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住啊哥们挺住，兄弟救你来了！”
“人呢人呢人呢——”
“哎呀我去！”
羚山基地行动处宿舍，门板毫无预兆从外面弹开，哐当撞上了一个脑壳：“兄弟们！”
那人嘶的一声捂住后脑勺，顿时屋里响起一片“宋哥你怎么了宋哥”“卧槽救救我救救我”，然后同一时间响起游戏战争结束的提示音。行动二队队长宋岩捂着脑袋，在哭天抢地的哀嚎里怒而扭头：“姓岳的！”
满屋只有骆豪大喜：“老大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快快快加入咱们战队！”
岳充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迈着长腿跨过满地饮料瓶、包装袋和瓜子壳，把东西甩给他：“最后帮你来一把，让位吧二宝！”
骆豪手忙脚乱接住，打开往里一瞧，大为震撼：“我勒个——您哪儿弄来的？”
那居然是一串葡萄！
一屋人顿时止住鬼哭狼嚎，放下游戏齐刷刷瞧着他。
岳充大马金刀把自己往椅子里一摔，朝他们一摊手：“看什么？唐老处长给的，让我们低调点自己屋里分分得了。口风紧点别往外说，待会儿传出去被人知道了检举咱们，一屋子吃挂落。”
“劳苦功高吃两颗葡萄怎么了，你要不说兄弟还当你卖身换的呢！”宋岩凑过去看了看，“这葡萄，嘶……可真葡萄。老唐哪儿来的，这么大手笔？”
岳充一耸肩：“谁知道，我也没问。”
在这个全球气温常年零下的时代，新鲜水果基本只能等分配，新鲜葡萄更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要是上外面买，那几乎跟一克黄金差不多值钱。几个人高高兴兴，捧着黄金找盆洗去了。
这时二队有人说：“哎，是不是前两天特区来的那几位带的啊？”
宋岩当即：“哎对……嘶，那应该就是了。”
岳充摸出手机刷时政，听到某个字眼敏锐地一抬头：“什么特区？”
宋岩：“特区中心研究院啊，就昨天老唐亲自接的人。听接待的女同事说是特别好看特别年轻一大佬，关键还特别高冷，根本不理人。你没见过啊？”
岳充手指划过新闻，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今天下午走廊外那道侧影。他并没有看见正脸，但不知为何印象格外深刻，连那人黑色大衣扬起的弧度也尤其清晰。
“我执行完任务刚回来，上哪儿见去。”他好像不经意地问，“特区来的大佬，叫什么啊？”
“只听见叫江主任。”
宋岩说着想起什么，惋惜摇头：“你说你吧，唉，你前几年要是留在北疆总基地，现在可不也是特区大佬？咱哥们提起来还有面儿，嘶……”
岳充听他提这茬就不耐烦：“早过去几年了，嘶嘶嘶的你特么是个响尾蛇成精？”
二队几个小队员听得嘎嘎乐。
宋岩：“这茬儿我好几年都没想通呢！哎说真的，我真好奇你干嘛非要申请往回调，咱们这犄角旮旯的天天冲一线，有哪里好呢。升上去多不容易，你看看当年跟你同一批的有几个才二十出头？黄金岁月啊你！”
“嗨。”对于此等恭维岳充一向来者不拒，面不改色潇洒站起身，“别提了，金窝银窝不如狗窝，我呢永远是羚山基地大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走了，一会儿还喂闺女呢。”
宋岩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冲他一挥手。
岳充拉开门往外走，正好迎面撞上骆豪他们几个回来。骆豪连忙叫住他：“哎老大你哪儿去，这刚洗完！”
岳充随便抓了几粒，摆摆手：“吃你们的去吧。”
次日早，他被处长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毛茸茸的热量挤在脑袋边，岳充接起电话，嘴都不张，嗯嗯几声就快速挂了，然后闭着眼伸手一捞，精准把那团狸花小猫捞回来放在额头上。
猫挣扎无果，邦邦邦给了他几巴掌。
