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晚上，友盟小学外。
真到了晚上要来的时候，吕闻作为一个标准的嘴强王者，非常及时地给程沛发了消息：
“我突发胃痛，真的。”
程沛不得已只能带上小黎和大孙，但目前就他俩的表现来看——
小黎在车里打了个哈欠：“老大，那几个人真能来吗？都这个点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孙捧着碗泡面，附和道：“而且这学校，大晚上的，有点......瘆得慌。”
——无疑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程沛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将手搭在车窗外，就着济城市的晚风点了支烟，红光在风的吹拂下明明暗暗。
他说不准这该不该被称为“孤独感”，他一向拒绝用这样哀怨的词形容自己。但三年来，他用“习惯”作封条密封好的回忆，已然被一阵突然出现的风吹落，令他很难绕开不断涌出、尘封已久的思维定式。
比如那个上课时始终在他身旁端正坐着的身影，总会在课本上给他写几行字，挪到他面前：
“今天要去接茉莉放学吗？”
“我认识一个专家，下课以后我们带六百过去看看。”
而后这些字便迅速远离，变得模糊不堪，最后消失，又似乎一向如此忽近忽远。
*
明月高悬，月光一寸寸没过友盟小学外的栅栏门，竖影被拉长，仿佛在地面上交错爬行的触手。一阵清晰的动静从转角处传来，程沛的思路迅速回转，把烟掐了，关上车窗，低声道：“来了。”
后视镜里，出现了几团黑色的身影和一个光点，伴随着小声的讲话声，从远处逐渐靠近。随着光点越来越亮，程沛看清了几人的大致模样，从穿着来看像是高中生，三男两女，光源来自领头那名高高瘦瘦男孩的电子手环。
小黎立刻打起了精神，抢走大孙手里的半碗泡面放在一边：“干活！”
两个人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敲击两下，被改装过的车辆向四周放出电磁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准确地捕捉到了几人的声音，对话内容在车里响起——
“丞枫，要不咱们回去吧，有点吓人。”跟在后面的女孩小声说道。
“都还没进去呢。”
后视镜里，几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领头的男孩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看，指了指正对大门主教学楼上面大大的校徽：“那帖子说的就是这儿。”
“评论区有人扒出这个学校了，放了主楼那张图修复以后的高清版，就是这个校徽。”
小黎和大孙不约而同地瞅了一眼程沛。
“‘红栅’不是不让扒三次吗？”
“新人呗，不知道规矩。我们还得谢谢他呢。”名叫丞枫的男孩带着骄傲的语气：“我私戳了这个能修复图片的技术大佬，花了点钱，让他帮我搞了一套星云系统的屏蔽程序。我们一会从后门进，溜进监控室，把这个U盘插电脑上就行。”
男孩口中的“大佬”程沛正面不改色地听着这段对话。
小黎在后座戳了戳大孙的胳膊：“你觉不觉得老大这个行事作风，有点像......”
“别瞎想。”大孙悄悄回道：“那怎么能一样。”
男孩女孩们不再说话，向学校后门的方向绕过去，消失在视野中。车内没了他们对话的声音，霎时安静了下来。显示屏上的声波只剩微弱风声扬起的弧线，以及小黎还在敲击键盘的声音。
眼看着几人的身影从转角处消失，大孙把头探向前排：“老大，我们跟上去？”
前排却突然传来了程沛的命令：“小黎，把灵敏度调到最高。”
小黎忙点点头，拨动机器。电磁波捕捉到的风声被数倍放大，与物体的刮擦声像低沉的呜咽，在车内发出滚滚混响。程沛紧盯着屏幕，命令道：“再放大。”
屏幕上出现了另一条不规则的异样声波。粗犷的凛凛风声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特殊的、尖细的杂音。小黎将这段特殊的声音提取出来，降噪处理，一个尖细的哭泣声从播放器中流泻而出，如弦如泣，携裹着沉沉黑暗，在车内蔓延开来。
小黎惊恐地抱紧了大孙的手臂，哆嗦地说道：“我艹，这是什么！这学校......真TM的闹鬼啊啊啊！”
程沛蹙着眉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将这段音频保存了下来。
“小黎，跟我走一趟。大孙留在这里守着，等我们信号。”
小黎眼含热泪，嚎叫着：“老大，我怕鬼啊，我真怕.......”
