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技术部门的结果还没那么快出来，晚上下班的时候耿童开着车，窗外下着丝丝细雨，轻轻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扫去了。
这段时间的雨水好像格外多。
而那些层出不穷的，想要钻空子的毒|贩，也像雨水一样去了又来。
解重楼坐在副驾上，闭着眼休息。
耿童无意间瞥了一眼车载化妆镜，看见了那人有些疲惫地皱紧眉头，于是随口问了句：“难受？”
解重楼淡淡嗯了声，好一会儿感受到车辆刹车停靠才睁眼，见耿童解开安全带，条件反射地问了句：“到了？”
他也准备下车，耿童顿了顿，伸手按住他：“别动，我去买点东西。”
雨似乎还是刚才那样，又或者大了一些，车没熄火，就这么孤零零地停在路边。
解重楼在车里坐着，腹部的神经像是被刀割了似地疼。
空调倒是很暖和。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耿童裹挟着一身寒风回来了，肩上的布料沾了细细密密的雨珠，看上去毛茸茸一片。
车门轻轻关上，他随手把东西放在了解重楼手里。
“这是什么......”解重楼翻了翻，“暖宝宝？”
“知道你不想看医生，但诊所不给开药，只卖我这个，”耿童说着启动车辆往医院的方向去，“你凑合用用，看你那样子应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解重楼轻松地笑笑：“你说你这种活雷锋品质要是早点用在晓晓身上，还至于分手么？”
耿童斜了他一眼：“不要拉倒。”
“哎，要要要，”解重楼利落地撕开了包装，将暖贴粘在衣服内层，而后裹紧了外套，“我闭嘴行了吧。”
175、
解重楼其实不喜欢医院。
大概是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灵魂深处的抵触和恐惧，关于他的过往，耿童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和三七的父母都是警察，父亲是普通片儿警，为了救人牺牲了，母亲是缉毒警，被毒贩寻仇之后抢救无效，也去世了。
所以解重楼抗拒医院的消毒水味，他孩子时候曾经在医院先后送走了双亲，接着就是拉扯弟弟长大。
工作之后除非必要，他不会去医院的，生病了也只是随便应付，之前耿童看不出来他心里有这道坎儿，要不是有一天连轴转之后解重楼回宿舍休息，一睡就是整整一下午，连耿童叫吃饭都没睁眼......
那会儿耿童还以为这家伙熬死了，一摸人家的额头才发现是高烧，想拉人去医院的时候那家伙突然醒了，迷迷糊糊的死活不肯去。
后来耿童才明白个中缘由。
如果不是这案子把三七卷了进来，解重楼大概不会这么归心似箭地往医院跑。
雨大了点，车停在医院的临时停车位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撑着伞走过一段路，在昏黄路灯光下轻车熟路地进了住院部，按了楼层，深夜的住院部灯火通明，值班的护士对于家属在这个点还来探望已经见怪不怪了，瞥他们一眼，低头继续忙活自己的。
这医院挺老的。
还是那种九十年代才有的绿色风格，走廊上的椅子也是木头的，带着深深腐蚀的气息，耿童和解重楼先去看了三七，推开病房房门的时候，里面亮着一盏灯，有几张空病床，听说是这几天刚去世的患者睡过的。
这里躺着无数人，也离开无数人，一日一日，周而复始。
解三七深陷在医院雪白的被褥里，但他似乎瘦了许多，面颊微微凹下去了一点，裸露在外正输液的手也是，瘦得好像只剩下了骨头。
解重楼见他的第一眼就哭了，眼泪无声地滑下来。
这是三七脱离危险转普通病房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耿童替这孩子掖了掖被子，然后碰了碰他正在输液的手背。
三七手指颤了颤，想要握住，但是无能为力，于是只得沙哑着嗓音，轻声开口：“哥......童哥。”
解重楼尴尬地抬起手背装作刚才流眼泪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揉了把解三七刚长出来的一点头发——进ICU的时候为了方便，护士给剃的。
现在有一茬茬儿的绒毛了。
解重楼说：“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感觉，你会过来，”解三七声音虚弱，“我不敢睡。昨天晚上，隔壁床走了。”
解重楼不语，只是握着三七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解三七说：“哥，我害怕。”
“没事了，今天晚上我给你守夜，等你睡了再走。”
解三七：“那你的工作——”
解重楼笑了笑：“明天夜班，白天补觉。”
其实他撒谎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即使是夜班，白天也必须待命，警力不够的时候哪儿哪儿都缺人，再加上万一案件有了眉目，白天休息的时候被临时叫回去开案情研讨会也是家常便饭，不存在什么绝对的休息时间。尤其碰上备勤或者一级勤务，那就基本与休息无缘了。
耿童看他俩太久没见，便不再打扰，淡淡起身，掩上门离开了。
176、
他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在楼梯口处拐弯，去了楼下的病房。
邢辰已经睡了，病房的灯倒是没关。
耿童站在他床边垂眸看着，见他手紧紧捏着什么东西，于是便下意识地挪了目光。
“一张便利贴而已，”耿童无奈地笑了笑，喃喃，“有这么宝贝吗。”
他试着把邢辰手心里被揉皱了的便利贴抽出来，没想到那人却攥得更紧了，而后邢辰便醒了过来，讷讷地睁眼：“别动。”
耿童拉开床头的椅子坐了下来：“是你不老实，睡觉还捏着东西。”
邢辰清醒了些，挣扎着坐起，耿童见状伸手帮了一把，将枕头垫在他身后：“急什么。”
“抓到人了吗！”邢辰当然着急。
“没有，”耿童深邃的眸子看着他，“来找你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邢辰愣了愣。
耿童道：“当时是我太冲动了，只想着怎么赶快把毒|贩拦下来别让他们再次潜逃，抓了碴子之后本想着从他嘴里撬点线索出来，但是没想到你会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况下私自跟踪那个叫罗兴的马仔。”
“我......”
