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单手抱起小豪，与温濯新一起向校园外走去。一路上，男孩安静地枕在他的肩头，睡得正香。
温濯新又恢复了一副清冷的样子，方才的一幕恍如错觉。
“再过几分钟，他就会醒的。”温濯新刻意解释给程沛听。
意思是上次那样的人命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程沛点点头。这孩子的呼吸都还很平稳。
“确实如你所说，”程沛看了一眼温濯新手里的晶体：“他的发病是有原因的？”
“程队。你知道‘采集共情’吗？”
采集共情是最容易吞噬猎捕者的因素之一。在采集过程中，通过戒指，猎捕者能看到对应情绪产生的原因，即，亲身体验猎物是在何种情形下产生了这样的情绪。猎捕者在此过程中依旧要保持绝对理智，低于固定的阈值，绝对避免与猎物共情，否则后果等同于情绪失控。
因此，传言邬予明一直用非人的手段在训练他们。
例如，据说海特会在每位猎捕者加入时送上一只宠物，它将在整个训练过程中全程陪伴主人，再在训练结束的当天，命令猎捕者亲手杀掉它。过程中，必须使戒指保持没有感知到任何情绪波动的睡眠状态；又例如，连续排名靠后的猎捕者将被淘汰，在离开海特时，需要将采集芯片从其身体剥离。这一手术过程极其血腥，但所有猎捕者要到场一同观看。
如果传言为真，温濯新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程沛拉回思绪，问道：“知道。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不是什么好的场面。我大概有了答案，等他醒来再问问，才能肯定。”温濯新顿了顿：“小黎警官他们回去了吗？怎么还没和你汇报？”
他们已经分开一阵了，按理说只是出个门，不该到现在还没动静。
程沛点亮左手的手环，拨通属于警局的对讲频道：“大孙，接到人了吗？”
“报告老大！”
“几分钟以前已经都出来了，除了小黎和那个领头的男孩。有个女孩子说他们在操场遇到了‘猫’，把两个人带走了！”
“吕队说快到了！”
电子音在周遭的黑暗中浮浮沉沉，显得极不真实。程沛和温濯新不知不觉已下到了一楼，就在教学楼的玻璃正门前，出现了几个长长的影子，扭曲地延伸向程沛他们所在的方向。
程沛停住角度，眯起眼睛打量着几人。站在一旁有些垂头丧气的小黎他自然认得，然后是一个面露凶相的男人，还有一脸恐慌，被挟持着的丞枫。
挟持者藏在丞枫身后，看不清脸，只有胳膊上的大象纹身十分显眼。
“我会带他们回去。”程沛对着手环说道，而后关上了通讯频道。
“Daniel？”凭借纹身，温濯新很快认出了同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面色凶狠的男人，疑惑道：“你怎么会和Bruce在一起。”
代号布鲁斯的男人越发被激怒了：“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冷血吗？”
“我确实不太喜欢和排名倒数的人有交集。”温濯新换了女声，语调平静，却字字珠玑。
“爱丽丝，你今晚已经得手，又另外标记了两个猎物。”丹尼尔终于说话了，他从丞枫身后露出半个身位，手中的戒指泛起白光：“把他让给我。”
标记并非只是一对一的记号，而是标准的圈地行为。即使丞枫没有被标记，也因为一群人都和带了标记的小黎站在一起，意味着今晚的猎场里，温濯新已经率先亮旗，昭示了自己的先手地位。即使想对未带标记的猎物动手，也是要在老虎眼皮子底下叼走一口肉。
“一个就够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排名靠后的猎物者自然没有这样的威慑力，温濯新这句话的底气不言而喻。
“先让他过来。”程沛指了指一旁的小黎。
“这位警官本来就随时都能走，他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一群人里你居然选了最没用的那个。爱丽丝，我差点以为又是谁在冒充你。”丹尼尔细细打量了一阵程沛，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这个......倒还挺有意思的。”
“丹尼尔，S3级别的猎奇心而已。值得你来求我，再送给他吗？”
温濯新话里的这个“求”字带着尖锐的刺，显然刺痛了两人。丹尼尔一改方才的谨慎，冲着温濯新低吼：“你根本不懂。”
“布鲁斯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他也不会在这期排行榜落后。”