程沛瞅了一眼在后视镜里已经吓得呆若木鸡的大孙，还是决定带一个能说得出话的，起码到了要叫救命的时候还有点用处。
“放心，真有鬼我给你活捉回来。”
*
小黎跟在程沛身后，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警棍上，左手哆哆嗦嗦，电子手环在他们面前投下唯一一片光亮。暑期的校园失去了孩子们往日的喧闹声，如一株被抽空了汁髓的树，变得枯败不堪，满眼死寂。
程沛他们从后门进来后，一路往监控室的方向走，都没有碰到那群学生。程沛抬头随便看了一个转角处的摄像头，红灯熄灭，说明监控系统已经被关闭了。
程沛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打开相册看了一眼学校的地图，身边却传来了小黎颤抖的声音：“老大，你看屏幕的时候能把脸冲那边吗，虽然你在黑暗里依旧很帅！但是吧......”
他声音太小，程沛没听清，举着手机抬头望向小黎：“什么？”
“哥哥哥哥我错了！哥！”
“......瞎叫什么。”程沛举着手机，只用屏幕的微光照了一下旁边教室的门牌：“这里是音乐室，监控室转过前面那个转角就到。”
小黎终于把捂在眼前的手指挪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程沛。周遭再次恢复了一片寂静，暗夜吞噬一切，亦放大细小、微弱的变动。程沛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的转角，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中悠悠回荡着，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脚步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哒”。
就在离转角只有一步时，程沛顿了一下，突然刻意放慢了右脚抬起的速度。意料之中地，在他的脚步落下之前，转角那头竟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嗒”，有个声音先落在了转角那头。
小黎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倒抽好几口冷气。
果然，回声不对。程沛嘲弄地笑了下，对着前方的黑暗说道：“出来吧。”
转角的脚步声消失了。空气再次凝固。
小黎一把扯住了程沛的一条胳膊，哭哭啼啼的：“老大，我真不行了！再往前走我人就没了......”
他回头瞅了一眼在月光下抹了好几把眼泪的小黎，无奈道：“有脚步声的，当然是人。”
小黎的眼睛却瞪得更大了，他颤抖着举起手，指向程沛身后：“鬼......鬼鬼啊啊啊啊啊！”
在他的叫喊声中，程沛确实觉得肩膀一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自己的侧脸，有些痒。他微侧过头，只看见一只毫无血色、骨节修长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顺着向上看去，一个黑发如瀑的女子从他身后探了出来。
她一身长裙纯白似月华，面色森寒，冲小黎桀然一笑。
面对“女鬼”，小黎翻了个白眼，腿一软，双手抱着脑袋跪在了地上：“美女姐姐啊啊啊啊你饶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女鬼”悄无声息地压低身子，长发垂在身侧，刻意扫过小黎不断颤抖的手。
程沛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过了许久，才用手轻抚了一下“女鬼”的背，说道：“好了。”
他早就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
他的指尖则轻划过白裙下覆着的、薄如蝉翼的肩胛骨。
失去了猎捕者透明框镜的遮挡，这张脸被长发半掩，一双眼尾有些钝圆的小鹿眼露了出来。白色长袖挽起，露出半截手臂，一对猫耳若隐若现。
是黑足猫。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爱丽丝。
温濯新左手的红光最后闪了两下，熄灭了。他站起身来，和方才吓人的女鬼判若两人，略带惋惜地轻轻摇了摇头：“他的恐惧只有S3级别，算了。”
小黎听到头顶竟响起了一个好听的青年声音，忍不住抬头露出一条缝，好奇地瞧了瞧。
只见这黑长直的“女鬼”站在老大旁边，微仰头看着他说话。
......莫名怪般配的。可那个男声是哪来的？
“这里果然有更高级的目标。否则，来的不该是你。”程沛压低声音，头微侧向他的方向。
温濯新眼里含着半盏月光，小声道：“看来程队想见的并不是我。”
两人距离很近。月华如水，晃晃入醉片刻。
迟了一会，程沛才应道：“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不是。
温濯新倒是开过这样的玩笑。彼时他们窝在沙发上看古装剧，碰到有主角男扮女装的情节，大多形象滑稽。两人一人一口吃着薯片，温濯新斜躺在程沛肩头，笑着说这模样还不如我来。只是过去太久，久到程沛觉得这段情节似乎是记错了，直到看到眼前人才想起，有些晃神。
*
程沛低头看了眼还蹲在地上的小黎，说道：“我们还得往前走。你要是害怕，就先呆在这？”
小黎一听要把自己一个人丢下，蹦得三尺高：“不行不行，老大你不能丢下我啊！”他扫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乖乖站在一边的“女鬼”，鼓起勇气又多看了几眼，嘀咕着：“这美女有点眼熟......干嘛大半夜的在这装鬼吓人啊？”
