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濯新指尖的红光以呼吸的频率开始缓慢闪烁。
猎捕者的图腾共有两个作用,一是身份象征,另一个则是猎物标识。猎物被标记后,在一周之内都将带有所属猎手的标识,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是其他人的目标,警告其他猎手不要靠近,和自然界的野兽们划分地盘的规矩如出一辙。当然,图腾标识只有通过那副特殊的狩猎眼镜才能看到。
“将人培养为只会争夺食物的动物。”
这是法医许文萱给海特的评价。
小黎吓得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温濯新的手只是飞速地在他脖子上略过了一下。
他轻声道:“路上要是碰到其他‘猫’,只管往前走就好。”
小黎睁开眼,一脸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自己被赐了一道救命的护身符。
他激动地喊了句:“感谢嫂子!”
程沛瞥了一眼小朋友们,又和小黎叮嘱了两句。所有人离开时,只有丞枫回头看了好几眼留在原地的程沛和温濯新,眼神中充满审视。
“......程队要一起去吗。”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温濯新顿了顿。
他咬字很轻,比起询问,语气里似乎更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可能,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很好看。”他有些犹豫,补充道。
程沛知道他话中所指,上次狩猎的现场还历历在目。温濯新一样是穿着白色,最后却是满身灰尘,脸上带了伤离开的。
“不给我也送一个护身符吗?”他说。
温濯新抬头看向程沛,踌躇片刻,最终用手轻轻贴上了程沛的脖颈处。
他只觉自己喉结微动,微凉的触感丝丝渗入皮肤,分不清是来自戒指,还是温濯新一向冰冷的手。数个夜晚的沉沦记忆被唤起,他们曾为彼此揉碎月光,为对方涂上欢愉,而那只手曾被数次牢牢扣紧,不容反抗。
他感到温濯新舒了口气。一阵红光闪过,脖颈处传来细微的酥麻感,像一簇带有尖刺的玫瑰花枝飞速略过,为他落下一吻。
“好了。”温濯新收回手:“走吧。”
方才的气氛带了几分暧昧的醉意,两人直奔三楼的实验室,一路无话,中途也再没碰到任何怪异的声音。
从实验室门上的玻璃向内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丞枫提到的那个人体模型。这是个摆在桌面上的半身模型,头顶只有一半头发,身体前侧是大片可透视的人体器官。为了便于孩子们理解,各个部位的器官明明用了鲜亮的彩色,经过月光洗礼,却褪色成了冷调的苍白。
温濯新拧了一下门把手,“咔哒”一声,门开了。他正准备探身进去时,程沛快速在他身前挡了一下。
他冲着温濯新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说:“已经走了。”
温濯新便止住了脚步。
丞枫他们来的时候,这人必然还在房间里,挪动模型的目的就是为了吓退他们。这种心理似乎......
*
程沛和温濯新一路上楼的时候,小黎一行人背道而驰,向校园外走。黑暗中,方向混沌不清,教学楼的设计又是对称的,走在前面的小黎率先迈出门口,才发现错走了后门,眼前是一片空荡荡的操场。
丞枫发出一句不屑的质问:“您真是警察吗?不仅胆子小,还路痴。”
风略过操场边缘环绕的一圈树木,树影婆娑,伴着沙沙声舞动。小黎吞了下口水,批评道:“要不是你们这群小屁孩,我们哪用得着在这种鬼地方绕圈子。”
“我们也没主动报警啊。谁知道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我看和我们根本没关系吧。”丞枫显然是个反骨仔,越说越来劲。
偏偏小黎也是年轻气盛,哪肯在嘴上落了下风:“啊?是啊,你说的对,就该把你们都丢在这儿。”
“真菜,我还是自己找路吧。”说罢,少年扭头就走。
小黎只是嘴上说说,哪能真的让他离开。不一会,丞枫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一侧黑漆漆的转角,眼见这小子玩真的,小黎嘱咐了另外两个男孩几句,赶忙追了上去。
身位临近时,他才看到丞枫面背对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拍了拍丞枫的肩膀。
于此同时,有只手扶上肩来,带着微凉的冷风,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霎时间,小黎没忍住冒出一句脏话,惊出一头冷汗,只觉大脑空白。
身后传来一个带点沙哑的声音:“哥,是那biao子的货。”
转角处,一只脚迈出黑暗。丞枫被一股力量强行扭过了身体,他梗着脖子,哭丧着脸,眼睛不断瞥向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臂。男人将丞枫挡在身前,探出半张脸,脸上的透明框镜尤为显眼。
他匆匆扫了一眼小黎,愤恨骂了句:“是她。又被抢先了。”
男人手臂上的图腾是一头仰鼻长啸的大象。图腾象征与猎捕者的实力挂钩,这人应当也不是庸俗之辈。
“......诶呦!”小黎脑子转得飞快:“我们刚才真的被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偷袭了!我现在脖子还疼呢!”