“呵......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他嘲弄地说：“黄金五猎手，会明白什么是‘人情’吗？”
温濯新回以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当然明白。”
“一种换不到晶体的情绪废料。”
“丹尼尔，不如问问你自己，所谓的‘人情’有什么用。只要比后面的人少一管晶体，就可能面临淘汰。”
“你猜，先生这次会像上次对待淘汰者那样，直接剁掉他们的手指吗？”
被挟持的人，带着倒刺的话，月光漫过几人肩头，身份调转，场景似曾相识。丹尼尔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不止是丹尼尔，不知为何，他身后脾气火爆的布鲁斯此刻也呆站在了原地。随着温濯新一步步靠近，丹尼尔的戒指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在丞枫脖颈间闪了两下。
“好好的婚戒，为什么摘了......？”
吕闻的话在脑中闪过。
那么......任天意身上一定少了一样东西。程沛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爱丽丝......我不会沦为你的猎物。”
在温濯新距离丹尼尔仅有一步之遥时，他双目通红，咬紧牙关，默念了这么一句。温濯新立刻切换了声线，命令道：“Daniel，注意控制情绪！”
程沛及时给小黎使了个眼色。那句“让他过来”，其实是行动暗号。
丹尼尔的状态愈发糟糕，他的面容正在迅速老去，月光打在他脸上，面颊深陷的部分宛如纵深的沟壑，呈现出可怖的阴影。只在瞬息之间，小黎一改方才垂头丧气的模样，迅速钳制住了丹尼尔，丞枫也趁机挣脱，三人扭打在一起。
程沛跨步上前想要帮忙，却被温濯新一只手挡了回去。他面色凝重，微微摇头：“没办法了。”
丹尼尔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挣脱了小黎的控制。戒指的光芒聚成一道如白昼般的光弧，在几人之间当头劈下。在场的人都被光芒刺痛，睁不开眼。隔过半挡在眼前的手臂，程沛看到丹尼尔的身体如一片燃烧殆尽的破纸片，在白光中悄然飘落。
光芒熄灭，丹尼尔身上最后一丝气息也被剥夺。布鲁斯才从被催眠的状态中惊醒，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看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人后，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醒醒......”他颤抖着唇喃喃道，抱起面前已然油尽灯枯的人。
“这就是失控。”温濯新音量很小，不知是在解释给身旁的程沛听，还是说给自己。
布鲁斯愤恨地抬头望向温濯新：“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哭喊道：“我知道只有你们几个可以猎捕同类......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今晚你不是已经得手了吗？啊？”
“哈哈哈哈......疯子！疯子！为了晶体不择手段的动物！”他大喊着，右手猛地砸在墙上。几滴血沿着手掌滴落，血腥气唤醒了沉睡在他指间的戒指，缓慢闪烁的黄色柔光仿佛大口吮吸着的一张嘴，对这味道甘之如饴。
温濯新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神色漠然，如一尊比例完美的白色雕像。他的左手覆在被小豪咬破的伤口上，透过那枚被穿透的心脏，隐隐有血渗出来。
*
十几分钟后，警笛大作，吕闻带队赶来，给这场狩猎按下了休止键。友盟小学的电力系统被恢复，整栋楼都亮了起来，冷白的光冲抵月光，丹尼尔头上盖着的白布被照得有些刺眼。
“她到底是谁？”丞枫从警车红蓝交错的灯光中走来，站在了程沛面前。
程沛靠在警车边上，单手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的盖子，沉默不语。
“值得你临时改变计划。”
画面退回到几天前两人在红栅的聊天记录——
Mr.C：贺丞枫，济城市第十五中学高二一班，话剧社社长。对吗？
Maple：？
Maple：你黑我账号了？
Mr.C：你似乎对友盟小学闹鬼的事情很感兴趣。
Maple：是又怎么样。你到底是谁？
Mr.C：之后我会通过邮件联系你。
而后丞枫便收到了那个U盘，友盟的小学地图，以及一封见面的邀请函：
