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坐标所指向的空间后，此处是虚是实都尚无定论：这里究竟是邬予明的一处现实中的豪宅，还是虚构的影像，程沛并非坐标的主人，无从知晓。同样，共感空间中无法喝下真正的酒，重点在于实现这杯“酒”影像背后的代码。如果是一段病毒性程序，就可以对人的影像造成直接伤害，继而投射至现实世界的自己身上。
他们终归不是在现实世界直接见面的。坐标由邬予明决定，何时去留都是他说了算。
“看来我们一开始就猜的不错，你就是‘卡尔玛’。”
“程警官，我做事情一向光明磊落，”虽然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笑话，但他仍是接着否认：“如果红栅是我的产业，何必这样遮遮掩掩，我可以直接将它发展成海特的‘原料基地’。”
谈论起被挑拨的人心，在他口中不过如同货物。
程沛一针见血道：“但你利用了它。”
“现成的情绪工厂，当然要利用。”邬予明坦荡承认，把手一摊：“毕竟，海特还有一群低级的猎手要养活，他们只能通过红栅寻找一些低等的猎物。”
“如果人人都是'Gold Hunter'，我哪里还需要费心。偶尔也得体谅一下我们这些无辜的资本家，你说是吧？”
“你拦截了我们与卡尔玛会面的坐标。”程沛说着，单手从摸上腰侧的枪套，在零点几秒之内掏出枪，抵上了他的心口。
邬予明笑了下，毫不抵抗，自觉举起双手。
“如果你敢让我们功亏一篑，我现在就会开枪。”
“我当然知道他在哪。”邬予明放下一只手，伸出指头，稍稍挪开枪口：“吕警官自然会去处理。我想谈的，是另一件事。”
“‘黄金五猎手’中的安妮在上次狩猎中受伤了，暂时无法继续活动。五缺一，位置不齐，很多事情难以继续。”
“所以，我一直非常希望能有更加优秀的人加入。”邬予明说着，目光意味深长。
“例如程警官这样的人才。”
这句邀请宛如邬予明信口开河的一句玩笑，程沛不以为意地扯了下嘴角，毫不客气地将枪口挪回原来的位置。而邀请者似乎并不着急，接着添砖加瓦。
“原本我可以有很多手段。据我所知，程警官的牵挂不少吧？”
“亲人，朋友，还有……”邬予明自信地笑了下：“我手下的某个人。”
程沛将枪抵得更紧：“你可以试试。”
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威胁，但话锋至此，意味着邬予明至少有八成认真。
“共感空间的枪，管用吗？”邬予明仍是举着双手，表情戏谑。
与普通的警局配枪相比，程沛手中的枪侧面多出一簇流动的蓝色光芒，在枪口处寰转，如淌过暗夜的蓝色字符。邬予明脸上转为不住的赞赏：“整个C国，恐怕只有你做得出这种改装。”
蓝色虚影代表实物影像化，程沛手中的枪已经与共感空间融为一体，意味着子弹被转换为病毒代码，一枪便可贯穿现实中的心脏。
“强扭的瓜不甜，我会给你一些时间。”
“邬先生看人似乎不是很准。第一，我永远不会背弃警察这份职业。第二……”
“我脾气不好，耐心有限。”程沛将枪口上移，指向邬予明眉间：“带我去找他们。”
邬予明摇了摇头，笑着道：“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人心。”
“程警官，回去仔细想想……”
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渐远，眼前的景象倏然出现了奇异的变化。大理石地面、落地窗、长桌，横平竖直的线条此时全部被看不见的怪力扭曲，沙滩上孩子们的笑声被无限放大，不断荡着回声。邬予明的形象在这声音中解体，如随风而去的散沙般融入了背景中。
程沛强行稳住心神，在邬予明完全消失之前，向他的脚踝迅速开出一枪！
几乎在子弹射出的瞬间，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眼前的画面顷刻逆转，射中的竟是某处天花板上的钢筋。天旋地转，场景逐渐清晰，程沛才发现自己身处某个地下停车场，耳边传来吕闻的声音：“快闪开！”
远光灯亮如白昼，一辆红色的跑车径直冲了过来！他自知躲闪不及，单眼微闭，向跑车的方向砰砰砰连开几枪，同时用手环发出紧急信号。
车灯如一个不断靠近的、炽烈的太阳，他不得不用手挡住一半视线。在与车头距离仅有几公分时，在缝隙中，他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戴着一个造型诡异的面具，头顶两只角高高竖起，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嗤笑着他们的狼狈。
是一只象征不吉的山羊。
灯光放大至整个视野范围，如一片浅色汪洋，将程沛紧紧包裹。他只觉完全失重、如坠深海，耳中被灌满海水，所有声音传来时都穿越厚厚的冰层，杂音被过滤，只剩下低重音与鼓膜共振。
当数个共感空间极速重叠时，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与邬予明相见的是第一个，停车场是第二个，估计还不等回去，他们的意识就会出现混乱，落入空间重叠的缝隙里。这次共感显然有人操纵，即便是邬予明为了与自己单独见面操纵了坐标，那么在此之前，一个必要条件是有人预先获知目的地。一种情况是江文珂从头就在欺骗他们，而另一种则是有人入侵，提前知晓。
