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毓刚回天界不到两日,归位大典便已筹备完毕,丰羽风风火火跑进长春宫,对着几个仙侍指手画脚,让他们把这破败的庭院收拾收拾,不能让九尊神君住起来不舒服。
“我的好兄弟长毓神君,今天可是你耀武扬威,啊不,大显神通的好日子,如今整个九重天,长毓二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位仙子仙侍们都等着一睹你的芳容呢。你今天可得好好打扮,记住我跟你说的礼数,千万别闹了笑话。”
听着丰羽叽叽歪歪,啰啰嗦嗦,长毓早就不耐烦了,更别提头上的冠羚又高又重,镜子里的自己就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这让她怎么出去见人,于是摆了摆手说道:“快把我这琐碎的发饰都卸下来,丑死了,我都没脸见人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摘,丰羽急的手忙脚乱,大叫一声:“哎呦我的姑奶奶,刚给你带上,知道这玩意不舒服,那不是礼数最重要?为了你之后的好日子,今天先且忍忍吧,戴不了几个时辰的。”
好说歹说,长毓才同意戴着它,还得被迫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华服,没等走到院里她就热出了一身的汗,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扒了扒领子,没想到正被丰羽撞见:“哎呦我的姑奶奶,刚刚才给你穿戴好的,知道这玩意又厚又热,但你且先忍忍......”
长毓懒得听他啰嗦:“好啦!我不扒拉就是了,快去大典吧,早点结束。”
两位仙侍在前面探路,两位仙子手举瑶扇遮住她的脸,两位仙子搀扶着她的手,又有四位仙子分别在身后护住衣摆,这排场好生气派,丰羽在一旁不禁感叹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得好好珍惜了,这种场面咱们做神仙的一辈子都求不来呢。”
“知道了知道了,快擦擦你那口水吧。”
长毓的脸被遮住,全靠身旁的仙子仙侍带路,忽然拐进一个明敞敞的地方,想必这就是玉清宫了。与前几日来时不同,听声音,此刻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比前日要又生气多了,长毓感到放松了些,也没那么紧张了。
丰羽在旁边为她描述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今天可是个热闹的好日子,在场的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号人,可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听得出来很热闹了,想必长毓昔日在天界人缘还算不错。
忽然,前面的仙侍停了下来,面前的瑶扇冷不丁的展开来,长毓方才正想和丰羽说笑,这笑容便僵在了一半,原来是他们已行至殿中,正是神君现真容向天帝行礼的环节了。
丰羽见她半笑不笑的愣在原地,赶忙暗自戳了戳她:“哎呦我的姑奶奶,傻了?快行礼啊!”
长毓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抬起头,没想到四周一片哗然——
“谁曾想,一千年过去了,神君竟还是这么闭月羞花啊。”
“可不是嘛,三界第一就是不一样,岁月都不败美人。”
“小仙苦修千年,如今总算见到神君真容了,真是比典籍记载的还要好看万分呢。”
“怪不得东斗星君当年那般对她。”
长毓尴尬的立在原地,原来是她脑子忽然卡壳,忘记行礼时该说什么。
“参见,参见啊......”
幸亏丰羽连声提醒,急的他脸都涨红了,长毓总算回过神来,深深跪下,行了个大礼,言道:“参见天帝。”
耳边仍旧是天帝万年不变沉稳的嗓音:“平身吧,”可今日,这沉稳中也带着一丝丝欣悦,长毓抬头一看,天帝竟然也会笑,只是嘴角扬起的幅度极其的小。
“今日是你的归位大典,不必多礼,多与众仙叙叙旧。”
看来天帝这是让她随便玩的意思,看见一旁的千兰,心中欣喜,抬腿就要去找她,不料天帝突然将她叫住:“这么急?还没说完呢。”
长毓立刻低头听旨。
“你初回天界,不懂礼法,不会公务,甚至连怎么修行也没搞懂,这让吾怎么放心把未来建设三界,保卫苍生的任务交给你?”
长毓听了,心中那是一个高兴,自己本就不想去保卫什么苍生,天地如今自己都说出来了,自然是要另外再委派他人了:“天帝教训的是......”
“所以吾,将你安排在东斗星君殿内做个弟子,你看可好?”
东斗星君?!
