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欲整整三天都没离开金湾十里海。蔬菜水果甚至零食都是让人买好了送到门口,盘问跟踪来送东西的人也没有任何异样,连电话都没打出去一个。他似乎只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考虑宁湶给他的选择。
宁湶却越来越焦躁。
他和林欲合作多年,知道林欲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这么沉得住气,恐怕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他的担忧似乎没有成真。三日之期一到,林欲就按照约定自己一个人又来到了市政厅,还坐在三天前的那个位置上,懒散的斜靠在办公椅上,双腿交叠,头发也没扎,随意披散在肩上。
“考虑好了?”宁湶问。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黍离?”林欲没回答他。
“……你在说什么梦话?”宁湶气笑了,“谢逸之为什么想要?季樰为什么想要?林海停为什么想要?你竟然问我为什么想要黍离?”
“我当然也问过他们。”林欲点点头,“那你呢?”
“为了钱啊。”宁湶向后倒在椅背上,“你知道黍离价值多少钱?”
“那你知道黍离到底是什么?”
“毒品。”宁湶没有犹豫。
“你知道黍离是什么样的毒品?它成瘾快,纯度高,效果明显,无法戒断,一旦开始吸食唯有通过死亡才能终止。”林欲看向自己的指尖,“这不是只用金钱就能衡量的东西。”
“事到如今你开始装高尚了?我认识的你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好青年。”宁湶嗤笑。
“但起码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允许我为刀俎,而非鱼肉——如果黍离开始在市场上流通,只要一点点,加在饮料里,或者趁人不备贴在裸露的皮肤上,甚至只要指尖碰到一点……”林欲紧盯着宁湶的眼睛,“没有人能幸免,你,我,谢逸之,林海停——没有人能幸免。”
“少说那些没用的。几条人命能值两百亿?”宁湶不耐烦般转过椅子背对着他,“把黍离交出来。”
“……你真是疯了。”林欲懒洋洋的做出评价,“那东西不在我手里。”
“我知道。你要是敢带着它就跑来连城,我就真是看错了你。”宁湶打了个响指,一旁就有人拿上一台电脑放在林欲面前,“在哪里,说清楚。”
悦景雅颂的监控清楚的放在屏幕上,沈程靠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几个人在家里四处翻找,客厅的书柜,书房,卧室,全都被翻了个遍。
林欲在看到沈程的一刻安心下来。
他调整了下坐姿,放松地看着监控画面。
他注意到有一个人正在翻他的书柜,拿出了某本书。他盯着沈程的动作,余光却留意着那人。但是那本书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
林欲的记忆不会出错,如果不在这里,那就是……
“你们举着摄像头的这个人不累吗?”他忍不住吐槽一句。
“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宁湶转过来,“再不说实话的话,你家这个小朋友可要遭殃了。”
“别闹了,宁湶,你敢动他?”林欲好笑道,“在我面前逞过威风的人,除了谢逸之,都已经在黄泉路上排排坐了,我的建议是你别想去跟他们一起。”
“林欲,我有时候很佩服你这份不怕死的勇气。”宁湶把正在通话的手机放到电脑旁边,“动手吧。”
沈程听到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反手迅速打开门闪身离开了屋子,在外面把门锁上之后跑下楼梯。
林欲看着他消失在画面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追去吧,追去警局里。”林欲笑着,“吴淞还有林梓洋在,你要连着林海停的弟弟一起杀了吗?”
林欲推了推眼镜,站起身走到宁湶身边。
“把我家翻得这么乱,你知道收拾一次要多久?让你的人都给我恢复原位。”他无所顾忌的靠上桌子,“宁湶,你被权势迷了眼了,醒醒吧。”
“醒醒?你让我醒醒?”宁湶冷笑,猛的站起身揪住林欲的衣领,“你知道我在连城这种地方,从平民一路爬到现在经历了什么!樊云剑!谢逸之!你真当他们瞧得起我?这吃人的世上,要活下去就得吃别人的肉,不然被放上案板的就是我!”