“三宝！”岳充差点被这几记铁拳锤瞎，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一边往头上套衣服一边恨铁不成钢，“爸爸赚钱养家，给你饭吃给你玩具，隔俩礼拜还给你清理一次呕吐物，摸一摸怎么了！”
他话没说完，猫尾巴就呼啦一甩，三宝从他额头三连蹬蹿到床脚，飞速溜了，懒得搭理。古往今来养猫人的幸福不见得相似，但不幸确实各有各的不幸。
岳充爬起来洗漱，随便套了件外套，在楼下食堂拎了两袋包子油条往老处长的办公室走。
羚山基地是国内最早、规模最大的“裂缝”灾害防治基地之一，基地行动处的唐老处长看着岳充自小长到大，把他当半个儿子养，关系比一年见不着几回的亲儿子还好，甚至两人性格都更像亲父子，压根不见外。所以岳充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唐老处长让他“收拾利索点”的叮嘱。
——直到他走到办公室，看见秘书长站在门外，两侧除了卫兵还有几个一身黑衣负手而立的陌生安保人员。
他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然而已经来不及倒腾个人形象了，办公室大门开着，只听里面传来老处长难得和蔼可亲的声音：“……快半个世纪了吧？不容易啊。所以我一直说什么呢，我这辈子就只佩服你们搞科研的，想当年我也二十好几……啊小岳到了？那来介绍一下，这个呢是我们行动处一队的岳充少校——进来吧，站着干什么呢？这是特区来的专家，江匀主任。”
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从一沓厚重资料里抬起头，朝门口看了过来。
岳充套着皱巴巴的夹克，拎着油乎乎的包子，就这么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由一怔。
他黑发黑衣，背后的落地窗框出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熹微的天光勾勒堪称优美的身形轮廓，眉眼清晰而异常俊秀，如同一幅会动的肖像画。
电光石火之间，岳充脑子里冒出一个突兀的念头：确实是特别好看。
“您好。”岳充清了清嗓子，感觉手里无处安放的早餐存在感开始变得尤其强烈，补充一句，“久仰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岳充总觉得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秒，然后江匀才一颔首：“你好。”
“好！”唐老处长笑眯眯说，“那么从今天起岳少校辛苦辛苦，几位专家的人身安全就由你负责了，正好一会儿要去那个新裂口看看，你安排陪同一下。江主任意思呢？”
江匀没什么意见，站起来礼貌性地和他们握了握手，离开了办公室。门口两个黑衣安保立刻跟了上去。
门一关上，岳充就一指自己：“我？”
“废话，不是你还是我？”老处长变脸如翻书，抬手就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指指他的夹克，“我打电话怎么交待的，什么叫收拾利索点听不听得懂？你看看人家什么形象，你还给我包子油条吃上了！”
岳充：“不是，您是给我安排任务还是给我安排相亲呢？”
唐平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形象就是门面！别人看见你第一眼看见的是什么，不是脸，是你整个人的精气神！着装邋里邋遢，反映到精神层面那就是没精神，没精神就给咱们基地丢份儿！”
岳充心想第一眼看见的怎么不能是脸，举手表示投降：“明白，那能不能请问一下，派我这重量级门面出马是要干嘛？您老看上人家精气神了，要挖墙脚？”
唐平怒而啐之：“呸！”
岳充一摊手：“我也不能白卖身吧？”
“……”唐平干咳一声，竟然没有反驳这句，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岳充狐疑地撇过脑袋。
