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赫咺，下午好！”打卡机毫无感情的声音在12点58分响起。盛赫咺长出一口气，啊，好险，差点迟到。
说好做番茄酱锅包肉，怕下班太晚耽误樊星睡觉，就想着中午做。但是早上起来晚了，上午陪樊星去打针，回家做完饭已经12点半，来不及一起吃吃，匆匆出门之前，忽悠着樊星喂他一筷子。
盛赫咺想着想着，不禁嘴角上扬，站在打卡机边上傻笑。
“哎？小盛，你咋又不穿工装！”颜超回来取路由器，正好撞上踩着点儿打卡的盛赫咺。
“哦，洗了没干，昨天下雨来着”盛赫咺没脸没皮地笑着去翻备用箱，他知道箱里有两件新的，那是给跟他同一批来的新人的，结果就只有他自己留下，那俩和尚没看上这小破庙。
“知道天儿不好，你还不早点洗……我操！”颜超坐往包里塞着路由器，抬眼看见正在换工装的盛赫咺露出来的伤，揶揄道：“弟妹这牙口儿挺好啊”
“啥玩意儿？”盛赫咺顺着颜超的眼神，摸了摸自己肩膀，疼得一个激灵“嘶——”
“谈恋爱是好事——”颜超拍了拍盛赫咺的肩旁，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注意安全，小雨衣穿戴好，对人家小姑娘负责”
“不是……”盛赫咺无奈笑了一下，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把它放在心里……
“没事啊”颜超一副哥都懂的样子“想换班随时跟哥说……手机别忘了点‘上班’啊，工单都派我这来了，走了!”
盛赫咺赶紧拿手机登录工号点了“上班”，瞬间进来4个报维修工单，没一个近的，最远的一个用户都过四环了，比樊星家还远。他塞上耳机，一边出门跨上小电动出发，一边联系用户确定上门时间。等红灯时，还给樊星发了条消息提醒他吃药。这两天又忙又累，但却有点甘之如饴。他喜欢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让他觉得心是满的。
正走着神儿，后面的车鸣笛，盛赫咺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变绿的信号灯，赶紧骑着小电动冲了出去，往旁边闪了闪。后面的车像是憋不住了，贴着他风一样刮过去，车窗开着，盛赫咺听见车里骂了一声傻逼，但他并没在意。
小电动很慢，天气又闷，这时候在外面晒着实在难受，然而他回味着跟樊星的相处，觉得愉悦。同时也有些担忧，樊星害怕打雷的样子，很像惊恐发作，或许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只是在硬撑，这让盛赫咺觉得心疼。
昨晚盛赫咺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打一宿游戏又在医院折腾了一天，他再精力充沛也会累。雨越下越大，盛赫咺感觉自己刚睡着，就在电闪雷鸣和樊星的叫声中惊醒。他还懵着却丝毫没有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把恐惧中胡乱挣扎的樊星抱进怀里。又是猝不及防，被樊星狠狠一口咬在了肩膀。
“乖，不怕，哥在呢”盛赫咺忍着剧痛，柔声哄着樊星。
在他的安抚下，樊星颤抖松了口。他有哄妹妹的经验，本身也很会照顾人，也许仅仅是对樊星有着莫名的同情和怜惜，所以格外温柔。。
有的人因为经历了过激的痛苦体验，在特定情景下会重复当时的创伤，以至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从心理产生恐惧。这时候如果叫醒他，告诉不要闹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无法让他感受到理解和接纳，痛苦压抑在心里，创伤更不易修复。一直得不到安抚和释放，就会在对痛苦体验的恐惧中丧失了尝试修复的勇气。就算有人伸出援手，问他你还好吧，他内心想着“快救救我！”嘴上却会说着“我没事儿。”