“他们也一样瞧不起我。”林欲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领冷淡的回答,“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宁湶。人要明白自己的路在哪里,你把樊云剑拉下来之后还有什么不满足?奉城和连城的贸易线也给你了,你在连城不说呼风唤雨,也能和门阀比肩,安安分分富贵顺遂的过完这一生就算了,没人会为难你,甚至瞧不起你的人还要谄媚你。可你非要做万人之上,自然会一脚踩空。你今天想要的是黍离,以后还会想要暗网,想要培养地下产业——欲壑难填,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欲壑难填,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欲壑难填!”宁湶把他拎起来又摔回桌子,“也没人瞧得起你,你高高在上些什么!”
“我瞧得起自己就够了,用不着别人评判。”林欲像个冷漠的人偶一样说着,“已经很久没人敢离我这么近的挑衅我了,也不知道该说你有勇气还是说你没脑子。”
匕首抽出,狠厉的捅进宁湶的手臂,他痛呼一声,大喊着让身边的人来制住林欲。
林欲自然是来者不拒,上一个捅一个,来两个捅一双,匕首上的刻字都被鲜血盖住看不清楚了。他伸手抹开上面的血,露出那一行法语。
“Ludvik把它留给我,是留作牵制门阀的筹码。只是我和他都没想到,最想要这两百亿的,不是谢逸之也不是季樰,而是你。”林欲转着匕首,脸颊上还有飞溅的血迹,宛如地底修罗,“或许他都不认识你。”
“把黍离给我……”宁湶咬牙又扑上去,林欲却没有动,就在宁湶微愣的片刻,林欲扯了一把他的胳膊,他向林欲的侧边跌去,一枚子弹破窗而入射进了宁湶的左肩,他忍着剧痛瞪大眼睛惊诧的看着面前的林欲。
如果他刚才没有拉自己一下,这枚子弹应该会直穿他的后脑。
林欲把匕首擦干净,插回腿侧。
“J’espère que nous n’aurons pas à nous réunir.”林欲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展柜里冰冷的宝石,宁湶脱力跌在办公桌边,双手都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欲把他铐上,“祝愿你在监狱里安度后半生。”
市长办公室的门被暴力撞开,国安部的武装部队冲了进来,颜灵雨走在前面从林欲手里接过了被铐住双手的宁湶。
“感谢。燕子还因为打偏了在烦躁呢,过会儿你去安慰一下他吧。”颜灵雨动作利落的把宁湶敲晕,“按照规定他得先在医院接受治疗再上审判庭,到时候可能还要请你去一趟京城。”
“明白。”林欲点头,神情温和,“我爱人……”
“他没事,林梓洋在悦景雅颂楼下接应他,还护着那张纸不让别人看呢。”颜灵雨拎着宁湶,“他真够可爱的。”
“是。”林欲笑笑,“颜处长也是人如其名。”
“别取笑我了,逸之他们也都在下面,过会儿还有你忙的。”颜灵雨不再与他寒暄,拎着宁湶就出了门,剩下的人留在现场查看被林欲捅伤的其他人。
“不用看了,我下手有分寸,都是轻伤。”林欲说,“打晕了而已,不是被我捅死了。”
连城市政厅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不只是被林欲叫过来的正靠在车边抽烟的谢议会长和背着狙击枪的谢二太子,连本该在京城的季樰和季明许,还有林海停都在楼下等着。
宁湶被塞进救护车里,颜灵雨拍了拍车身,打了手势示意可以走了。
林海停往前走了两步,但终究还是没追,只是缓步走到了林欲身边。
“……他怎么样?”
“失血过多吧,应该没什么事,燕子那一枪没打中。”林欲安抚她,“你该劝劝他的,我以前也没觉得他这么疯。”
“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疯的?”林海停表情复杂,“那个黍离到底是……”
“一种瘾药,以目前的手段无法进行有效戒断,终生成瘾,唯死解脱。”谢逸之接上她的话,“你男人真是疯子。”
林海停皱起眉,刚欲开口就被小跑过来的季明许截了话头。
“林法医,你没事吧?”季明许担忧的看着林欲。
“好着呢。”林欲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您二位怎么也来了?”
