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江侑六点起床。
他穿着冲锋衣背着渔具,提着桶,打算去钓会鱼。
刚把门关上,身后吱呀一声。
江侑转身之后,他发现陈屿白倚着门框安静注视着他,准确来说,是先看的他手里的桶,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脸上。
下一秒,陈屿白开口,带着清晨刚醒的哑意:“你去钓鱼?”
江侑硬着头皮嗯了声。
“带我一个。”陈屿白说完,江侑抬起头,他怎么也没想到陈屿白会说这个。
“怎么。”陈屿白笑了笑:“不愿意?”
尴尬消退几分,江侑说:“没,我要去的地方环境不好,你确定要一起。”
陈屿白顺着他视线往自己身上扫了眼:“我换身衣服。”
江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轻而易举答应了带陈屿白一起。
遥想之前,李斌求了多次他都没答应。
钓鱼是江侑跟外公学的,夏天这边特别热,外公没事就拿着桶跑到河边,吹着风抽旱烟,一待就是一下午,
江侑在家无聊,被热的不耐烦,主动提着外公的桶,跟着他坐在河边。
唯一坏处的是,河边蚊子多,晚上回家胳膊小腿都是红肿的包。
外婆给他擦花露水,抱怨外公:“他细皮嫩肉的,去了简直是遭罪。”
外公笑着说:“男子汉吗,多咬几次就当锻炼了。”
外婆瞥他一眼:“还蹬鼻子上脸。”
江侑什么也没学到,把钓鱼佬的眼光和运气沾了十成十。
他骑着自行车带着陈屿白往犄角旮旯里钻。
骑到一半他说:“我不骑了,你来。”
江侑体力不支,换陈屿白骑车。
江侑坐在后面,拎着桶,看着陈屿白清瘦的脊背微微弓起,路上遇到不少车从身边呼啸而过。
他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而后是陈屿白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江侑起初抓着自行车后座上的铁杆,一个急刹,他不可避免地前倾,半边脸撞在陈屿白后背上。
他吃痛地嘶了声。
陈屿白偏过头,嗓音带笑:“搂着我腰,小心一会再被撞。”
江侑纠结几秒,伸出了手,单手搂上去。
他离淡淡的味道似乎更近了。
由于骑车会带动腹部,江侑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蹭着他胳膊。
他感受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你有腹肌吗?”
“有,要看么?”陈屿白说。
“不看,”江侑不自在捻了捻指尖:“我也有,为什么要看你的。”
陈屿白懒懒应了声:“行。”
等快到了地方,江侑忽然撒开手,他盯着掌心看了一会,觉得自己有病。
没事感受什么腹部力量,还问那么傻逼的话。
江侑下车的时候郁闷了一阵。
但很快他就好了。
这次找的地方在一处满是树丛的河边,一眼看过去,只有两个字能形容——荒凉。
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江侑把周围杂草踩平,坐在草上。
四周荒无人烟,只有一条水泥路往更深处走。周遭被杂草和山体环绕。
陈屿白看了一圈,觉得这位高中生胆子还挺大,杀人凶手找不到的地方,让他给找到了。
坐下后,陈屿白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没抽几口就摁在地上。
“怎么不抽了?”江侑刚把诱饵抛下去。
陈屿白浅淡地笑了一声:“不是有个未成年么,不能教坏小孩。”
江侑反驳:“我虽然未成年,但和成年人一样。”
“哪一样?”陈屿白问。
江侑说:“我会钓鱼。”
“嗯?这算什么?”
江侑冲陈屿白抬了抬下巴:“你不会,说明我比成年人还厉害一点。”
陈屿白无话可说。
江侑手法挺娴熟,他抛完杆之后,安安静静抱着膝盖盯着水面。
这一片没什么人来,水质尤为清澈,靠近岸边的河底有什么东西一清二楚。
河床中央被水草掩盖住,只有一片绿色,判断不了深度。
江侑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动静,开始发呆,他余光瞥见陈屿白和他一样安安静静坐着,没玩手机,顿时有些新奇。
按照他对大学生的印象,应该是早八都嫌太早,中午有人出去,能带几份饭回来,能在床上躺着绝不坐着,一刻离不开手机。
起初他对大学生的印象不是这样的,这条巷子里有个哥哥的妈妈,时不时在众人面前揭他儿子的底,听多了刻板印象就变了。
江侑还有一年多高中毕业,对身边唯一一个23岁,疑似上过大学的男人来了兴趣,他正准备问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忽然记起他似乎还不如知道这人的名字,对他的了解只有前几天外婆偶尔提起姓,姓陈。叫陈屿白。
江侑看着水面问:“你上完大学了?”