盛赫咺只是顺着他，哄着他，安抚着他心里那个年幼受伤的孩子。雷声再次炸响，闪电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无孔不入，樊星颤抖着抓着盛赫咺的睡衣，身体一直在发抖。盛赫咺回忆着曾经选修过的心理学课程——人的情感需要被抱持，不能否定和禁止他表达痛苦，要给他安全感，让他知道虽然痛苦，但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度过。
“没事儿，哥在呢”盛赫咺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捂着他的耳朵不去听雷声，安慰道“哥抱你一起睡。”
窗外雨未停，但雷声渐渐远去。盛赫咺轻声哄着他，一直跟他说话，安抚了很久，樊星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很多。后来盛赫咺也说累了，就轻轻拍着樊星的背，哼着歌。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他们相拥着睡着了。
盛赫咺醒来时天已大亮，樊星还缩在他怀里，他想拿手机看看时间，可刚动一下，樊星就十分不安的哼唧了一声，皱着眉抓紧他的衣襟。
盛赫咺看着樊星，还好昨天自作主张把他领回来，放他一个人回他那小破屋，怕是要喊得邻居报警吧。
“乖，再睡会儿吧。”盛赫咺怜惜地凝视怀里的人，轻轻碰了一下他手臂的疤，想到那天他慌张地抽回手臂，盛赫咺感到懊恼，他不愿意被看到的疤，是因为害怕暴露内心的恐惧。
那盛老师的恐惧是怎样的呢？自己身上有着和伤害她的那个人一样的基因么？
脑海里千思万绪，人已经骑车来到报维修的小区。他跟颜超试岗第一天就独立处理故障了，这些活儿对他来说游刃有余。只是社区维护不仅仅需要技术，还需要共情能力和安抚用户的耐心。很多时候网络好不好，也并不完全是维修工能决定，但用户的满意，却是需要努力的方向。
“阿姨呀”盛赫咺看着用户家那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插排“这个插排用挺久了吧”
“得有十多年了……”
“换新的吧”插排线外皮破损，开关按钮弹不起来，盛赫咺把电源拔了“这个别用了，没漏电都已经是万幸，换个新的吧”
“哎呀，你们年轻人呀，就知道换新的...我老太太自个儿过，哪有那么多钱啥都换新的...这网不归你们管么？应该你们给换啊……”
从用户家里出来，盛赫咺长长地呼了口气。这个故障不在运营商的责任范围，插排时不时断电导致路由器不能正常使用，但用户年纪大了又有些固执，跟她讲不通，最后盛赫咺给她掐了一段跳线，把路由器接到了墙壁的电源。虽然解决了问题，却也免不了被老太太絮絮叨叨数落半天，又没有办法跟她爭辩，只能自己堵心。
刚跨上小电动，手机收到樊星的微信，一条文字和一张图片，他有点小雀跃地点开微信。
——这本书可以借我看看么
图片是他放在置物柜边上那本书《亲爱的提奥——梵高传》的上册，封面是油画《普罗旺斯的收获》。樊星随手一拍，阳光刚好照在一角，暖洋洋的感觉。
盛赫咺不觉嘴角勾起，按照他平时的习惯，不方便打字他就发语音。相比文字，声音也更可以传递出情绪，但他发现樊星似乎不太喜欢语音，即使方便语音的环境下他也打字。
——当然可以，小星星。你就当自己家一样，随便点儿。
——谢了
——我10点下班，晚上你自己定个外卖吧，或者想吃什么夜宵我带给你。
——不用
盛赫咺“啧”了一下，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啊，无情的小猫崽子！刚要讨伐他，字还没打完，就看见“对方正在输入……” 于是他等了等。
——我做饭等你
盛赫咺笑了笑，好啊，晚上能吃现成的。随即感觉到，这小流浪猫应该是要走了。
蒜蓉西兰花、蒜蓉娃娃菜、蒜末茄子、蒜蓉虾。
盛赫咺：“......”