“听谢议会长说了黍离的事,没想到你……林游竟然研究出了这种东西。”季樰面色凝重,“他是造了一把达摩克利斯剑啊。”
“谁说不是呢,还要我这根本没见过他的儿子来收拾残局。”林欲摊手,“真是没责任感啊。”
“方瑜!”谢燕之坐在车前盖上喊他,林欲回头看向他,“我……我本来想在你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的,没想到打偏了。”
“打的正好。”林欲弯眸,“他不能死。我猜到你肯定会瞄着他的脑袋,才能让他活着走出市政厅的。”
“真的吗?我没耽误你的事?”谢燕之从车前盖上跳下来。
“当然。”林欲点头,“你那一枪准的可怕,我都吓了一跳。”
萎靡了半天谢逸之和颜灵雨轮流哄着都没哄回来的小燕子在林欲两句话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哼着歌收拾自己的狙击枪。
“还得是你。我刚和灵雨劝了半天他都没缓过劲来。”谢逸之叹气。
“小孩子么,对喜欢的人总是更看重,”季明许笑眯眯的回答,“燕子,是不是?”
谢燕之被叫了名字,疑惑的看向季明许,猛的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脸颊都红成了柿子色。
“什么啊!不是!”
他越是急忙否认,就越让人觉得是有这么回事。
谢逸之看了一眼谢燕之,又看了一眼目移到别处不敢看他的林欲,上手就把林欲嘴里叼着的烟扔到地上。
“你他妈的——”谢逸之一句粗口还没说完就被林欲捂住了嘴。
“谢议会长,你知道我是有爱人的。”林欲苦口婆心,“燕子只是还年轻,过个几年就淡了。你先别急……”
“我他妈能不急吗!我说怎么一提起你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你背着我勾搭我弟弟像什么话!把我当什么了!”谢逸之显然暴怒非常。
“谢议会长,这和林法医没关系。”季明许拉开谢逸之,“蜂蝶纷扰,还能怪花太漂亮吗?”
“你说什么呢!我才不是因为脸才——”谢燕之皱着眉反驳,说到一半又急忙刹车,“我!我什么都没说!”
谢燕之抱着枪钻进了车里,徒留林欲在外面承受他哥的怒火。
“别闹了!”林海停喝止他们,“都清点完了,回奉城开会。”
林欲和季家父子坐上了一辆车,回程途中季明许状似不在意的问起:“你的爱人?”
“你刚刚已经听说过了吧。沈氏的二少爷沈程。”林欲托着下巴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就是你当时在看烟花的时候想起的人吗?”季明许问。
林欲侧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放到窗外:“是。”
“这样啊。”季明许一直紧握的拳缓缓松开。
季樰坐在副驾驶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进去。
林欲还真是陈素雪亲生的,连这招蜂引蝶的的特质都遗传来了,不止是谢家的二太子,连明许都对他有意。明许也是不成熟,刚听他们俩说话这口气,他是早知道林欲心里有人,还一直缠着人家呢。
季樰摸了摸下巴,想着该怎么开导儿子。
林欲心里挂念沈程,没再继续和季明许说话。这都多少年过去,再怎么样季明许也不可能还像当年那样对他情真意切好像非他不可。他懒得考虑季明许的心态,一心惦着沈程。
是陈嘉说他赶着回家都没打卡的那天就在家里把黍离的配方翻了出来吧。和翟秋实打电话的时候也没避着他,估计他现在已经猜出个大概了。走之前还和他说回来之后就和他细讲,但是最近还有的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了……真烦啊,要不然偷偷去医院把宁湶弄死算了,搞出这么多事来,他都没空和沈程温存了。
林欲越想越窝火。才谈了几天恋爱,这群人就都给他找事做,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也不知道沈程到底受没受伤,林梓洋有没有给他脸色看……
沈程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为难。因为林志平一到吴淞,战火就迅速从他手里的黍离配方转移到了林梓洋身上。祖孙俩一见面就气势汹汹的吵了起来,沈程从林欲柜子里拿了一袋薯片坐在旁边卡嚓卡嚓的边吃边看。
林欲到吴淞的时候沈程已经吃完一包薯片了。
“哥!”沈程眼睛亮起来。
林欲急忙走到他身边上下查看,拎了拎胳膊又摸了摸腿,确认哪里都没受伤之后才彻底安心。沈程从衣服暗袋里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黍离配方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他们是不是在找这个?”沈程弯眸,抱住林欲的腰贴上他的额头轻声说,“我提前找到了,是不是特别厉害?”
“你最厉害了。”林欲摸摸他的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沈程低头凑过来,还想再亲,却被林欲挡住了嘴。
沈程歪头:?
“我……我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林欲无奈解释,“等我都处理完回来,好不好?”