“有没有兴趣配合演一出戏？”
在一家临街的咖啡馆里，C先生派人交给了他一颗吃下后可以短暂呈现假死状态的药丸。行动暗号是，只要他遇到的第一个猎捕者对他进行标记或者采集，就吃下药丸，造成又一名受害者因被狩猎而死亡的假象。
原计划是，在关押这名猎捕者的48小时里，警方将进行一个实验，验证长久以来的诸多猜测。顺便，再给海特一记舆论上的重创，借此向上汇报，正式拿到对海特的调查令。
当然，丞枫只是其中的一环，并不知道他们的完整目的。程沛介绍自己是“程警官”时，他猜想这就是C先生。直到温濯新提出要给他们其中一个人标记，丞枫本想主动争取这次机会，却收到了C先生通过红栅发来的私信，只有四个字：计划中止。
而后，程沛便当着他的面故意选择了小黎。
“咔嗒”一声，程沛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一簇火苗蹿出来，在背向一众警灯的阴影处，点亮了一方天地。
“熟人。”程沛只说出这两个字。
“我会按照计划完成给你报酬。”
丞枫撇了撇嘴，一脸质疑：“程警官，‘计划中止’只是你单方面的决定吧？”
“你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可以通过其他渠道举报我。”程沛合上打火机，揣进兜里，大步离去，只留给丞枫一个背影。
小豪已经醒了，他坐在一辆敞着门的警车里，两条小短腿搭在车门边晃来晃去，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温濯新的裙摆散开，铺在地上，白色边缘染了尘。
小豪似乎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笑着和她聊了好一会。吕闻扯着嗓子指挥了一会来来往往的人群，终于闲了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正在聊天的两人。不一会，有个脚步声靠近，停驻，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这场面，明天你去和沈局解释啊，我可不背锅。”吕闻偏头说道。
程沛低声应了句：“嗯。”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朵白色上。
“一会儿我们送你回家。”温濯新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不想回家。”小豪执拗道：“回家只有爷爷，好无聊。”
“小朋友晚上不能呆在外面。”
“那你带我走吧。我讨厌上学。”
温濯新笑笑：“愿意和我说说原因吗？”
“我讨厌那个人，他弄脏了我的桌子。”
温濯新的神情严肃起来：“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小豪张了张口，突然用手捂上了嘴。他的目光越过温濯新，看向他身后的位置，瞪大了双眼。
温濯新先是用手轻轻覆上小豪的眼睛，而后扭头望去。他蹲在地上，恰好和平时小豪的视线高度差不多，只见一双皮鞋先映入视线，而后是穿着崭新西裤的腿。
采集共情中的画面碎片被唤醒，嘶吼、咆哮着，涌向他腰间那管属于小豪的“恐惧”，搅得他眼前一痛，不由得闭了下眼。
来人声音谦和，说道：“你好，我是小豪的班主任刘希诚，叫我刘老师就好。”
再睁眼时，温濯新没来得及再向上看到他的脸，倒先看到了抓在他西裤上的一只小手。那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躲在刘老师身后，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显眼的红痕。
温濯新低声道：“S1恐惧......”
他抬头对上这名刘老师的视线，盯着他的脸愣了片刻。尽管此刻没有戴识别眼镜，他仿佛已然看到了这只猎物脖颈间那只双眼腥红的兔子。
难怪......安妮会盯上你。
“H”档案：Anny，安妮，图腾兔，黄金五猎手之一，排行榜第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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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校园夜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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