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期间禁毒大队的自己人和督察都来过几回，检察院那边也派了小组过来了解情况，特意挑在耿童和邢辰能够接受调查的时候进行分开问话。
抓捕过程在当地掀起了不小的水花，所幸消息封锁得及时，加上网络不太发达，宕山区域住着的又大多是没有工作的孤寡老人或从事边缘职业的人群，因此并没有多少群众有心留意案发当天震耳欲聋的枪响。
禁毒大队来的是孙曜和解重楼以及几个女警察，检察院那边似乎是申请了提前介入，非得摸清楚宕山地下废弃矿场坍塌时的情况不可。
“我们倒是没意见，只是挟持解三七的王老四和另一个毒|贩趁乱跑了，”孙曜站在医院走廊上难得清净的一角，“周检，我明白你想要更快地抓到始作俑者，但这件事牵涉到的人员太复杂......”
周扬检察官是专门负责重大刑事犯罪这一块的，最近刚从省里调过来，也不知道人家放着好好的省院不去，为什么突然空降了。
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术业有专攻嘛，抓毒贩你们公安禁毒口的最擅长。”
“哎嘿嘿。”孙曜笑了笑。
“但是这起案子跟之前你们办过的张姓兄弟贩|毒案有很大关联，上起案件的嫌疑人逍遥法外直到现在还未抓捕归案，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这种危险分子咱们绝对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兴风作浪下去，”周扬说了些场面话，随即又道，“领导们还是比较重视的。”
孙曜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周检，您还是有话直说吧。”
周扬微微颔首，四下看了两眼，走近一步，低声道：“你们这次的行动搞得实在是太大了，别的咱不说，袁警官的事现在真的是特别棘手，还有出现在坍塌现场的那个邢辰，据我所知他是没有案底的，但根据我们的调查来看，他这段时间和碴子走得很近，而且跟你们队里的一名警察疑似有不正当的利益输送。”
孙曜神情跟着严肃起来：“不可能。”
“我们这一趟来主要就是了解这些情况。”周扬说。
136、
医院里，耿童所在的单间病房。
他现在已经被允许适当下床活动了，周扬带着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鸟发呆。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耿童回过头，虚掩着的门已经被人推开。
为首的是周扬，穿着检察院的工作服，看着十分干练，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手中也都拿着记录仪。
“打扰了，耿警官，”周扬对他微微一笑，“现在方便吗。”
耿童换了个方向坐着：“我说不方便，你能走吗。”
周扬对他出示证件，而后在他对面跟着坐了下来：“得了吧，今天走了明天还得来，何必呢——我是检察院的周扬，旁边这位是林影，林检。”
林影在一旁朝耿童微笑致意。
“周检，我们见过。”耿童皱起了眉头。
“耿警官记性真好，不过你可别一上来就摆脸色，”周扬笑说，“我们检察工作也不好干啊。”
耿童轻嗤一声：“没看出来，我觉得你倒是挺闲的，有那时间不如去审审毛艳梅的案子，趁早结了对谁都好。”
这个检察官和耿童是大学同学，比耿童大一届，是滇城警院法律协会的会长，耿童大一时参加社团面试，没少被周扬刁难，各种角度刁钻的问题轮番上阵，整得特高大上的样子，结果耿童过五关斩六将进了社团，却天天干着帮会长跑腿的活。
他当时背地里没少骂周扬这个会长，后来社团开始参加比赛，他也没少和周扬竞争，两人暗地里不是很对付。
这种状态一直从学生时代持续到他们工作之后，周扬考了司法考试，一步步升到省院，前途一片光明；耿童从派出所干起，一步步做到了禁毒大队队长，本以为两人相差这么远，不会再有交集了，谁知道周扬年前突然从省院调到市里，拿到耿童的案子就开始挑刺儿。
“检察院退侦也是有原因的，”周扬道，“你们的材料不全，毛艳梅是马来杀害的不错，马来也确实将医院的盐酸吗|啡拿出来卖给了她，但是你们没有明确这个东西到底是马来自己一个人偷出来的，还是医院中有别人和他里应外合。”
耿童叹了口气。
周扬宽慰地看他一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贩|毒的量刑标准，尤其是离职的医生带走医院红处方再倒卖，而那种级别的药物通常都是双人双锁，这件事情往重了来说轻则科室的相关责任护士要担责，重则整个医院都要彻查，这不是开玩笑的。”
“嗯，我知道，”耿童说，“还有呢。”
“杀害毛艳梅的凶手在你们调查有了结果后没多久就被人枪杀，”周扬淡淡道，“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杀害他的人是谁，你们到现在都没个准信儿，想让我怎么开展工作？这案子该怎么诉，你告诉我。”
耿童抬眸对上他质疑的视线：“这就是你申请提前介入的原因？”
“不全是，”周扬说，“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邢辰的人。”
“怎么了？”
周扬：“他和碴子、刘三火等人走得很近，你知道吗。”
耿童微微点头：“嗯。”
“他是你的什么人？”
“你在引导我，周检察官。”耿童说。
周扬抿抿唇：“耿警官，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邢辰和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和你之间......”
