凡清澈且正直地回答，“老师身手本来就很厉害的。”
两人面面相觑。
岳充终于意识到这小子对江匀是纯粹的崇拜之情，于是拍拍他：“得了，休息去吧，我问问。”
先一辆车离开的孟心等人往基地方向走了，此时还在半路，江匀左耳扣着耳机听她描述裂缝影响的大概范围，忽然肩头被人一握。
他回过头，岳充朝他比了个手势。
什么意思？
江匀询问地扬起眉毛。
岳充看他挂着耳机时不时敷衍地嗯嗯两句，又隐约听到传出的是女声，还以为他是和女朋友连麦，本着光棍特有的助人精神无声朝他比口型：东西放哪儿？
江匀心想这个问题有哪里不方便开口吗，想了想，朝左边那排房间一指，意思是放我屋里。
岳充颔首：裂缝情况怎么样？
江匀把电脑屏幕朝他转过一点，指指着右下角那两个小窗口。
岳充凑过去，对着那两张千变万化的图看了半分钟，然后冲他弯起食指比了个问号。
江匀：“……”
这手势比得相当幽默，更幽默的是江匀居然看懂了，沉默半秒，打开备忘录。
“主任？”孟心汇报完迟迟没得到回答，询问道，“怎么了，数据有问题？”
“不，没什么。你到哪儿了？”江匀边说边快速打了几个字：影响范围已超过六百米，预计总体在一千六百米左右，以此为最低标准做紧急疏散。
岳充比了个OK。
孟心：“还剩三公里，很快就到。上面催得挺急的，我今晚熬一熬先把初步勘测报告肝出来？”
“不急，你休息吧。”江匀挂断电话，刚要说什么手机就又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人，皱眉接起来，很不客气地直接说：“什么事？”同时飞快打了行字：我住哪个房间？
岳充诧异地给他指了指位置，看着江匀冲自己点了下头转身走了，边走边对电话那头说：“今晚不行，没空。关我什么事？爱等你就等吧……”
“……”岳充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表情混合着一种诡异的微妙、复杂、谴责和惋惜之情，喃喃道：“这么忙呢。”
***
门噔噔叩响两声，陆凡探头进来：“江老师，我……”
招待所狭窄的小房间里，江匀靠在桌前打电话，闻声一瞥。陆凡察言观色，发现他手里把玩着烟盒，俊秀的面容上有种格外冷淡厌烦的表情，瞬间猜到电话那头是谁，赶紧要关门出去。
江匀却叫住他：“等等。”
他对电话那头说：“有人找我，挂了。”然后毫不犹豫摁断了通话，仿佛一秒都不想多听。
陆凡忙控制住自己的八卦欲：“哦是这样，仪器搬过来了，可是屋里没有地方放，要不还是放回后备箱？”
招待所为了容纳更多人，房间排布非常密集，靠里摆着一张床，左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右边一排钉在墙上的衣柜，中间过道堪堪只够一个人转身，仪器碍手碍脚确实没地放。江匀打开电脑，随手一指：“扔床上。”
陆凡点点头：“您今晚又通宵吗？我留下来帮忙吧。”
江匀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摸出一根烟夹着没点。
仪器还在闪着警报的红灯，陆凡搬进来悉悉索索整理好：“江老师？”
江匀无意识地低头，看见他递过来一只打火机。
“……谢谢。”江匀这才回过神，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朝他一摆手，“没事了，你休息去吧。”
笔记本风扇呼呼转动，他看着年轻人关上门，而后垂下眼睫，捏着滤嘴摩挲片刻，把打火机和烟一起搁在烟盒上，伸手敲下回车。
屏幕上，密集的窗口和五颜六色的数据流应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视频。
那应该是无人机高空拍摄，镜头拉得非常远，穿梭在铅云中俯瞰地面。
大地上漆黑巨大的裂口贯穿了整个视野，不断有黑烟从中滚滚翻腾而起，到处燃烧着丛丛大火，断肢和奔跑逃窜的人被奇形怪状的异种野兽扑倒撕咬。然后画面定格，戛然而止。
这是四十八年前，人类对于“裂缝”的首次记录。
谁也不知道“裂缝”是如何出现的，不知道那些与地球原生动物无比形似的异种生物从何而来，严寒为什么一夜之间降临，究竟是天灾还是**。生化、天文、神学……各种猜测和学说层出不穷，却没有一个能真正作出解释。
而那些异种人，分明可以与人类平等交流，却在这个问题上出乎意料地保持一致的口径，声称不知道身世和来历。漫长的半个世纪，两代人，人类对他们的敌意在逐渐消减，仿佛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命。
事实也是如此，包括江匀在内，所有出生在裂缝时代的孩子都没有切实感受过这个世界据说曾有过的春暖秋凉。
视频只有短短半分钟，播放完又回到开头自动循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地狱般的骇人场景。喀嚓一声，江匀点燃了那支烟，缓缓靠进椅背，沉郁的面容模糊在袅袅白雾后。
良久，他伸手关掉视频，打开工作邮箱里的一篇草稿，键入删除，重新输入主题：确认平州市远郊新裂口实为大型“裂缝”，A级活跃，世界编号“十”。
他点击发送，然后合上电脑，推门出去。保镖负手站在门外，见到他点头打招呼：“江主任。”
江匀颔首不语，夹着烟凝视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北部深夜的室外非常冷，走廊的玻璃窗凝结着厚厚水汽，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到现在还没停。直到香烟快要燃尽他才掸了下灰，突兀开口：“徐深为什么挑你们两个来做我的安保工作？”
“我曾经也为您的母亲工作。”保镖简短地说，没有丝毫迟疑和停顿。
江匀轻轻一哂：“这种事也要搞世袭制吗？”
“您当然可以这么说。”
江匀没再说什么，把剩下半盒烟抛过去，随手在他肩头一按，推门进了屋。
他没有看见，就在转身的刹那，背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上掠过一丝阴影。一只猩红色眼睛从凝结的水汽后缓缓浮现出来——
追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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