“又要多久?都过去好几天了……”沈程又把他抱紧了些。
“很快,这次肯定很快,不骗你。”林欲软下语气,“对不起,是我的错,应该提前——”
“好啦,我又没有生气,你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眼看他越说越愧疚起来了,沈程赶紧打断他,“等你回来再好好补偿我。”
林欲松了口气,又亲了他一口,这才接过黍离的配方。
两人旁若无人的**让林梓洋有些牙酸。
奉城立法庭。
林欲看了一圈,全都是熟人。
谢逸之和颜灵雨,方令宇和方玖,推着薛文茵的方珏,季樰和季明许,林志平和林海停,四门的人几乎都来全了。说是开会,林欲倒觉得像三堂会审。
“哥哥。”薛文茵没坐在军部一边,把轮椅挪到了林欲身旁,“能让我看看吗?”
林欲把在来的路上用黍离叠成的千纸鹤递给他。
薛文茵拆开千纸鹤,逐行看着上面的字符。
“这真能实现吗?”薛文茵小声和林欲耳语,“真是可怕的构想。”
“Ludvik说他制成过。”林欲也小声回答。
薛文茵把纸折回成千纸鹤的样子放回桌上。
陈嘉在立法庭楼下等的枯燥,索性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都黑了,立法庭的会议室还亮着灯。
陈嘉打开手机,看到林欲给他发了消息。
[外边冷吗?]
[挺冷的]
[那你还睡那么香!]
陈嘉表情有些扭曲,他抬头看向会议室的窗户玻璃,林欲正站在窗后和他招手。
[谈完了?]
[没我的事了,他们还没谈完。]
[怎么说?]
[黍离留在军研部了,文茵要把军研部独立出来,季院要和立法庭提新的法案,经济部要收归连城管制,还吵着呢。]
[心烦了?下来透气?]
[走不了啊。]
[晕倒. gif]
[不说了,我要给他们找点事干。]
[?你冷静一点]
林欲关了手机走回桌边在谢逸之和季樰中间坐下。
“连城那边准备提拔谁?”他问。
“不知道……”谢逸之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没人可用,季院刚才也在说要不要拨门阀的人过去,但是我觉得……我觉得不妥。”
“让尹双去做,我留几个人在连城帮他,怎么样?”林欲托着下巴,轻飘飘的提出了一个荒谬的建议。
“尹双?你什么时候和他也搭上线了?”谢逸之皱起眉。林欲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
“很早啊。金湾不是他的楼盘吗?宁湶当年也是□□上位,尹双可是正经商人,我没记错的话,他爸妈也在市政厅做高官吧?我觉得让他来接手挺好的。”林欲看向季樰,“季院觉得呢?他不属于门阀,比起谢方季林四家的人,让他来做肯定更让人放心吧。而且这样也更方便四门在连城……嗯,派人监督,是不是?”
季樰没接他的话。
“你早就计划好了?”谢逸之打量着林欲。
“嗯?我只是提出建议,采不采纳还是看各位的想法,我能有什么计划?”林欲无辜的摊手,“我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宁湶要逼我拿出黍离,又怎么可能知道樊云剑会把我供出来呢?”
“你在这个时候提出让尹双来接手,本来就很奇怪。”谢逸之并不信他的说辞,“宁湶刚倒,连城群龙无首,暗网和连奉贸易线还在你手里,尹双又和你熟识……你这是想自己吞下连城。”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群人真是好笑。自己得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上想成仙就罢了,还总是觉得别人都跟你们一样满心算计。”林欲无辜摊手,“我对连城根本没有想法。”
“宁湶以前也没有想法。”谢逸之不为所动。
“……你这是想让我把贸易线和暗网交出来。”林欲面露不悦,“你们不采纳就算了,我只是觉得尹双合适,他自己愿不愿意都还未必,你们跟我急什么?”
说罢,林欲就起身离座,又走到窗边吹冷风和陈嘉吐槽去了。
[再不让我走我要死了。]
[打滚. gif]
[还没谈完?让他们明天再谈吧,你不困吗?]
[我困死了。]
林欲愤愤的敲字。
颜灵雨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热水。
林欲收起手里把水杯接到手里暖手:“谢谢。”又把目光投向楼下停着的陈嘉的车,“你不和他们一起?”