“邢辰是首都下来做禁毒专栏的记者，”耿童开口，“之前他找过我，提出想针对西南地区毒|品泛滥情况做一个长期的访谈。”
“那他为什么和碴子走得那么近，”周扬一针见血，“宕山地下废弃矿场发生坍塌的时候，你和他单独在一起，同时，救援队挖出来的尸体经过鉴定，确认是此前跟随碴子等人一起出入境的打手，而且都有刑事案底。”
耿童：“你是在怀疑邢辰跟这些人有不正当往来？”
“是的。”
“那你们可以去调查邢辰到夏邦后的行踪，也可以去雄鹰报社了解具体情况，”耿童道，“我和他不熟，只因为专栏的事见过几面——他想采访我，我没答应。”
周扬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据我所知，他和刘三火起过争执，在派出所留下了记录，后来你和你的队员去派出所向承办案件的民警要人，有这回事吗。”
“刘三火这个人跟张东伟张光明两兄弟一直在夏邦及夏邦周边地区活跃，”耿童毫不畏惧地说，“他们是禁毒大队的重点跟踪对象，邢辰刚来夏邦不久，不熟悉这边的民风，水灾之后他去电脑城买东西，期间被刘三火持刀勒索钱财，两人争执后热心群众报了警。”
周扬点点头。
耿童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椅背上，托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们很早就跟附近的兄弟单位达成了共识，一旦发现刘三火等人的可疑行迹，立即上报禁毒大队。所以当刘三火被和平派出所带走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收到了线索，立刻赶过去接手他的案子。”
137、
半小时后。
“邢辰，你和耿童之间是什么关系？”
邢辰垂眸看着地面，过一会儿抬起头，双手叠在膝盖上：“不熟，但他救了我。”
记录仪正对着他。
林影又问：“能说说你们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是首都电视台的记者，我们领导派我常驻夏邦，做一个关于西南地区毒|品渗透情况的专栏，”邢辰说，“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环境原来这么恶劣——我是指治安环境。”
他深吸一口气，顶着几名检察官探寻的目光，继续道：“来这儿没多久，我遇到了恐怖袭击，耿童刚好在执行任务，顺带救了我狗命。后来我们一直没联系，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压根没当回事。”
“但我听说你们关系匪浅。”林影看着他。
他道：“我和耿童是两条路上的人。”
林影愣了愣。
邢辰道：“水灾发生的时候我多留了个心眼儿，把钱包带上一起跑了，结果后来洪水退去之后同事说摄像机被泡坏了，那台摄像机本来就破，一泡水更不行。所以我就找了个时间去电脑城看看有没有能暂时顶用的摄像机，没想到碰上了抢劫的......”
“你还记得当时是几号吗？”
邢辰摇摇头：“我哪记得那么多。”
林影：“当天抢劫你的人是谁？”
“碴子——他拿刀威胁我，把我钱包里的钱都拿走了，”邢辰说，“刚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群众报案之后我被派出所的警察带走，又被禁毒大队找去谈了话，感觉莫名其妙的，不过没多久我就出来了，警察也没告诉我这其中牵涉到了什么，直到有一天我被当时抢劫我的人找上门......”
“是什么情况？那个人为什么要找你？”
邢辰：“我不知道他贩|毒，那天有人报案了，他被禁毒那边抓了之后怀恨在心，认为是因为我在电脑城里瞎嚷嚷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说是我害他被警察抓，耽误了他的大事——他打了我一顿，警告我以后见着他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一个月前。
——“你就是邢辰吧。
——“干什么，当然是揍你！揍你这条狗还用问为什么？”
——“报警，报警！老子让你他妈报警！让你多事！再敢报一个试试啊！”
——“听好了，以后在夏邦，见着刘哥夹着尾巴走！”
邢辰后怕地说：“也是那天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碴子是和平街|的黑老大，和刘三火一样，专门在这一带收保护费。”
林影还想继续问什么，一旁从头到尾皱着眉的周扬打断了她，开口道：“这么看来你跟他们结下了梁子，但解三七被带走之前的那段时间，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邢辰沉默了。
他的眼神冷漠地盯着某个点许久。
周扬也沉默地看着他。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终于有了反应，似乎是斟酌许久才决定说出那个答案，又或许是有很多别的顾虑。
他嘴唇微微翕动，脸上的肌肉组织轻轻地以微不可察的频率颤抖，最后哽咽着说：“我是被迫的。”
“什么？”
“我是被迫的，”邢辰重复了一遍，情绪慢慢地由平淡转为激动，“我就住在和平大街的雄鹰报社里，我不想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想被他三天两头地找麻烦，我不想被他活活弄死......所以，我去找了他。”
周扬：“碴子？”
邢辰深吸一口气，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下来，印证了周扬的想法：“我给他当牛做马，求他放我一条生路，求他不要再找我麻烦了。期间他对我不断施暴，我忍了。”
“你有从中获利吗。”周扬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邢辰摇摇头：“那家伙倒是承诺过会给我钱，但我一分都没拿到。”
周扬又问：“你在替他做事的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做过超出法律界限的事。”