陈屿白嗯了声:“刚毕业,毕业半年。”
“哦,”江侑点点头,安静下来,倒是陈屿白看过来:“我介绍完了,你呢。”
“没什么好说的,名字你知道,目前在读高中,高二。”
江侑快速说完,努力制造话题:“你怎么来我们镇了?”
“怎么。”陈屿白反问:“你们镇不好?”
“差不多,你看建筑就知道,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像你这样的毕业生来了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我不工作。”陈屿白说。
江侑有些好奇:“那你怎么生活?”
“听天由命,”陈屿白扯了下唇角,见江侑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禁不住笑了。
江侑蹙眉:“你家里很有钱吗。”
“有点,”陈屿白继续和他扯:“也不算多,足够我懒几年。”
在镇上零花钱还算多的江侑有些羡慕:“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不去学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江侑揪了根草,在手指尖拨弄:“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骑着车去钓鱼。”
陈屿白失笑,沉声道:“不太行,这样下去会饿死,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
听到工作两个字,江侑脑子里不自觉浮现那晚陈屿白抽烟的摸样,欲言又止:“这边确实有个工作适合你,不知道你愿不愿……”
“什么?”陈屿白来了兴趣。
江侑看着他脸色慢慢说:“酒吧陪酒员?”
陈屿白沉默了。
片刻后,他指着自己:“我很像,小白脸么?”
江侑问:“你要听实话吗?”
陈屿白:“你说。”
“确实,有点,像。”
江侑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有点难听,没事谁想去干陪酒员。
里面是些刁钻的客人。
每一位服务员都像被生活所迫。
他第一次去的时候,站在角落看着某个长相一言难尽的客人,占别人便宜。
那位陪酒员脸色很难看,却要扯出笑容,用力制止客人的手。
陈屿白虽然颓废,但罪不至此。
江侑垂下视线,很快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陈屿白情绪没太大变化,甚至顺着他:“有时间去看看,说不定工作环境适合我呢。”
江侑原本还有点愧疚,听到这句抬起眼,眼神一言难尽。
陈屿白察觉到他视线,转过头和他对视,懒懒说:“怎么,劳动人民最光荣。”
江侑:“……”
刚来的那天,江有外婆帮他铺了床,陈屿应了两声,结果江侑外婆没忍住,说了许多江侑小时候的人。
提到江侑曾经被骗。
“你五岁被你外公骗是怎么回事?”陈屿白随口问。
江侑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外婆说的,”陈屿白手指在空中轻轻点着:“听说你被吓哭了好几天。”
江侑:“……”
如果不提,他已经把这段仅对于他不太友好的片段给忘了。
记忆被拉回到十几年前。
江侑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有天中午,他偷偷拿了家里的小锄头跑到一个平底树林里,对着树狠狠挖了几下。
那棵树破了皮,里面留出白色液体。
刚开窍的小男孩以为那是树的血液,外公外婆告诉他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到马路上,被撞了,流血了会死的。
小男孩一下慌了声,努力用手按着那块地方,源源不断的白色液体顺着他指缝里往下流。
他哭着跑回家,要拉外公去看,他还拿了许多纸去给树包扎,但没有用。
“外公,树流血了,它要死了,都是我害的,它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外公赶紧哄他,好不容易把人哄好,结果做噩梦吓醒了。
不过第二天他收到了来自树的信。
他天真地相信,树已经原谅了他。后来他发现,那封信的字迹和外公一样。
“然后那封信是你外公给你写的。”陈屿白看着江侑的脸,似乎想到他小时候抱着树哭的摸样,低下脑袋闷声笑起来。
刚刚褪去少年气的男人脊背微微弓起,搭在膝盖上的手垂着,手指细长。
作为当事人,真正经历过恐慌的当事人,江侑不理解:“笑什么。”
陈屿白垂下脑袋,埋在胳膊之间的空隙里。
江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颈。
陈屿白勉强止住:“我笑点低,你别介意。”
江侑想呵呵:“我很介意。”
等了一上午,江侑甩下去的鱼竿没有动过一下。
陈屿白不了解钓鱼,但也发觉不对:“你挑的地,是不是不太行。”
江侑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起身往回收线:“应该是,我乱找的地方,以前一个人没敢来。”
“我跟着你就敢来了?”陈屿白问。
江侑如实道:“嗯,你不觉得这里特别偏僻吗,特别像杀人凶手抛尸会选的地方,我一个人怎么来。”
陈屿白起身,拍掉裤子沾上的草:“你真是……”
他抬眼,注意到江侑上衣边角也有一些细小的叶子。
于是江侑在收鱼线的时候,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
他转头,看见陈屿白正在帮他整理衣服。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只是感觉有些热。
回去路上,还是江侑坐在后面,桶和来时一样,连水都没沾上。
陈屿白骑着车,感觉到后座的人娴熟地搂着他腰,气笑了:“你不愧疚么。”
“愧疚什么?”江侑说:“我还背着渔具,这算分工明确。”
“行,你辛苦。”陈屿白没再说什么。
这条路江侑第一次走,不清楚路程,走到一半,他问陈屿白:“还要多久?”
