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八角巷还是之前那样寂静,他们路过了宋岚出事的那栋楼。
耿童无意提了一嘴:“你知道宋岚吗。”
“什么?”
“宋岚,”耿童道,“前段时间跳楼的那个,你......没听说?”
邢辰嘴角的笑凝滞了,但又很快掩饰了过去,仿佛刚才的那一瞬只是耿童加班太累看错了:“你说跳楼啊,我倒是有点印象。不过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黑夜笼罩下的耿童浑身裹满四周徐徐的冷风,刀刻般的眼尾透露出一丝审视的情绪,似乎要把邢辰彻底看穿:“你就住在这里,你不认识?”
“我说的认识,是基于日常交流之上相对亲密的关系,”邢辰双手插着兜,并不太在意耿童话里话外的刺,“你希望我帮你调查这个人?”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耿童那点刚刚被燃起来的火苗又无声无息地被掐灭了,谈到调查,他轻轻皱起眉头:“你刚才说的有进展,具体是什么情况?”
夜风里,两人没了下文。
直到耿童跟着邢辰上楼,很老的、生锈的锁孔被钥匙转动,于是铁门发出了和上次耿童来时一样令人牙酸的声音。
楼道里的灯被这动静吵得亮起,邢辰在门前停了停,才走了进去。
耿童对邢辰的突然停顿并不好奇。
满脑子都是线索。
以至于邢辰弯腰拿拖鞋的动作都没被他捕捉上,等他回过神,昏暗的出租屋已经亮起了灯,邢辰不冷不热地说:“换鞋。”
耿童稍稍一愣,邢辰又开口了,似乎对耿童疑似怀疑自己而产生的怨气还没消,语气是随意的:“别把我地踩脏。”
耿童没忍住,一抹笑意从唇边溢出,却是清醒的、克制的、有架子的。
他道:“你这小破出租屋连地都不一定拖过,还嫌弃上我来了?”
邢辰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沙发边:“爱穿不穿呗。”
55、
最后耿童还是换上了鞋。
那是一双男士棉拖鞋,很软,也很暖和。
耿童朝邢辰走过去,眼底多了点温度:“新的?”
上次来还没见邢辰让自己换鞋,出租屋里也杂乱不堪,这回来却井井有条,还买了新的拖鞋。
“别废话,不想穿就光脚。”邢辰嘴上说着硬话,耳根那点红却狠狠出卖了他。
耿童忍不住想了想邢辰一个人收拾房间的画面,总觉得和那家伙本人有点割裂。
但也许是耿童对于邢辰的印象完完全全是在这个记者答应他当线人之后,而在这之前的邢辰是什么样子,开心还是难过,鲜活还是沉默,灿烂还是黯淡,他都一概不知。
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里,耿童站在玄关的尽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邢辰坐下来的身影,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冲进了脑海——他很想、很想把这个年轻的记者剖析个遍,他想知道邢辰的过去,他想了解卸去线人伪装后那个真实的邢辰。
他想真正地认识这个人。
不仅仅是基于警察和线人之间那种“认识”。
他想要一些......超过这层关系的真正的情感,但是......
想到这里,耿童猛然回过神,冷不防撞上了邢辰望着他的视线。
“不好意思,”耿童清清嗓子,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刚刚走神了。”
邢辰哦了一声:“警察也有走神的时候?”
“警察不是救世主,下班之后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耿童看着他,嘴比脑子还快,下意识缓缓说出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又沉默了。
气氛好像不是很对。
邢辰轻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七情六欲?”
耿童拉开一旁的马甲坐下,算是用沉默回应了邢辰。
邢辰倒也识时务,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耿童:“不提那些。你之前说有进展,到底什么是有进展?”
“你们警察都喜欢一个问题反复问吗,”邢车往后一靠,无奈而有些挑衅地看着耿童,“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其实很不堪,需要被你成嫌疑人进行审讯?”
耿童眉心轻轻拧着:“你想多了,个人习惯而已。”
邢辰道:“能改吗?”
“少跟我犟,你任务完成后能不能金盆洗手的决定权还在我这里,”耿童吓唬他一句,而后提起了傅强,“对了,上次我和重楼带人去酒吧街扫毒,你突然出现在悦颜酒吧——我知道你大概是成功混进去了,但我要知道你接近傅强的始末。”
邢辰叹了口气:“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不过我到底是怎么接近他的,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两周后,傅强会和张东伟的人有一笔交易,交易涉及的数额较大,我猜他们不会随随便便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
耿童下意识问:“在哪里交易,交易的东西是什么,涉案金额是多少?”
邢辰啧了一声:“你能不能稍微接地气点儿——交易的地点应该是在哪个厂房附近,挺偏的,交易的嘛估计是白|粉,金额我不清楚,他们不会告诉我的。”
“那照你这么说,张东伟和傅强目前虽然不相为谋,但两人还是会为利益走到一起,”耿童若有所思,“傅强不会放心张东伟的人,张东伟自然也不会放心傅强,所以——”
这一次,是个好机会。
说不定傅强和张东伟都是本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面点清。
邢辰淡定地说:“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只要记住两周后他们有一场交易,适时派人来截胡抓现行,其他的一律不管。”
“你很了解他?”耿童说,“傅强戒备心那么强,你混进去恐怕有点难度,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能在短短的几天内接触到他。”
“傅强确实不会随随便便让张东伟手下那批人去拿东西,他警戒心很高,一定要见到张东伟本人,这一点你可以信。至于别的......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王老四吗,”邢辰随意地将手放在了圆领T恤的领口,对着耿童轻轻拉了下来,“怎么样?”
“谁打的?”