“......你这么问我，我肯定说没有。”邢辰抹了把脸，呼出灼热的气息。
“行，”周扬看着他，“耿童跟你联系过吗。”
邢辰摇摇头：“没有。”
周扬：“但是那天晚上耿童带队深入宕山抓捕嫌疑人的时候，擅自离队了。而且，救援赶到的时候他和你单独在一起。”
“这个我可以解释，”邢辰说，“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救命恩人都要报复的程度，我是被碴子和刘三火他们逼着走上这条路的，但我没有干过任何丧良心的事，与其说我在给他们当小弟，不如说是他们变相地拘禁我这么个从首都过来的记者。”
周扬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他道：“那天之前刘三火和碴子早就密谋要报复警察，但他们不敢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耿童一个大队长动手，也不敢去搞他的同事。所以他们把目标放在了警察家属身上，之后我才开始想法设法联系耿童，让他抓紧时间救人。”
“这么看来，你还帮了警察？”
“但我没想到那帮人这么没良心，”邢辰说，“我联系耿童的时候被抓包了，然后就被关进了宕山的地下矿场，他们警方也被摆了一道，耿警官是为了救我，才一个人单枪匹马地离开大部队的，我很感谢他。”
周扬眯着眼睛：“你确定你们只联系了这一次？”
“我确定。”邢辰说。
“你的转账记录确实没问题，”周扬顿了顿，“但是关于你跟着刘三火和碴子到底是被迫还是有意为之，你在这期间到底有没有不当获益，以及你的动机，这些都有待商榷。”
邢辰抬眸看向他：“我可以指认。”
周扬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邢辰：“我见过碴子身边的人，也知道他之前和哪些毒|贩联系过，我可以站出来指认他，我愿意当污点线人，自证清白。”
138、
这场谈话其实并不能给检察院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唯一能告诉他们的只有两点。
一，耿童和邢辰没有利益输送；二，邢辰是被迫的。
但至于他们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周扬也不能单凭一场谈话确定，他更怀疑这两人提前串供。
一转眼谈话时间到了，周扬和林影也只能暂时离开，并提醒邢辰之后可能还需要找他配合调查。
邢辰目送他走出去。
然后抿抿唇，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换成了一副轻松的表情：“就这办案水平，还检察官，来凑数的吧。”
蒙太奇式谎言确实很管用。
139、
门外，解重楼靠着墙，冷冷地看了周扬一眼，熄灭了手中的烟。
周扬一笑：“来调查的？”
“跟你有关系吗，”解重楼说，“你们检察院就是事儿逼。”
“再事儿逼，你们公安的案子上不上公诉、怎么诉，那都要经过我们的手，”周扬收敛了嘴角的弧度，“解警官，我理解你想抓到王老四的心情，但目前的情况是，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
解重楼不耐烦地打断他：“毛艳梅的案子我们会补充侦查的，杀害马来的凶手我们也会抓住，这一点不劳您老费心。”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那把消失在你们枪械库的五|四式警用手枪到现在还没查出个所以然，甚至袁警官牺牲的时候现场只有耿童和邢辰两个人，”周扬声音重了一些，“其实你们有能力完美地办好这个案子，但为什么交上来的材料不是少这个就是少那个，你心里有数。”
解重楼瞥他一眼：“周扬，有些事情少打听。”
“我还穿着检察官制服，”周扬警告地说，“我是被降职了，但我还没死。你们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那也得先问问法律允不允许。”
“我们警力不足、效率有限，”解重楼淡然道，“周检，你也要理解我们公安的难处。”
周扬冷笑一声：“行。我理解。反正毛艳梅的案子给你们的补侦期限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结果再不好，你要么等着这案子变成一起悬案，要么等着我们检察院亲自来查。”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检察院亲自下场，那被牵涉进来的人只会更多。
解重楼啧了一声：“知道了。”
周扬转身要走。
解重楼在身后叫住了他：“周检察官。”
周扬的背影顿了顿，微微侧眸。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非黑即白，要得到正义，就必须牺牲掉一部分东西，”解重楼冷笑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被降职吗？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你越较真，就越得不到你所追求的真相。”
周扬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周扬道：“那我也奉劝你一句。”
周扬说：“办案可以，走错路不行。”
“呵，”解重楼淡然道，“彼此彼此。”
不要误会，解重楼、耿童、邢辰、林影、周扬这几个人都是正面角色，代表正义的一方，伟光正角色，这一章是为之后的反转剧情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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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夏邦篇38：蒙太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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