长毓立马呆在原地,这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那个传说中发明了四十九种严刑酷法的神君,如今要做自己的师父?!那自己岂不是也得掉一层皮?呆站在原地不过一瞬,长毓连自己是怎么惨死的都想到了。
四周更是一片惊讶,各自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悄悄话,丰羽震惊之余也想偷听几句,奈何他们说的实在小声,只能听到一些无关的只言片语。
倒是千兰玉女坐不住了,巴不得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反对,可她不行,她不行,嫉妒使她发狂,为什么一千年后这个天帝还是会站在长毓的一边?他难道忘了一千多年前东斗星君为了那个长毓是怎么自废修为的吗?纤细的手紧紧扣住椅子,白芷在一旁干着急,却只能看着她慢慢平息发抖的情绪。
长毓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大恶人的弟子,反对道:“天帝,小神长毓实在愚笨,恐不能消瘦东斗星君亲自教导,只怕是会浪费星君的时间。”
“无妨,东斗星君是出了名的闲散,把你交给他吾很放心。”
既然天帝都已发话,长毓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法再反驳,东斗星君死死盯住长毓,看着她,好似在透过她的皮囊看一个故人,又或者是,她终究就是那位故人。虽然他也没法理解天帝此番安排,但欣喜之情终究无法掩饰,一抹笑意从嘴角荡漾开来,被千兰尽收眼底。
这一顿饭,长毓吃的格外紧张,丰羽几次三番想要跟她说点什么,她却只是埋头吃饭,待酒足饭饱,醉醺醺的拍着丰羽的肩膀说道:“我要......去给大......魔头......当箭靶子了......朋友一生一起走......我们来生再见吧。”
丰羽半天摸不着头脑:“什么大魔头?东斗星君才不是魔头,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啊,而且......”
千兰根本无心赴宴,便悄悄离开了座位,也不让白芷跟着。
殿内人声鼎沸,殿外却唯有一轮孤月与她相伴,寂月无声,晚风弄影,泼墨般的夜空冲洗掉白玉宫殿的浮华,这玉清宫就像一颗硕大的宝石,晦涩的透露着它的欢闹,却压尽了透骨的苍凉。
忽的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她警惕起来,撇过去,竟是天帝。来不及疑惑天帝为何也会孤身来此,便蹲下身准备行礼。
天帝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不等她说话,便抢先开口道:“吾想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要重蹈覆辙,把长毓再安排给东斗星君。”
被他猜到了,千兰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君主虽然贤明,但骨子里心狠手辣,十分无情,她对他打心里除了尊敬,更多的是畏惧。但奈何掌握生杀大权的是眼前的天帝,不是她。
“东斗星君,居功自傲,恃才傲物,虽劳苦功高,但功高盖主,屡次告诫犹未果,想必是没罚够。所谓男欢女爱之情,最大的惩罚不过就是情深不寿,思而不得,爱而难守,他既仍然放不下,那吾偏要让他放下。”
千兰明白了,他不过想借长毓之手,除掉难以掌控的东斗星君。
“他是一把剑,一把锋利的剑,但刀有刀背,剑却有双刃,不是吾过河拆桥,是吾担心伤人害己。”
他其实不必再次向她解释,千兰是个聪明人,天帝如此告诫她,到底有何所图?他现在闪烁其词,闭口不谈,只怕是将来要让她亲自做决断,只怕那时的她不一定给得起。
“回禀天帝,东斗星君品行兼有,内外兼修,一向洁身自好,定不会触犯天规戒律。”出于客套,千兰还是为东斗星君说了几句好话。
“只怕是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情投意合,那可不是一句洁身自好能说得清的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天帝只言片语,直中千兰命脉,她最恨的,不是当年的长毓如何死缠烂打,而是东斗星君早已默许,与她私相授受,瞒着所有人,将她利用的团团转。然而最后那个长毓不还是为了个妖怪自毁元神,可东斗星君竟因此自损一半修为,世人皆传长毓根本不爱他,可他呢,从未正眼看过身侧的自己。她作为玉女,为他掌灯两千年,夜夜陪伴,竟不及那个长毓半分。
但在天帝面前,千兰还是拎得清楚的,微屈身行礼,毕恭毕敬答道:“天帝明察秋毫,是小仙所不能及,日后小仙定当更加勤勉修炼,早日助天帝一臂之力。”
面前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波澜不惊,让人琢磨不透,殿内忽然躁动了起来,再一转头,天帝已经不知所踪,千兰也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抬头,天帝正端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殿中跪着一名小将,衣衫褴褛,看起来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你且慢慢来,喝口水,好好说发生什么事了?”长毓端了碗茶递给他,那小将匀了呼吸,匍匐在地,对着天帝说道:“末将有罪,未能护好天际山结界,罪妖神隐......冲破结界了!”
