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案发现场的那枚7.62mm的子弹依旧安静地躺在痕迹鉴定中心的物证袋里，躺在冰冷的宽大文件夹里，文件夹侧面规矩地写着“二〇一二年二月十日马来遇害案”。
门被人轻轻推开，解重楼进来后啪地打开那盏不够亮的灯，身边紧跟着的是今天值班巡逻的同事。
“你这大晚上的过来就为了找这枚子弹？”
解重楼穿梭在一排排的文件柜里，最后在放着马来案相关物证的柜子前站定，伸手示意道：“我登记了——钥匙。”
“给。”
他接过那枚冰冷的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了柜子，将文件夹取了出来。
对着光，物证袋中子弹表面的血液已经干涸，编号也已经被时光的痕迹掩盖大半，却还是显得异常清晰。
它对应着当年队里迟迟收不上来的那把疑似丢失的五四式警用手枪。
解重楼把它放在桌上，垂眸盯着：“如果这是那把枪丢失后的第一次使用......”
“七次，”同事说，“尸体是被一击毙命的，不过也不排除凶手在与马来搏斗时擦枪走火打到其他物品的情况。”
解重楼抬眸看他一眼：“刑侦那边说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的枪击痕迹。对了富哥，你之前给的推断是什么。”
杨国富道：“我们的警用□□在统一换成六|四之后，几个兄弟单位联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枪支回收行动，一部分送去了陈列馆，一部分还留在各单位自己的装备库，都是枪弹分离管理。”
“但是五年前我们少了一个人，”解重楼咬咬牙，“你能确定当年那把枪真的没被收上来吗。”
“百分之一百确定，”杨国富说，“而且......你自己也反复确认过无数遍了，装备库里确实少一把枪。”
说完他双手撑在桌上：“子弹的编号对得上，不明原因丢失的子弹数量按照每把□□八发子弹来算，完全一致。”
解重楼沉默下来，良久后终于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那把枪到现在还没找到？”
“没有，”解重楼淡淡地说，“线索断了。”
杨国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解重楼抿抿唇，转身抬脚要走：“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富哥，改天再请你吃饭。”
“诶，好。”
门被解重楼轻轻掩上。
杨国富看着那扇在空气中微微晃动的门，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161、
入夜，解重楼一把推开办案区的门。
力道有些大。
正在写宕山案总结的朱若霞微微抬头，正好对上解重楼的实现。
解重楼愣了愣，收敛了刚才脸上烦躁的神色，一笑：“早啊。”
“现在是晚上七点。”朱若霞说。
“那也挺早的，”解重楼信步过去，单手撑着她座椅的靠背，微微前倾着身子看她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写总结呢？”
朱若霞一边垂眸敲着键盘一边没好气地回答：“明知故问。”
解重楼：“我帮你写呗。”
“算了吧，我都快弄完了，”朱若霞手中动作一顿，“哎，你刚才去哪儿了，队长找你。”
解重楼轻轻颔首：“嗯，这就去。”
他直起腰，又看一眼朱若霞，目光落在她因为加班而油乎乎的头顶，刚离开没几步又折返回来。
朱若霞冷不丁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顺着方向跟着看过去：“怎么了？”
“你要不......今晚洗个头？”解重楼开口道。
朱若霞顺手抄起桌边的废纸丢了过去：“滚。”
解重楼接住了凌空飞来的东西：“遵命！”
“神经。”朱若霞低声骂道。
等人走了，她又把目光挪回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头发：“也不是很油吧。”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解重楼有病。
162、
解重楼在队里找了一圈没看见耿童，最后问了值班的才知道耿童去审讯室了。
审讯室里，耿童看着碴子，冷冷地将一张照片推到他眼前。
“认识这个人吗。”
碴子拧着眉毛盯着眼前的照片，看着照片上那辆被扣下的装满百香果的货车，一个衣着邋遢的青年戴着手铐，蹲在地上，伸手指着货车旁边被卸下来的货物——每一个拆开的百香果里都装着一袋粉末，并不是纯粹的白色，而是掺杂了很多杂质的色泽。