温濯新似乎不愿意再多透露关于狩猎的信息。他整理了一下衣摆，指了指方向，走在程沛他们前面。
“老大，她真是人吗......？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小黎走在程沛后面，看着前方高挑的身影，心里还有点发憷。
程沛瞥了他一眼：“不是。”
“啊？”小黎的声音有点颤抖：“那我们就这么跟着她走吗！”
与此同时，温濯新抬起右手，给身后的两人比划了一个“停下”的手势，接着伏身蹲下来，靠在墙角。他专注地盯着前方未知的黑暗，仿佛要穿透尽头看到什么。
小黎赶忙捂上了嘴。呼吸几近可闻，安静一阵后，传来一阵在楼梯上乱跑的脚步声。温濯新朝程沛示意一下，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瞬间起身，无声地朝着声音的源头追了过去。
“跟上！”程沛只丢下一句命令，也跟着跑进黑暗。
小黎看着这一套一气呵成的动作，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夭寿了，我们老大跟着猫跑了。
他喃喃两句：“等等，这猫不会是......？”
程沛打开电子手环的灯光，一路跟着温濯新蜿蜒向下。温濯新下楼时也没有脚步声，他只能在错落的楼梯空隙，间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黑暗将时间无限拉长，他们仿佛踏上了一条无尽之路，一直到台阶逐渐变短的时候，程沛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数字“1”，确认应当再没有路了。
台阶下方，消防通道的门紧闭着，两个女生害怕地挤靠在墙角，另外三个男生抱着膝盖，埋着头，蹲在更向外的位置。
温濯新不大会处理这种需要安慰陌生人的场面，听到程沛的脚步声后，投来有些无措的求助眼神。
程沛会意，点了点头。
他从兜里摸出警官证，向着几个孩子说道：“我是济城市警局的程警官。一会你们跟着我同事出去，他们会开车送你们回家。”
“那她呢？”蹲在地上的一个男孩指了指一旁的温濯新。
“警局的线人。”程沛迅速应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这个提问的男孩正是丞枫。
两个女孩子倒是率先有了动静，程沛的身份让她们冷静了不少，在角落里带着哭腔答道：“程警官，我们在上面真的遇到鬼了......”
蹲在地上的丞枫拍了拍手，站起来，主动挑头：“我来说吧。”
接下来丞枫的讲述令程沛有些措手不及。几个孩子按照“大佬”的指示把U盘插入学校的监控室后，和提前告知他们的效果完全不一样，所有监控屏幕居然都黑屏了。他们担心弄坏设备，想试着开灯迅速查看一下，按过开关后却没有反应，才发现是整个学校都断电了。由于一时找不到其他方法，他们还是决定硬着头皮按照帖子里的讲述继续探险，便一路往前走。在经过三楼科学实验室的时候——
“我看到了。”丞枫咬咬牙，将头瞥到一边，大拇指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我看到了，里面有个人体模型......在动。”
“他在......看我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微微颤抖着，在黑暗中激起一片零碎的恐惧。两个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从小声啜泣逐渐转为大哭，声音回荡在整个一楼。
U盘原本的效果应当是关闭学校内所有摄像头的红色显示灯，让它们看上去仿佛已经停止运作，以打消计划前来的“猫”的顾虑。他们提前放好失去庇护的诱饵，而安心黄雀在后，但显然有人先他一步，提前破坏了计划。
程沛不禁望向明显比他们更早到的温濯新。
月光冷冽，透过玻璃投下水波似的倒影，温濯新抱着手臂，靠在窗边，波纹就拢在他侧脸。他的裙子很宽大，应该是为了方便行动特地挑选的大码，裙摆蓬松地伏在他腿上，整个人宛若随水飘荡的一支白色蒲苇。
“就在那。”温濯新笃定道。
他指的应当就是这次的目标猎物了。
“三楼的科学实验室，对吗？”程沛上前，拍了拍勉强还站着的丞枫的肩膀：“我知道了。”
小黎此时才气喘吁吁地赶来。他吐了一口气，看到眼前的几个孩子，兴奋地说：“可算找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了！终于能离开这停电的鬼地方了......”
他望向温濯新，问道：“今晚还有其他猫在这吗？”
温濯新一脸不解，反应了一阵“猫”是在说谁。
“有。”他答道，眼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抿了下嘴唇：“但他们不敢动我的目标。”
程沛环视了一圈众人，凝神思考了半晌。眼见他似是犹豫，温濯新补充道：“一群人里，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
“小黎。”程沛命令。
“到！”
“你过来，给他标记一下。”
“？？？啊？”
小猫舔唇.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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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校园夜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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