沙嗓男人眼中满是警觉。他上下打量了小黎两眼,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很快发现了他腰间的警棍:“哥,这小子好像是警察。”
“咳咳......是是是,大哥们,我们做个交易呗。我留下,给你们带路,放这群小孩先走。”
被称作大哥的男人挑衅地笑了下,指间闪过几道白光,划过丞枫的咽喉:“警官,他可比你有价值多了。”
*
“我知道他在哪。”温濯新使了个眼神:“跟我来。”
程沛由着温濯新搀起他的胳膊,把他拉走,直到拐过转角后,才说出猜测:“实验室的一角,有个挂着白大褂的衣架。如果选择那个,吓人的效果更好。但他却选择了这个人体模型......。”
“我猜,原因可能是他不够高,拿不到。这种用鬼吓人的心态......很像个孩子。”
温濯新点点头。
两人仍旧走楼梯并肩上楼,一路上,温濯新简单地讲述了猎物的情况。
万宇豪,四年级一班的一名学生,曾经多次在下课后偷偷溜回教室,用纸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自己用过的桌面。这孩子的父母早亡,家里只有爷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爷孙俩就靠着救济金过活。班主任曾多次家访过,建议让这孩子先休学去看病,奈何老人家听力不好,脑子也已经不够清醒了,沟通十分困难,病就一直拖着。
“无法控制的反复性行为?”
温濯新点点头:“强迫症。”
“疾病本身并不是一种可采集的情绪。”程沛听完后有些不解:“为什么会选择他?”
“心病。”温濯新答道:“他的病不是天生的,而是一年前开始的。我猜测,导致他发病的原因很特殊。”
“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你那天来调查到的信息吗?”
温濯新愣了下,才意识到程沛说的是哪一次。他垂下眸,犹豫道:“那天......不方便和你打招呼。”
程沛轻笑:“只是随便问问。”温濯新已是另一个阵营的人,很多经过自然不便解释。对于再进一步的疑惑,程沛选择缄口不言,比如,那天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一晃眼,两人已经来到了四年一班门口。隔着窗户向内望去,果然,有个座位是最特别的——
暑假开始之前,老师通常会要求小朋友们大扫除。迎着月光望去,所有的椅子都整整齐齐地四条腿朝天,摆放在桌面上,其中唯有一张桌子空空如也。那张桌面几乎纤尘不染,漫过一层月华。
程沛又一次在温濯新眼中看到了炽烈的狩猎**。
教室的门锁着。温濯新将裙子拢起来,在大腿的位置简单挽了个结,一手扒上门框,一只脚踩在门把手上,灵巧地翻身钻进了教室。他脚步轻缓,从里面把窗户打开,示意程沛一块进来。
两人站在窗边,距离万宇豪的座位只有几米。程沛扫了一眼桌子下面,男孩并不在这。
温濯新盯着那张桌面,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变戏法似的,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味道铺面而来。
下一秒,他将手悬停在桌面上方,微微倾斜,几滴红色的不明粘稠液体被淋在了桌面上。
他声音森寒,低语道:“小豪,桌子脏了哦。
“有血。”
一片死寂。
教室里的时钟无声走过,红色液体渐渐凝为一滩,从桌沿滴下。温濯新仍站在原地,高着举手臂,如一尊正在无情执行惩罚的神袛,手中落下的是滴滴滚烫的岩浆。
藏在角落里的小男孩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捂着头,发疯似的尖叫着冲向了温濯新。
“住手!住手!啊——”他用拳头一下下锤打着温濯新的腿。
程沛蹲下来,试图用手控制住男孩,温濯新却先他一步,用胳膊从男孩身后揽过了他。小豪最后一丝疯狂的愤怒也被点燃,大口咬上了温濯新的手臂。
疼痛令温濯新皱起眉心,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他却冲程沛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月光下,程沛终于看清了属于爱丽丝的戒指。这枚戒指完全不像温濯新通常喜欢的简洁风,顶部有一颗心形的装饰,四周有几个箭头直直穿心而过。红光从几枚箭矢穿插的缝隙中静静流淌出来,宛若一颗受着伤、肆意嘶吼的心脏。
万箭穿心。
“别怕。很快就好。”他低头说道。
发狂的男孩逐渐安静下来,眼中的怒火被红光吞噬,缓慢闭上了双眼。月色惨白,红色诡魅,程沛第二次看着温濯新的面容在光里交替着忽明忽暗,如坠冰火之间。
他的神情始终无比虔诚,眼神却是空洞的,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不知看到了什么。
直到小豪终于松开了温濯新的胳膊,歪着脑袋,滑靠在温濯新腿上。温濯新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牙印,隐约有血不断渗出来。
采集结束。
他舒了口气,放开小豪,这才捂上了手臂的伤口。
程沛拉过温濯新的手臂:“别碰。要先消毒。”
被拉着的人难得顺从,没有抵抗。他认真注视着程沛,由着他摆弄手臂,查看他的伤口。
“程队。”
程沛抬头,对上温濯新仍旧含着一盏月光的、明亮的眼睛。
“我是不是......像个怪物?”
他明明是笑着,眼底的月光却与声线一同颤了颤,泛起微波,好似在哭。
温濯新不爱热闹,彼时他们还在G大,程沛在篮球馆里打球,他就懒洋洋地蜷起身子窝在观众席上,腿上架着个平板。偶尔在人群起哄时,才会抬头瞅两眼,不愠不恼地浅笑两下。
等整场结束后,爱人抱着球走近,他便主动迎上来,在众人的口哨声中大方落下一吻。
他与人群向来疏离,像只有细线悬着的动物气球。程沛周围的朋友却一向很多,性格大多张扬外向,来来往往,温濯新要走到中间和他说话,总是肩膀贴着肩膀才能放松。
直到三年前这根细线断了。
时间无法洗去这种细小的习惯。行星只有贴近太阳,才能汲取微光。
亲密画面倏忽远离,眼前人与曾经语气温软的人影重合几层,再剥离,来回往复。此刻本该有一个拥抱,习惯性的、下意识的。而太阳此刻却无法垂首,动弹不得。
“不会。”
“别乱想。”
最终只是一句安慰脱口而出,一如落在朽木上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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