碴子摇摇头：“不认识。”
耿童：“车呢，有印象吗。”
“也没有，”碴子嘿嘿一笑，“警官，我哪儿知道那么多啊。”
耿童冷漠地看他一眼：“张东伟认识吗。”
碴子又摇摇头。
“不认识？”耿童道，“年前你还和刘三火一起在和平大街的小辣椒餐馆帮他们兄弟俩盯梢，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认识他们，你当我傻？”
碴子嗤笑一声：“那你这不是都知道了么，警官。”
耿童抬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照片上的货车是在边检那边扣下的，你知道货车上装着什么吗。”
“什么。”
“一公斤被拆分成每袋五克到五十克不等的海|洛因，分别被装在挖空了的百香果里企图蒙混过关，”耿童双手环胸，“这辆车的主人就是张东伟，你那个口口声声答应给你们分红但一出事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上线。”
碴子猛地一顿。
耿童继续道：“他已经落网了，你不知道？”
“不可能。”
“不可能？”耿童微微一弯唇角，“你不是说不认识他么。”
碴子：“我——”
耿童冷哼一声，故意道：“继续狡辩，我有的是时间。从你这里问不出答案，大不了一会儿我去找张东伟本人，让他把你们的犯罪经过一条条如数告诉警方，到时候他因认罪态度良好被判无期，而你只有死刑的份，现在老实交代，说不定还能有转圜的空间......”
“你少诈我！”碴子怒地打断，“老子根本不认识什么张东伟。”
“但我们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从餐馆地面上的痕迹中提取到了你、刘三火以及张东伟的血迹样本，通过DNA比对后确认就是你们，”耿童淡淡地看着他，“年大勇，有印象吧，他指认了你，说在市中心填埋□□的活儿是你干的，后来你们趁乱跑了，把他拉出来挡警察。”
碴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臭了。
他狠狠攥着拳：“操！这个年大勇，根本就是乱咬人！老子丫的什么都没干！全他妈是——”
耿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是什么？”
“不对！”碴子猛然反应过来，“你在套我话？”
“我为什么要套你的话？这可是年大勇亲口说的，”耿童道，“他现在就在看守所，我骗你干什么？骗你能涨工资？”
碴子嘴唇有些发白，眼底一片赤红：“操，操......”
他被禁锢在手铐里的双手狠狠砸向椅子前的小桌板：“妈的，敢耍老子......”
“所以，□□真的是你埋的？”耿童盯着他。
“是老子个蛋！”
耿童淡淡道：“认识年大勇？”
碴子死咬着唇。
“沉默没有用，你如果不说话，我就默认年大勇的供词属实。”耿童说。
“我认识！”碴子终于松了点口，“张东伟是吧，就那个老瘪三，那姓张的以前在缅甸发展，近几年回来做自己人的生意，拽得二五八万的，偏偏西南这边的境外货源只有他家保真。”
耿童：“什么叫只有他家保真？”
“卖粉的老板都是商人，商人都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散的，都他妈没一个好东西，”碴子道，“别家的老板总喜欢在货里掺面粉和墙灰，张老板最实诚，给的都是境外的一手货。这样我们不亏，还能再卖个高价。”
耿童了然：“年大勇和张东伟张光明两兄弟是什么关系？”
“年大勇从他那儿买货，再抬价卖给底下那些散客，不过年哥这人心眼儿特别多，他从张东伟手里买纯种好货，买回来又自己往里面加料，再抬高价卖给散客，”碴子呸了一声，“年前的时候他和张东伟交易，刘哥正愁没本事搭那姓张的线，所以特意找了年哥一趟，求着年哥给他一个在张东伟面前露脸的机会，年哥一开始不答应来着，后来还是松了口，带他见过张东伟之后让他负责带人在交易的时候盯梢。”
年大勇给刘三火卖人情，准他在张东伟和张光明面前露一把脸混混熟人，之后全看刘三火自己的造化，刘三火也不要什么分红，心甘情愿给人家当盯梢的小弟，就是为了能让张东伟这种大老板记得自己，以后有什么活儿好叫上他一起干。
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碴子继续道：“刘哥当时早就提防着那个姓袁的了，姓袁的以前是警察，他怕那姓袁的坏事儿，就借着这个由头在见面的时候把这件事跟张东伟提了一嘴，然后那张老板就想了个招儿......”
