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快下来,很危险!”
小黎挥着手冲舞台大喊,声音空落落撞在四周墙壁上。坐在他旁边的两个男孩反倒十分紧张,尤其是矮个男孩,只是沉默地攥着自己的手指。
江文珂听到声音,眼神空洞地转头看向小黎,动作僵硬,仿佛一只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
“……”
小黎被吓得一哆嗦,老老实实坐回了座位。
俞峤率先站在舞台前,挥动手臂,将物品和人称根据线索卡一一对应,再按照被发现的顺序排列。
“答案错误,请重新输入。剩余2次尝试机会。”
他耸耸肩膀,轻松一笑:“就当试错了,反正默认选项一定要试的。”
萧繁此刻也决定不在座位上干等,似乎是凭借来自心理医生的直觉,径直走向后排。
“我们能聊聊吗。”萧繁语气温和,蹲下来,平视矮个的男孩。
男孩攥着手指,甚至忘了答话。
“忘记你现在所处的场景。可以闭上眼睛,想象我是个树洞,有什么话,都丢进来吧。”
于是,偌大的第一排只剩程沛。他坐在原位,凝神细观舞台全貌。江文珂身上没有任何安全绳锁,阶梯高耸入云,稍退一步即是深渊。而与他完全对称的另一侧,阶梯顶部却是空的,正在静候另一个人的到来。
他们心知肚明这场景里缺了谁。
玻璃,对称……有可能是把顺序颠倒过来吗?
不等他行动,站在舞台前的俞峤仿佛隔空听到了这个想法。他挥手触动空中的几个元素,颠倒顺序,得到的提示音却仍是“错误”。
“剩余1次尝试机会。”
高台上的人神情略有松动,似乎胜券在握。
四样物品静静漂浮在空中,分别是裙子、草莓、萝卜和酒瓶。俞峤排列的方式是一个二乘四的方格,竖向分别一一对应,是最保守的一种摆法。线索卡上的连接词无非“喜欢”与“不爱”,堪称人类世界最为复杂的两种情感。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程沛回想了一下方才那顿有些古怪的团圆饭,以及在串串香店第一次遇见江文珂的情形。几个片段从脑中被捕捉出来:几副端正摆放着的碗筷、高高拉起的校服拉链、父母口中的“神经病”。
以及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与此同时,萧繁与两个男孩谈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和他不怎么熟,”一直沉默的高个子男生终于说:“只说过一次话。他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矮个男生在萧繁的引导下,也打开了话匣子:“他不参加体育课,好像身体很弱。有一次,我见过他在吃药……”
“什么?”萧繁迅速捕捉到重要信息:“能大致描述那个药的样子吗?”
男孩摇摇头:“记不清了。”
程沛捏了捏眉心,似是想通了什么。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面前的谜题。
俞峤看得不解其意,因为经程沛一顿操作,原先的对应关系全部都被打乱了,结果是:哥哥喜欢穿裙子,妹妹不爱吃草莓,妈妈喜欢喝酒,爸爸不爱吃萝卜。
实在不合大众认知的常理,但又似乎......
“我一直在想哪里不对劲,”程沛沉声道:“妹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生活痕迹,比如像哥哥房间里一样的课本。妹妹明明爱穿裙子,大衣柜却放在哥哥的房间。”
“饭桌上,看似萝卜距离爸爸更远,酒距离更近,实则是利用了肉眼的视觉错位。更重要的是......”
“一家四口吃饭,碗筷只有三副。所以,”
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神色慌张的江文珂,眸色锋利。
“‘妹妹’根本不存在。”
紧接着,他将手指向写着“妹妹”的投影,用力一划,将它丢弃一旁。两个字仿佛在虚空中跌入引力场,在靠近边缘的一刻被撕裂,顷刻化为齑粉!
“嘭!”
整个剧院的灯光刹那间悉数熄灭,完全陷入黑暗。几分钟后,舞台前忽而亮起几束射灯,一块白色的幕布垂落,开始播放画面。
故事的主角是江文珂,在短短几分钟里,屏幕明灭,述尽他至今刚刚才开端的人生。母亲酗酒,父亲性格懦弱,日复一日的争吵中,只有暴躁与妥协。画面一转,他独自站在卧室里,身上竟穿着一条裙子。
他痴痴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侧不知觉滑过一滴泪。
在接下来的校园场景里,那两个男孩出现了。原来,与高个男生唯一一次的交流,实则是无法明说的告白。而他偷偷藏在桌下吃的药,萧繁一眼就认出了名字,那是一种纯度极高的雌激素,作用不言而喻。
画面全部放映结束,幕布缓缓升起。白色射灯转了个方向,光芒汇聚在舞台右侧,勾勒出一抹许久不见的红色倩影。
温濯新踏着铺就在右侧阶梯上的光路,一步步靠近江文珂。当他站在与江文珂完全相对的位置时,两座阶梯支架在机械运转声中不断靠近,顶部各自伸出一条窄窄的金属长板。竖立在中央的那块玻璃随之出现裂痕,陷下去一块,令长板相接,形成一条通道。
温濯新站在右侧,红衣似火。江文珂看到他后,同时也脱掉了斗篷,竟露出一条近乎一样的红裙。他的肩膀还在不断颤抖,脸上挂着泪珠,满眼都是祈求。
“爸爸妈妈都不理解我。”
“我不是神经病,我只是......想做‘自己’。”
“我早知道你们会找上我的。所以我一直希望,来的人是你。”他弯下腰,泣不成声:“我不是怪物,对吗?最起码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理解我吧?”