陈屿白停下车,一条腿撑着地,江侑这时候才发现他腿是真的长,他平时就做不到,顶多脚尖点地。
“你选的地方,问我是不是不太合适。”他说。
江侑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他跳下车:“我来骑。”
陈屿白到底是大他几岁,没等他同意,已经搂上他腰。
江侑想说你稳定性很差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条路来之前,江侑仔细了解过路线,半个小时后,两人回到小镇,陈屿白真把他当司机,路过小卖部出声让他停下。
江侑靠在路边等人。
没多久,陈屿白从里面拿了两根老冰棍出来,给他一根:“来,哥哥请你吃。”
江侑想说你是谁哥,我没认。
陈屿白撕开包装后,把下面的边边角角弄好,递过来和他手里换了一根。
陈屿白笑起来挺好看的,温柔又张扬。
对他的无理取闹没有生过气。
那句话堵在喉咙里,随着这根雪糕一起咽了下去。
算了,哥就哥吧,他还没当过弟弟。
但是哥哥不行,江侑有自己的底线,叠词不可以。
江侑在心里琢磨,叫陈哥,有点像中年老板,白哥,感觉哪里怪怪的。
最后他决定,叫屿哥,好听又有个性。
陈屿白听完轻轻笑了一声:“随你,叫什么都可以,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江侑专心吃冰棍。
“你真把那句哥哥听进去了,”陈屿白说。
江侑后知后觉被耍了,对屿哥两个字绝口不提。
陈屿白靠着门框喊他:“别这么小气,再叫一声,我带你去钓鱼。”
江侑:“你省省吧,已经成年了的未成年人。”
外婆在家看碟片,电视里咿咿呀呀传出唱戏的声音。
江侑提着桶回来的时候,外婆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桶里空空如也,毫不客气道:“和你外公一样,运气差得不行。”
江侑想辩驳两句,发现这就是事实。
最开始买鱼竿,外婆持反对票:“你确定你会钓鱼?”
“我会。”江侑执着道:“我和外公学了很多。”
外婆那时候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后来他每次提着空桶回来,外婆都会看一眼,然后连带外公一起攻击。
即使外公已经去世几年了。
江侑去厨房放桶,发现瓷台上有条处理好的鱼,除去肚子里有点血丝,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外婆,哪来的鱼啊?”江侑问。
“就当是你带回来的。”
江侑沉默,倒也不必如此。
中午外婆做了这边最常吃的一道菜——麻辣鱼,里面放点豆芽豆皮和青菜。
江侑盛了两碗米饭,摆在桌子上,正准备坐下,外婆拍了他胳膊一下。
“你去,”
江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去隔壁,叫小陈来一起吃。”
江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半晌,他认命地站起身:“哦。”
开门的时候,陈屿白手指间夹着还没抽完的烟。
江侑站在门口说:“我外婆叫你去吃鱼。”
“你钓的?”陈屿白开玩笑。
江侑抬起眼:“我不是拿着空桶回来的吗?”
陈屿白垂着视线:“在菜市场钓的。”
江侑:“……”
“谢谢你外婆,我就不过去了。”陈屿白抬手将烟放在唇边:“你们吃。”
虽然认识时间不算长,江侑却能感觉到陈屿白心情不好。
刚才还挺好的,不过片刻的功夫。
江侑站在门口,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忽然记起昨晚那些话。
江侑瞥了眼陈屿白,心说,是被甩了,所以才这么难过。
晚安哦[猫爪][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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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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