只听老处长鬼鬼祟祟地压低声：“这事儿是你黄所长叮嘱的，咱们基地研究所呢有一笔研究经费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一直没申请下来，催了督委会好几回了，只说交给中心研究院统一分配，怎么分配研究院那边也没个准信。这回江主任不正好来了吗？所以叫你发挥一下友好精神，跟人家处好关系，到时候请人家稍微打点一下，力争尽快把经费给申下来！”
岳充：“……”
他跟老处长的眯缝眼大眼瞪小眼，半晌难以置信道：“真是叫我卖身啊？！”
唐平一巴掌呼上他脑壳。
雪花在轮胎下飞舞，两辆军用越野沿着冻土上的车道标记飞驰而过。
后座上，江匀翻看着从办公室带出的那沓文件资料，车窗外多年如一日的冻土层覆盖着薄冰，反射日光形成一片片波光粼粼的坑洼，光斑闪烁映着他的小半张脸。
他说：“你们的初步勘测相当草率。”
副驾驶上的岳充往后视镜一瞥：“基地的研究所人手和设备条件都有限，据研究所说法，是裂口缺少标志性的特征，不能判定为裂缝。”
江匀颔首不语。司机王涛插了句嘴：“这还要判定？”
“当然。”岳充说。
——四十八年前，也就是大约半个世纪之前，全球各地突然发生多处严重塌方事件，造成了数以万计的伤亡，其中典型的是Q市郊区。
地面严重开裂，一夜之间，从远郊地铁口到通往市区的环形高架桥全部塌陷，露出一道长约一公里的巨大裂口，伴随着黑烟和丛丛大火，从裂口里源源不断爬出形态诡异的异形怪物。后来，这道裂口按时间顺序排为第一“裂缝”，怪物则被称为异种兽。
从此以后，更多裂口接二连三出现在地球各个角落，大部分只是普通地缝，只有会爬出异兽那一小部分才能被定义为“裂缝”。它们带来的不仅是异兽灾害，还有急剧下跌至零下的年平均气温，以及被迫改变的社会结构。
——因为除了异兽，裂缝周围渐渐出现了带有兽类特征的人形异种生物。这些异种人会使用工具，具有自主意识，有少数经过学习甚至能融入人类社会，简直是furry爱好者的理想型。
“至今为止，这种裂缝全球大大小小共出现九处，国内独占三处，乐观点来说，我们在研究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前面积雪比较大，江主任，最好戴下墨镜防止雪盲。”
这几句话正经得让司机王涛打量了他两眼。
岳充：“干嘛？”
“天寒地冻的您老就穿这么点？”
岳充已经按照他唐老处长的要求换了身装备，长裤短靴制服笔挺，银色肩章闪闪发光，也不知道是出来给人当保镖还是来卖样的，他严肃竖起食指：“什么您老？我年方二十五比你小半轮，乱叫让人误会。”
王涛：“……行嘞老弟。”
越野前后在山坡顶部刹停。
一行人推门下车，迎面扑来夹着雪粒的寒风，后车上，几个本地研究所的研究员小声交流着慢吞吞缀在后面。
江匀没有等他们，他走到山坡边缘向下俯视，脚下一望无际的寒冷冻土上，那道巨大裂口完整呈现在面前，从南到北贯穿山丘，仿佛漆黑的地狱之眼。
狂风猎猎鼓动大衣，江匀和那裂口遥遥对视，瞳孔中却仿佛浮现出另一幅相似的图景：黑烟、大火、奔跑逃窜的人和动物……凄厉哭嚎几乎响彻天地之间。
孟心和陆凡拎着装仪器的密码箱跟上来，孟心问：“江主任，现在做土壤成分分析吗？”
却听他说：“不需要了。”
她一愣，下意识扭头往下看，看到隐隐约约有灰色烟雾从中翻腾而起，一惊：“这是——”
“一级表征。”江匀脸色冷峻，修长眉宇间仿佛凝结着一层薄霜，“没多少时间了，直接测辐射值。我判断有误，他们的初步勘测不仅仅只是草率。”
然后他越过那几个迎面走来的研究员，快步走向越野车：“岳少校。”
岳充正在车边接电话，闻言扭过头：“啊哈？”
“督委会规定所有裂口在勘察界定结果出来前一律视为高危区域，我希望你们已经通知附近两公里内人员紧急撤离。”
几个研究员面面相觑站住脚，岳充倏然捂住话筒：“撤了一公里。什么意思？”