“你为什么盯上他？”耿童冷冷地看过去。
邢辰抿抿唇，道：“我怎么不能盯上他了。”
耿童：“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的人，也知道他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你擅自行动了，而且差点把自己的命交代了出去。”
“你们警察不听指挥瞎跑才叫擅自行动。”邢辰说。
“现在你是我的线人，你的一切行动包括你去哪里去干什么都必须听我的，”耿童将外套口袋里的照片随意放在被子上，而后站起身，走到窗前透了口气，“这几个人你知道是谁么。”
邢辰见状，垂眸看一眼那些照片。
都是证件照，大概是耿童从他们警察的渠道里弄来的。
邢辰又看了看耿童的背影，道：“你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我记得我没有跟你提过关于这些人的事，”耿童淡淡转身，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邢辰，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当个线人还混成二把手了。”
邢辰哑然失笑：“如果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我怎么会差点死在这儿。”
耿童：“说吧，追罗兴之前，你是怎么想的。”
夜晚很安静。
外面哗啦啦的雨滴声砸在窗户玻璃上，耿童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邢辰抬眸，正对上他那双又冷又深邃的眸子。
良久，邢辰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躲开视线，紧接着用手抹了把脸，道：“他之前在碴子那儿出现过，碴子和刘三火挺待见他的，所以我想，他绝对不是那帮人的小弟，但他看着又特别谦卑，我估计......碴子不敢动他，多半是他背后还有更强大的靠山。”
“什么时候的事。”耿童愣了愣。
“宕山出事前一段时间，碴子要去见一个人，把我也带上了，说是年后跟罗兴有一笔交易，不过这个交易的地点很特别，”邢辰说，“是在火车上，时间是大年三十，具体哪趟车......我也不清楚，从他们的口风来看这事儿多半是真的，可碴子骤然被抓，这笔交易还会不会继续，是个未知数。”
耿童脑中飞快地把邢辰说的这些跟罗兴明天一早要去火车站交易的事对上号了。
但明天不是大年三十，现在距离大年三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耿童淡淡开口：“我抓到了你跟踪的那个人，也就是捅你的那个。”
邢辰轻笑：“罗兴。”
“是他。”
“我知道你抓了，”邢辰掀开被子下床，“但我要你抓的不是他。”
耿童没说话，眼里是怀疑。
邢辰拿着刚才耿童给的那些照片缓步走了过去：“我不知道罗兴背后是谁，我只知道他原定在大年三十的交易估计黄了，碴子被抓之后他居然没有跑，反而成天去酒吧消遣，这很不符合常理，所以我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他真的不怕警察找到他，甚至还在酒吧里聚众吸|毒。”
“然后呢？你就单凭这一点，断定他留在这里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邢辰随意翻着手里的照片：“反正如果我是他，我早就跑了——所以他真的是在给什么人打掩护，好转移你们条子的注意力？”
耿童皱了皱眉。
邢辰笑了声，更正道：“你们警察。”
“罗兴在审讯期间供述了自己留在夏邦的原因，”耿童直白道，“他说明天一早他会按照计划把货带上火车，对方是一个外号安杰哥的人，罗兴说自己也没见过这号人。”
邢辰疑惑道：“安杰？”
耿童靠在窗边：“我叫人去核实了，结果没这么快出来。不过既然你说罗兴要在大年三十跑一批货，地点也对得上，那我只能合理猜测这场交易提前了。”
“他们不会傻到在碴子被抓之后立刻进行交易，”邢辰冷静地说，“会不会是迷惑选项？”
“嗯？”
邢辰：“罗兴，或者说罗兴背后的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罗兴被抓之后，谁最快活？”
耿童沉下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邢辰轻笑：“你最好是让你们那边的人确认一下罗兴要拿去交易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毒|品，如果是真的，那可能是他脑缺；可如果是假的，你们警察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已经派人查了，有消息我会知道的，”耿童看他一眼，“罗兴背后的势力是一个潜逃多年的贩毒团伙，你接触不到很正常，他们太能跑了，前些年在境外活跃，西南地区毒|品渗透严重少不了他们从中作梗......这些年禁毒力度上来了，倒是消停了些，近段时间又回了国内。”
邢辰抬眼：“叫什么？”
“张东伟，和他弟弟张光明，”耿童扬了扬下巴，“你手上的照片就是。”
邢辰颔首：“倒是没听碴子提起过，可能瞒得太好了。”
两人相视无言。
邢辰淡然道：“警官，你得告诉我你们的调查进度。”
“你想干什么？”
“你今天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试探我吧，”邢辰弹了弹手中的照片，“这两个人，就是你要打击的目标，之前你让我接近刘三火和碴子，也是为了抓他们吧？刘三火那种级别的人物，还犯不着你这么大费周章。”
耿童冷笑一声：“你这种聪明，未来可别用在不恰当的地方。不然我会很难办。”
邢辰回敬他一个微笑：“我说过，记者的敏锐度不比你们警察差多少。”
“张东伟和张光明目前在滇城，”耿童说，“我联系过滇城警方了，他们正在全力调查这两人的行踪，但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邢辰把照片插进耿童衣服胸前的口袋里，顺便拍了拍：“你直接告诉我，你想我做什么。”