“提前在市中心的不同角落埋炸弹？”耿童看着他。
“对，”碴子赶紧说，“不过这事儿可不是我干的，全都是刘三火和大胆大肝，他们三个做的，我就只盯紧那个姓袁的，不让他有机会跟警察联络。”
说完他朝耿童嘿嘿一笑：“警官，我可没干什么坏事。你别听年大勇的一面之词，他就是想弄我！”
“大胆和大肝是谁。”耿童没理会，冷冷道。
碴子吊儿郎当地说：“就是大胆和大肝啊。忠肝义胆嘛，还是我给取的。”
耿童警告般一拍桌子：“说真名！”
“李宏和钟灿！应该是这个名儿......我们道上人都不用真名的，已经记不清谁是谁了，反正脸对上就行，”碴子说，“哦，他俩好像也被抓了。你不信就去找他们对质！我说的绝对是真的。那个年大勇，老子要见着他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耿童声音又冷了一分：“找不找他们是我的事，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够配合了。”
“刘三火去了哪儿。”耿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碴子满不在乎地说：“跑了呗，八成是投奔张东伟去了，哼，那老瘪三都被抓了，他去了也没用。”
耿童沉下一口气，片刻后，他抬眸对上碴子视线：“你刚才说刘三火要投奔张东伟？”
“对啊。”
耿童道：“境内？”
碴子点头：“就在滇城。”
耿童又指了指桌上的照片：“这个人，之前是在境外还是境内。”
“他是张东伟的人，”碴子咂咂嘴，“但我没在境内见过他，他跟着张东伟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的事，张东伟以前就是干境外生意的，现在回境内发展了，境外的事一直是这个家伙帮他处理的。”
163、
出来的时候，耿童见到了靠在审讯室门边抽烟的解重楼。
“你找我？”解重楼掐了烟。
耿童与他并肩走着：“本来叫你一起审碴子，现在不用了，我找了别人，已经审完了。”
解重楼哦一声。
耿童脚步一停：“套了点东西出来。”
解重楼狐疑地看向他。
他道：“碴子说刘三火投奔张东伟去了，目前人应该是在滇城。除此之外，他指认了李强，说李强这几年一直在境外，我怀疑李强是从毛艳梅第一次被抓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逃往缅甸了，所以说从来没人抓住过他，而现在他破天荒地开着张东伟的货车从境外来自投罗网，估计是张东伟刻意安排给我们看的一出好戏。”
“滇城......”解重楼沉思道，“对啊，我们一开始怎么没有想到，张东伟人可能就在境内呢，他怕我们顺藤摸瓜查下去，所以让一直呆在境外的李强单独运一批货进来，目的就是为了营造出自己人在境外的假象。他在试图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耿童：“这案子已经涉及到跨境犯罪了，我明天跟孙局提一嘴成立专案调查组的事，等签字下来之后立刻联系滇城警方，让他们务必留意张东伟的动向。”
说话间，朱若霞忽然急匆匆地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杵在他俩面前：“童队，出事了。”
164、
警方赶到时现场被围了起来。
分局刑侦大队正在取证，旁边停着一辆救护车。
耿童撩开警戒线进去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地上的一滩不规则喷溅状血迹上。
“什么情况。”他问。
一名痕检边拍摄现场照片边说：“群众报案说下班回家的时候路过这里，发现有人受伤倒地，刑侦到达之后确认这里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而且有大量搏斗痕迹，伤人者没跑远，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现场尿检结果呈阳性——哦，受害人在救护车里，刚拉上去，急救医生说情况可能不太好。”
末了，他道：“你看看你们禁毒方不方便介入。”
耿童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一下。
他从警戒线里钻了出来，信步跨上救护车，没顾上护士的劝阻一把撩开了里面的帘子。
“邢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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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夏邦篇43：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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