这是在哪位养生达人朋友圈看的，去年绿豆治百病，今年大蒜赛人参？盛赫咺丰盛的蒜味主题晚餐，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夸。
“怎么了？”樊星摆上碗筷，叫盛赫咺过来吃饭。
他穿着睡衣系着围裙，原本是居家放松的状态，配上没有表情的机器脸，看上去有点违和又有点说不出的奶萌。
“震惊！肤白貌美小星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到底是女娲的偏心还是赫斯提亚的眷顾。”盛赫咺边吹捧边捏起虾尾，往嘴里扔了一只虾“嗯～鲜嫩入味！比春发和做的还好吃！”
“你洗手了么？”奶萌机器人并不想接他的彩虹屁，面无表情地回了句灵魂拷问。
“嘿嘿”盛赫咺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然后逃开“去洗手喽”
樊星愣了一下，抹了抹被他捏过的那一侧脸颊，一股蒜油味儿，嫌弃地皱了皱眉，又像是有什么感触似的笑了笑。
“我明天回去了”樊星边吃饭边说，戳着碗，没有看盛赫咺。
“着啥急啊，再呆两天呗”盛赫咺语气里并没有执意要留他，就是客气了一下。
盛赫咺为人爽朗和煦，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但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过度热情。他会注意人际交往的边界，温暖但不冒犯，所以人缘才会比较好。
人与人交往有心理边界，性格经历不同，这个边界也存在差异性，建立关系的基础是尊重这个差异，不能侵犯到对方的心理边界。虽然是被照顾的一方，但能够在陌生的地方，跟一个关系算不上亲密的人在一起住两晚，即便是性格开朗的人，也很考验社交能力。何况樊星这么孤僻，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
“已经很麻烦你了...”他吃东西慢，像小孩厌食似的。
“麻烦啥呀，咋还这么见外呢”盛赫咺吃着东西，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也是刚回茶州，有个伴儿挺好的，你有空就回来。”
有空就回来。他说的是“回”。对于樊星这个很没有归属感的人来说，这一个“回”的杀伤力可太大了。
每个人心里都渴望被接纳。在他生病的时候，盛赫咺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内心是感激的，但长久以来的习惯和不配得感，让他总会本能地回避别人的好意。
“那个，你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他转移了话题。
“啥呀？啊，我刷的你医保卡，卡还在我这忘了给你”
盛赫咺随手一掏裤子口袋，没有，想起来早上换裤子了。
“好像放床边柜子抽屉里了，待会儿给你找”
“嗯”樊星低头想了想“那睡衣什么的......”
“小星星你是不是东北人？”盛赫咺放下筷子看着他“这点事儿就别磨叽了，要不你也给我准备一套睡衣，万一哪天需要你收留呢”
“好。”樊星抬起头，眼神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漠然，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冲盛赫咺笑了笑。
“来，多吃点！”盛赫咺看他带着病容，脆弱地一笑，内心保护欲泛滥，随手夹了只虾放进他碗里“吃点虾，补充蛋白质，你这样挑食厌食，容易营养不良造成肌肉拉伤，骨折，还容易脱发”
樊星不爱吃海鲜，似乎是刻意回避海鲜的腥味，那是让他想要逃离的海风潮湿的家乡的味道。买虾是因为买菜时他走神，愣在人家摊位边，被摊主叫住热情介绍今天特价，他只好应付着买了一斤。
本能地想拒绝盛赫咺给他夹菜，听见“脱发”俩字，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夹起来吃掉，看上去还有点乖巧。
“这才对么，得好好吃饭”盛赫咺手欠，又掐了一下樊星的脸“看你瘦的，做心彩的时候我一下就把你拎上去了”
“我还做了个心彩？”樊星不记得体检有这项。
“嗯，在医院做的，心率快，缺乏运动。还抽血来着，体检中心的报告跟医院不通用，你那天抽了两次血。”
听到抽血，樊星有点庆幸那天自己不省人事了。
“本来是低血糖，晕针，体检中心总有这样的，没当回事儿，就让我接你回去休息。我抱起你时发现你在发高烧，就带你去医院了”盛赫咺放下筷子，难得正经地看着他“小星星，有病上医院这是常识，你要是实在晕针，以后可以叫我陪你。别觉得年轻，就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
“嗯”樊星一时思绪万千，却也想不出来该说点儿什么。其实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反而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这人真奇怪，他天生乐善好施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即便是亲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而且他还每件事都处理的那么妥善。然而理智回归后他又想到了捕猎者，他的温柔体贴是装出来的么？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周杰伦《七里香》
《普罗旺斯的收获》——梵高1888年创作，收藏于瑞士巴塞尔艺术博物馆。
赫斯提亚，古希腊神话中的炉灶与家庭女神，也是圣火女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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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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