“哥哥,救救我。”
戒指的光芒早已按耐不住,红色一圈圈缠绕在温濯新的小臂上,火舌烈烈。然而,面对这样的猎物,温濯新还是敛起了几分攻击性。
他扶起江文珂,换成原声,安抚道:“先别哭。”
“虽然我和你不太一样。”温濯新指指自己身上的裙子:“这只是伪装,不是什么一定想做的事。但,‘人人生而自由’。”
“一个怪老头说过的话,我大学时课上讲的。”他接着笑了笑,语气柔和:“去做你想做的事,别在乎他人眼里的对错。”
为了安慰一个孩子,他隐去了下半句的“却无不在枷锁之中”。人是具有社会性的动物,当然没有绝对自由。
江文珂努力抹掉眼泪,缓了一会,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他转头看向台下的两个男生:“一个是我怀疑,把我吃药的事情说出去的人。”
“因为自从那天他看到之后,同学们的眼光就变得很奇怪。我恨他。”
矮个男孩并未反驳,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另一个......”他顿了顿,神情虔诚:“是......我喜欢的人。但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被告白的男生一阵愣怔,呆在原地。
“他也是吧?”江文珂看向温濯新,突然用手指了一下站在台下的程沛。
温濯新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很快被掩去。一个站在数十米的高台,被耀眼的灯光镀上一层柔光,另一个则站在暗色笼罩的台下,此刻正仰头望向光源的方向,眸中落下红衣孤影。
他看向程沛的方向,目光相汇。时间过去许久,他始终沉默不语,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我不知道。”这个回答清晰回荡在剧院里。
“好吧。”江文珂有些遗憾:“我恨爸妈,恨说出我秘密的人。我也嫉妒能和他在一起的人。”
他咽下抽泣,用浓重的鼻音说:“你想要什么,就都拿走吧。”
说罢闭上了眼睛。
温濯新攥了攥左手,戒指的光芒再次变为有规律的闪烁,与红裙相互映衬。他走近江文珂,将手臂绕到他后颈,仿佛一个拥抱。
采集开始。
就在众人以为只要等采集结束,一切便会尘埃落定时,小黎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诶?我老大呢?”
他眼睛尖,粗粗扫视一圈,便发现程沛早已候在了舞台右侧,半条腿架在台阶上,是一个随时准备冲上去的姿势。
“这什么情况?”他嚷道。
此刻,站在高台上的温濯新觉得差不多了。他偏头凑近江文珂,用属于爱丽丝的、柔媚的声线,在耳畔留下两句低语。
“你们的计谋很好。可惜......”
听到这句,江文珂竟猛地睁开了充满阴骛的眼睛!
“作为猎物,你知道的太多了!”
话音将落,他迅速推开江文珂,大退两步。就在他完全退回右侧的高台时,面前的玻璃在光线照射下,泛起一层层银色涟漪,竟变成了一面镜子。他无法再看到对面的江文珂,在完全镜像的位置,唯一清清楚楚映着的,是身着红衣的他自己。
而就在他刚刚退出的通道,出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她的秀发用精致的发夹挽在脑后,目光沉静。与他脑中的形象相比,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似乎变深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刻痕,却丝毫不影响被冻结的温柔与美丽。
“小新。”她站在原地,轻唤温濯新的名字。
“你长高了。”
温濯新漂亮的五官显然有她的功劳,最明显的是那双下垂的小鹿眼,和冷白的肤色。基因将血缘表现出最显著不过的联结性,令人源自本能地、难以自拔地想要亲近,尤其是对曾怀胎十月,亲自哺育过自己的母亲。
戒指的红光中隐隐冒出几丝黑气,如烛火燃尽苟延残喘。它们很快攀上温濯新的小臂,一路高歌猛进。
温母仍是笑着,张开了双臂。
程沛是从那句“我不知道”中听出端倪的。
温濯新用眼神向他传递的信号是“江文珂有问题”,只一眼便足够,在场众人只有他看得懂。
不过这与这句回答并不相干,他大可说一句“不是”,而非不置可否。于是他不得不生出这样的念头,在此前种种给爱丽丝贴上的“疏离冷情”的标签里,拨开缝隙,留一缕缓和的出口,把他与从前的温濯新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不能承认,是限于目前在猎场的局势,不能否认......是问心有愧。
那么转身离开,可能也是受限于局势吗?
红光异样,温濯新不知为何向前挪动了半步,程沛立刻察觉到不对。
他登上台阶,脚下的速度不断加快,变为小跑,耳畔生风。
在他跑上高台的一刻,温濯新的半只脚已经搭上了高台边沿,再走一步就是深渊。
此时凭空生出清脆的碎裂声,裂纹布满了整面镜子墙,顷刻间四散爆裂!
程沛跨步上前,将人一把护在怀里。万千道碎片化为银色的暴雨,急速下坠,在扑向地面时发出湮灭哀鸣。每块碎片都倒映出二人的身影,满天雨滴化为比时间更清晰的见证。
有几个细小的玻璃碴迸溅,划过程沛的手臂,留下几道血痕。
“别看。”他说。
这一卷还有一章过渡就会完结!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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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共情幻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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