邢辰吹了个口哨:“对。屈打成招那一套确实很管用,至少王老四这个二缺默认了我的加入,而他也确实带我去见了点世面,我给你傅强的消息,也是他强拉着我去跟那些人花天酒地才打探出来的情报。”
耿童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想把他看穿。
邢辰尴尬地笑笑:“别不当回事。”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耿童问。
上回他堂而皇之地上警车跟着耿童去医院,这事儿估计是暴露了,邢辰应该没少挨打,可即使是这样,王老四还是能够容许邢辰这么个真卧底留在自己身边,并带着他去见傅强......
看来这个记者确实有两把刷子。
就像——当初的袁知许。袁知许离开警队后还想帮着当初的铁三角做点什么,于是便提出以真实身份深入毒窝。
当年。
袁知许说:“这个方法并不是没有可行性,他们知道我是警察,也知道我离开了警队。但人性总是会有恶的一面,如果我让他们相信我是为了钱和毒|品而主动对他们低三下四任其宰割,或许就能成功混进去......毕竟他们那种人,很乐意亲眼看着一个曾经满载光辉的警察被他们一步步牵引着走向深渊。”
那是他主动暴露的,但却凭本事让那帮毒|贩肯用他,而且一用,就是好几年,那家伙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弄死,就故意在毒|贩那边耍了个阴招,和邢辰互相配合,把碴子和刘三火唬得团团转。
也就是那时候,邢辰不知道是听谁支的招,主动向毒|贩承认了自己是记者,是警方的另一双眼睛。
最后,袁知许利用解重楼和他多年的战友情,差点害得解三七命丧异国他乡。
不过他自己也死了,死得不太光彩,或许这就是上天送他的礼物,但是功过相抵,已死之人,一名有着十年卧底经验的缉毒警察,不应该被埋没。
就算那些鲜花和勋章是做给后人看的,那也是他努力了一辈子,应该得到的。
但,他并没有,连葬礼都草率得像是他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耿童想得太深,邢辰的聒噪仿佛成了背景音,说了什么,耿童都没听清。
56、
“你在听吗,我确实做了一些你不能接受的事,”邢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你也不至于对我的个人英雄主义这么敷衍吧?”
思绪被邢辰的催促拉回来,耿童眼神变了变,却也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答:“以后这种事情少做,伤的是你自己,不是我,你疼了,或者死了,对我来说掀不起什么波澜。”
邢辰一愣,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
“线人还能再找。”耿童叹了口气,似乎不大想管邢辰,但又有些迟疑地伸手,在半空微微凝滞,最后摸上了邢辰领口的布料,隔着矮小的茶几将邢辰的衣服拉了起来,而邢辰也顺着这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往前大幅度倾着身子。
太近了。
邢辰能看见耿童根根分明的眼睫毛,才发觉原来这小警察的眼睛竟然是这么的温柔,琥珀色的、比正常人要淡一些的瞳孔里原来不止装着案子,偶尔也会有一些平静柔美的情绪。
邢辰好像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一下,两下......
他喉结滚了滚。
耿童另一手不轻不重地按上邢辰的脖子,然后顺着那条微微突出来的青筋一直往下,触到那片看着有些吓人的伤痕。
“耿童......”邢辰沙哑而克制地张了张嘴。
“线人能有无数个,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再找别人,”耿童右手拇指压了压那片还没有完全结痂的伤,果然获得了邢辰的一声痛呼,“痛吗。”
邢辰吸了一大口凉气,疼得连怎么呼吸都快忘了:“靠,你这不是......废话吗!”
耿童嘴角扬起一个叫人看不出弧度的微笑:“我不痛。”
“你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邢辰不知道燃了哪门子的火,颤抖着呼吸直接踩上茶几抓住耿童的肩扑了过去。
可惜耿童坐着的不是沙发,是马扎。
于是他被邢辰掼倒,肩背结结实实地撞上冰凉的地面。
疼痛不在邢辰身上了,它转移到了耿童的背上。但想象中后脑勺的剧烈疼痛却并没有传来,他的脑袋似乎被人用温热的掌心垫住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邢辰便腾出手再次紧紧按住耿童,像戴手铐似的死死扣住了这个人的双手,耿童挣扎着企图用腿绞他,但他却先一步绞住对方的双膝,让这个想要逃跑的家伙动弹不得。
可怜的马扎早就随着他俩的动作歪在了一边。
“你有病吗。”耿童咬牙看着邢辰。
“你觉得呢,我要是没病,早他妈在你住院的时候买张车票回首都了,还用得着顺着你的意思天天当卧底,给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当牛做马?”邢辰冷笑,眼里满是野兽般的张狂,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顷刻间笼罩了这一切。
耿童也怒了,但手脚都被压住,完全无法推开眼前的王|八蛋:“你不乐意走就是了!我没拦着你!”
男人之间的生气好像总是很奇怪,突然就被引燃了火星子,突然就吵起来,突然就互相打起来。
离开这间狭小可怜的出租屋,没有人会知道一名记者揍了一名警察,本应该温文尔雅的人扒下那身被光赋予使命的衣衫,原来也不过是个有自己感情的普通人。
邢辰钳着耿童的手猛地往两边的地面拉去,就好像耿童被锁在十字架上一样。
“是,你没拦我,当时你甚至巴不得我走,巴不得我离开夏邦,巴不得我生了你的气,然后把你一个人甩在这里,”邢辰就这么以上位者的姿态看着耿童,“对不对?”
耿童吼道:“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
生过你的气。
话被打断了,不是言语的打断。
是行动。
出租屋里漏水的空调机还是如邢辰搬过来时那样滴着水,墙上的裂纹还是很显眼,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外面又开始下雨,很大的雨,劈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破破烂烂的窗户漏着风,在耿童这里就是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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