“因为这就是全球第十道裂缝。”江匀冷冷道，“形成已有大约一周，一眼就能确定的事实，花了超过一百六十八个小时都得不出准确结论，我不知道贵基地研究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降落羚山基地以来，这位江主任嘴里还是第一次冒出这么长一段话，岳充神色意外地看了看他，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说话风格，而后蓦然对着电话吩咐：“先别扯淡了大宝！叫骆豪立刻拉警报，通知附近几个村红色警戒。你现在赶紧跑一趟隔壁二队，让宋岩带人去看看之前撤走的地方有没有村民偷摸回去，速度！”
江匀拉开车门，探身取出厚重的电脑，头也不回交给孟心：“勘测仪给我，你来记录。”
孟心稳当接过，二话不说把密码箱交给他。
裂缝出现后有四个阶段，根据以往经验，裂缝勘察的黄金时间是形成后的两百个小时，这两百个小时是潜伏期，在此期间裂缝相对稳定，相对比较安全；而一旦周围出现烟雾和大火，那就意味着很快会进入活跃期，异兽随时有可能出现，相对危险；第三阶段则是爆发期，大量异种生物从中涌出，属于高危阶段，一段时间的爆发后进入第四阶段冷静期，而后循环往复。
几个当地的研究员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失误，有个中年男教授立刻说：“现在这个情况做测定没有价值了，我建议先回……”
“你可以先回。”江匀直接打断，“你的建议就是附近两公里内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中年教授话音登时一梗。
——几天接触下来这姓江的沉默寡言，超过三个字的句子不超过十句，三个字以下的基本用点头或摇头代替，导致研究所上下都以为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扎实验室的闷葫芦。
谁知道动起嘴这么一鸣惊人！
中年教授对他这副傲慢德行一忍再忍，眼下忍到了极限：“麻烦考虑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要拿同行者的安全开玩笑……江主任！”
江匀打开密码箱取出几根装试剂的冷冻管，疾步跟他擦肩而过，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教授上前一步，恼火道：“你——！”
“请退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两个黑衣安保好像照镜子似的，一左一右伸手挡住他，面无表情，“麻烦配合一下工作，保持安全距离。”
俩人比他高一个头，直直往那儿一站简直像座山，连扑面而来的风雪都得绕着走，一看就不是普通保镖。目睹这场景的所有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几个大字：他爹的特区。
那中年教授脸色青白交加，憋屈得不行，最终还是悻悻然背过身嘀咕：“牛个什么……全世界就他妈你们中心研究院了不起、牛逼！”
他一边嘀咕一边往回走，忽然一脚踩进一个坑，趔趄了两步差点横趴一跤，小山坡上的沙石簌簌往下掉。
这只是很微弱的动静，但朝山坡下走去的江匀像是预感到什么，他一把按住孟心和陆凡：“你们先回车上！”
孟心：“等等——”
就在这时地面震了震，不远处岳充正打电话协调工作，回头看了一眼，猛地把电话往车里一扔快步上前拎起那中年教授的后衣领，厉声道：“撤退！所有人立刻撤回车里，快！”
话没说完，地面发出有规律的震颤，几个研究员这才反应过来，不约而同望向山坡下方，脸色瞬间大变。
只见雪花满天飞卷，大地上的泥沙石块像热油上的水珠，竟然开始劈里啪啦原地蹦跳，那经年不化的冻土层仿佛突然有了生命，深褐色泥土蜿蜒出一道道诡异的波纹，裹着冰块积雪，流沙般朝中央那道巨大裂口里涌去！
——长达一周的潜伏期结束，第二阶段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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