殿内的一些老仙再也静不下来了,年轻的小仙也早有所耳闻神隐的大名,一个个眼巴巴盯着长毓。天际山结界是以长毓元神所化,如今她业已归位,元神重聚,那结界自然就松弱了,只是没想到神隐这么快便突破了结界。
“三界要有大麻烦了!”北斗星君激动的差点留下了眼泪,长毓望向天帝,期望他能有什么解决之法。
可他也是满脸的无奈与不知所措,眼底的皱纹就说明他年事已高,上一次天际山之战,带给他的后果太严重了。
“没想到万年之期竟提前了这么多,东斗星君——”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东斗星君身上,长毓心中不免紧张了一下。
“你速速率兵前去镇压,尽量减少伤亡,对了,”他顿了一下,余光瞟到了长毓,“你带着徒弟去。”
东斗星君立刻紧张了起来,反对道:“不可!”
“有何不可?千年前长毓神君就是天界战神,有她在,不是更能助你一臂之力?”
天帝咄咄逼人,东斗星君也无法辩驳,长毓见他们为了自己竟斗起嘴来,连忙打圆场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能去帮忙是我的荣幸。”
商议之事自此落下帷幕,众人心情焦虑,也无心宴席,长毓便自作主张将众仙家都送回了各自的宫殿。只有东斗星君和丰羽仍留在这。
“东斗星君。”长毓慌忙上前行礼,被他拦下。
“不必多礼,叫我以墨就好。”他长着一双特别标准的葡萄眼,睫毛纤长浓密,眼黑大于眼白,眼睛纯澈黑亮,和宝石一样在闪烁着光芒,明亮有神、清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十分迷人。
真是比仙人更像个仙人啊。
可惜是个杀人如麻,残忍无比的大魔头啊。
“以墨,持之以恒,笔歌墨舞,真是个有意境的好名字。”长毓客套着。
“我本是御笔器灵,天帝为我赐的名。”
原来是天帝,长毓莞尔一笑,这名字果然卓然出众,这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向后退了两步深深鞠下躬,把以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天帝让我做您的弟子,弟子知道您平常教导严格,今后定不会给您惹麻烦。请受徒儿一拜。”这词儿,求生欲满满,连一旁的丰羽都被她逗笑了,东斗星君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乖乖去别处瞎逛了。
“不必如此,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不必拘泥于礼节。”
长毓愣了一下,心里暗暗腹诽:表面上毕恭毕敬,私底下不还是一个残暴的大魔头?真是圣人皮囊,魔鬼心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里不一,衣冠禽兽!
东斗星君搭上她的手,想要扶她起身,长毓一时紧张,缩了缩手,将胆怯之色暴露无遗。他也只好自嘲的笑了笑:“不论如何你我今后便是师徒、战友、同僚,本君更希望能与你成为知己。咱们之间还请神君别再这么见外了。”
长毓尴尬的笑了笑,自己站起身,见着丰羽就在不远处,找了个借口便告退了。以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敢想象还能见到她的身影,回想自己这一千年来剔骨削肉以自损修行之痛,也足矣。
一路上,丰羽都觉得长毓心不在焉,忍不住发声问道:“哎呀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一路上唉声叹气的?”
长毓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连忙转过头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东斗星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丰羽哭笑不得,连忙拉住她:“神君,你们这大神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觉着这人挺不错的。”
“你不懂,我一见他,就觉得头晕犯恶心,再一看他,他印堂发黑啊,定是凶神恶煞之徒,再加之,你可知,咱们天界一半的严刑酷法都是他定的,那整人的力道,啧啧啧......发明这玩意的能是什么好人吗?说不定他还特爱吃小神仙呢......”
不等她说完,丰羽就绷不住了,他这一天天,听长毓唠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反驳道:“非也,非也,这人、神、妖,皆不能以貌相取,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馀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例如凡界,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故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若非要言及外貌或事迹,那便是成则王侯败则贼了,世事评定由他人。”
见长毓依旧一脸怔怔的表情,顿了一顿,这才说道:“不过以我来看,东斗星君对你,到真不是大恶之徒。”
长毓反应过来,甩开了他的胳膊 ,嗔怪道:“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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