江文珂已是瓮中之鳖，如果两位警局的队长因为他提供的坐标出事，绝对自身难保。如果是有人入侵，也很难轻易破解程沛设下的保护网，除非……
到这里，程沛的思维被强行打断，混沌中他只觉眼前一黑，却没有失去视觉的慌张感，恍如有人用手轻捂上他的双眼。所有感官的冲击都被柔和地兜了进去，头痛缓解不少。
只是他延迟反应了几秒钟，再伸手向前去捉时，只扑了个空。
*
两人心脏一震，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旁的小黎摘下耳机，冲过来就是一阵痛哭流涕：“老大！你俩可算醒过来了呜呜，你俩卡点醒的啊！59秒，差一点就超时了完蛋了我们都要去见老祖宗了……”
吕闻扶上额头，长舒了一口气：“在这59秒里，我连和沉睡地底的外公怎么打招呼都想好了。”
见程沛低着头不说话，他用手锤了一下搭档的胳膊：“你小子搞什么？差点被车撞了。”
听到这句，技侦支队的几位警官都紧张起来，围着老大吵吵嚷嚷地嘘寒问暖。
程沛摆摆手，表示没事，视线则停在自己左手的手环上。
他拆下手环，递给小黎：“去查查哪里动过手脚。”
一看老大还能使唤自己，小黎抹了把泪，瞬间进入工作状态：“是，老大！”
在共感空间，电子手环会丧失其他功能，唯一的作用是在紧急情况时向现实世界发出警报。坐标不是预先被设计的，而是在启动远程共感后传递给其他人的，程沛反复回想整个过程，认为可能出问题的只有这里。
而这次的手环，偏偏是温濯新戴过的那一个。
小黎将手环放置在感应台上，几个窗口弹出，满屏代码开始跳跃。
“你到停车场之后，发生了什么？”程沛问道。
“我们说好分头搜索，之后就没碰过面。我再看见你的时候，还没说上话，就有一辆跑车发了疯似的冲过来。”
“等等……”吕闻说着，反应过来：“这段你不知道？那……一开始和我说话那人是谁？”
程沛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缓缓道：“是不是灯光太暗，你其实看不清那人的外貌，只是因为下意识觉得现场只有我们两个，以及，对方很会模仿我的某些小动作。”
“……”
“难道又是师哥？”
程沛揉了下太阳穴，道：“能那么熟悉我的人有几个？”
吕闻说罢，瞅了一眼窝在电脑前风风火火工作的小黎，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果我猜得没错，估计手环也是上回故意还给你的。”
“兄弟啊，不是我说你，恋爱脑要适可而止。或者，下次你们小夫妻玩什么相互算计你死我活的Play，能不能先把我这个电灯泡摘出来，我还不想这么早去见我外公，我说真的……”
吕闻不知道的是，程沛消失的这段时间其实是在与邬予明会面，自然觉得只是一场无厘头的角色扮演。但温濯新的出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狩猎，二则是他事先入侵坐标，并将信息传递给了邬予明。
或许是因为吕闻方才吹的耳边风，第二种猜测仿佛被具象化，朝程沛做了个鬼脸。想到共感空间里邬予明充满自信地谈及猎捕者们的“忠心”，那么，温濯新这么做的目的，可能仅仅是服从命令。
程沛最恨自己被出卖，此刻他只觉得像被放在火堆上炙烤着的一块冰，呲啦啦挣扎着，瞬间化为烟，带来一阵不可见的寒。可一细想，又觉得自己不该下意识将温濯新放在自己的一边。
说到底，他终究是海特的人，是传闻中做事狠辣的爱丽丝，是别人口中“满手沾血”的人，也许……同时是那只在混沌中捂上他双眼的手。
“老大？手环的结果出来了，我……”
“嗯。”程沛仿佛没听到这半句话似的：“第二个停车库应当是现实空间。我的子弹击中天花板的时候，被影像化的枪有后座力，撞击声也不太一样。通过星云系统，查一查那辆红色跑车和地下车库，一会吕队会画大致构造给你。”
“老大，我是说……手环没问题。”
待了一阵，程沛才应道：“好。”
交待完各自该做的事情后，程沛拿起手机，点开黑足猫头像的对话框，半天没打出去一个字。
倒是自己的消息提示先响了起来，来自“杨局”。舅舅几百年不会亲自给自己发消息，一发消息必然不是什么好事，程沛蹙了下眉，有些不情愿地点开。
“下周三早上8点来我这里。”
一贯不容商量的语气，下面则是一处位置分享。
——天空基地金星楼201室。
小新：其实老公你有一个最明显的习惯性小动作，就是……
程队：？
小新：偶尔……喜欢拿车玻璃照镜子。
程队：撤回。
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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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共感空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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