耿童道：“混进去，混到张东伟身边。”
邢辰微微眯了眯眼睛：“那种上全国通缉名单的最高级别通缉犯，不会把我活剐了吧。”
“我给你收尸，”耿童淡淡道，“但我需要你取得他的信任——张东伟不轻易露面，我们要的不止是张东伟和他弟弟，最好是能把他们这整条贩|毒链都掐断，所以这期间，你得想法设法接近他，或者他身边的人。”
邢辰：“怎么接近，连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怎么帮你？而且等你们找到他的时候还需要我吗？一网打尽不就好了。”
“警察的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一个头目被打掉后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贩|毒链却还没有断，张东伟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的毒|品来源，”耿童说，“缉毒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完成的事，毒是清不完的，我们的任务也只会无穷尽。”
邢辰默默地说：“你的意思是，你要用我一辈子？”
耿童莫名被逗笑了，眸底闪过一丝无奈。
片刻后，他轻声承诺：“我答应你，干完这票就送你回首都。”
“别了吧，你有多少话语权？你区区一个大队长，说这话我只能勉强当个安慰，”邢辰道，“你这个人啊，太正直了，但你也得清楚，在你这种岗位上，过分正直是护不住手下人的。”
耿童打量他：“你这种思想很危险。”
“不过，正直的人，在这个社会上很难得，”邢辰温和地看着他，“像你这样的好警察，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个，但如果是你开口，我就知道这件事稳了，这是一种安全感，也是一种信任感，可惜你的正直，让我不敢去想你在死亡和完成任务之间会做什么选择，所以我更倾向于你是想让我给你卖命。”
耿童：“我没那么想过。”
“不管你怎么想的，总而言之，未来给我收尸的、送我最后一程的人，也只能是你，”邢辰说，“别人不可以。”
耿童嗤笑一声：“我不想。”
邢辰看着他。
耿童道：“我说到做到，干完这票送你回去，是在你活着的前提下。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任务，等以后哪天你要是回过头还记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再约我吃个饭就行——以朋友的名义。”
“好。”邢辰答应得爽快。
177、
耿童很少想未来。
他不去想未来，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落差，当缉毒警察的这些年，时间教会他的就是这个，他们只有眼前，没有以后——队里资历最老的男警察畅想过以后，可那个前辈却牺牲在了和新婚妻子领结婚证的第二天；后勤的女缉毒警畅想过，可她的丈夫病了，她没能见上爱人最后一面；孙局的徒弟畅想过，可他的生命停留在了二十五岁，那个拥有着一切的年纪。
但现在耿童和邢辰聊到了以后。
他想了想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结婚，生孩子......
也许不会结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这个词有一种让人上瘾的魔力，因为未来总是很美好，邢辰无意间给他描绘起首都的样子，耿童的思绪被扯远，淡淡地开口：“那你住的地方离电视里的紫禁城近吗，就是那种古装剧里演的，总是有一群女人争来争去的地方。”
邢辰摆摆手：“近个屁，我住五环外。”
“哪儿？”
“怀柔区，一零年的时候房价很便宜，便宜得要死，现在又降了，但我还是买不起，所以我是租房党，”邢辰叹了口气，“不然你以为呢，我很穷的。”
耿童笑了笑：“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
邢辰打了个响指：“那简单，你把线人费结清之后我请你去旅游，把首都所有的景点都逛一遍，不过咱们得冬天去，冬天雪景好看......你怕冷吗，要不还是自驾游吧，我带过不少朋友，路线都熟了——”
话音未落，耿童很快强迫自己不去想以后，双手按住他肩膀：“你该休息了。”
邢辰回过神，愣愣地看着耿童。
他感觉耿童的视线里藏着一点点光，和以往总是淡漠的神情不太一样了。
他道：“嗯。”
“睡吧，”耿童说，“我走了，以后的行动听我指挥，不许再出现这次类似的情况。至于张东伟......”
邢辰：“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陪葬才行。”
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但又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萍水相逢的关系，各取所需的关系，利益的关系。
又好像哪里不大一样了。
这个正直的、冷漠的、硬气的、慢热的缉毒警察，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挠着邢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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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夏邦篇46：一辈子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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