“我是陪逸之来的,国安部部长来还能说得上话,我一个小处长还是不要多嘴了。”颜灵雨背靠着窗台,“楼下是你的小男朋友?”
“不是,是我搭档陈嘉警官。”林欲回答。
颜灵雨点点头,和他待在一处吹风,暂时远离那群人的争吵。
半夜一点多,谢逸之才最终敲定放人。
林欲抱起外套第一个冲进了电梯,迅速按着关门的按钮,成功把所有人都拦在了电梯外面。
陈嘉的车停在楼下,林欲开了车门坐进后座。
“说了多少次坐副驾,我是你的司机吗,你开门就往后一坐!”陈嘉拧动车钥匙。
“我不!”林欲裹紧羽绒服,“好冷,把空调打开。”
陈嘉咬牙忍住想把他从后座拎出来丢到大街上的冲动,伸手拧开空调。
“最后谈成了什么?”
“互相牵制呗,谁也不愿意让步,只能是你割我一块地,我拿你几块钱,争来争去的,我都听累了。”林欲叹气,薛文茵之前一直是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吗?很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啊。
“他们总也有自己的考量。”陈嘉劝慰,“宁湶倒台,对大家来说都算是好事。”
“……你真觉得是好事吗?宁湶是平民出身,没人比他更知道身在底层是什么感觉,他做秘书长的时候连城人过得起码比以前好些。”林欲沉静的说,“你真当那群人是因为想阻止宁湶拿到黍离才这么做的?只是因为宁湶触及到了门阀利益,才会有今天的结局。”
宁湶在从政路上打拼多年,以为自己能和门阀在同一张桌上讲话,其实有谁真的把他放在眼里了呢。政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谁有钱,有权,有势,谁就是老大,弱肉强食,十分公平。
“他们能把持政界这么多年——”
“陈。太阳底下是没有新鲜事的。”林欲打断他,“这世上没有天理昭昭,退一步讲,你要是真相信人世间尚有真善美,也不会来做警察了。”
“我做警察,不是因为我相信人世间有真善美,而是因为我想在阴暗中一寸一寸的找出太阳底下活不下去的东西来,再把他们全丢到太阳底下,在人们的目光如炬下活活烧死。”陈嘉平静的说。
其实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静。林欲从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一直是个刺儿头。他只是从没长大的硬毛刺猬变得学会了舔刺,学会了收敛——但刺猬永远是刺猬,变不成毛团子。
“正是因为没有天理昭昭,也没有真善美,我才会穿着这身警服出现在这里。”陈嘉继续说,“我要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也长不出毒蘑菇来,我将一直为此奉献生命,直到实现的那一天。”
“你要是活不到那时候呢?”林欲问。
“那就直到我的生命尽头。”陈嘉回答。
林欲靠在后座轻笑了一下。
是的,有的人,极少数,如同天际之星,沿着固定的,近乎永恒的轨迹始终如一的运行,没有风能动摇他,因为他内心自有律法和道路——陈嘉就是这样的人。
连城事件的后续,众人开了两天的会,终于告一段落。宁湶的受审时间定在一周后,他的伤还没好全,林欲知道谢燕之那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是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月内就恢复的。
所以他出庭受审的那天,本该站在另一边的林欲就站在他旁边陪同,在休息的时间给他查看伤口情况。
本来医生也可以随行,但林欲还是跟来了。
“你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展示你的慈悲心。”宁湶凉凉的说。
“慈悲?你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大恶人吗?”林欲戳了一下他肩上弹孔的位置,宁湶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你还是说点我爱听的吧,小心我一生气把你胳膊弄废了。”
“滚。”宁湶不耐烦。
“很有精神嘛。”林欲弯眸,“我特意交代让林海停留在外面,有没有很感激我?”
“感激你……”宁湶刚要骂人,想起这人的妈早就被判死刑去世了,骂人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改口,“大爷的!”
“不用顾虑我的心情,我今天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气你……以免你心情太低落当庭自杀呢。”林欲挑眉。
“你才……你,我自杀什么!”林欲身上不好骂的点太多,在底层混了太多年精通骂人技术的宁湶竟然一时被他噎住了,“你闭上嘴吧!”
林欲嘿嘿两声。
“我估摸着你的判决应该就在无期和死刑之间了,要是无期的话,等你五十多岁的时候出来没地方去,我还可以收留一下你。要是死刑的话……”林欲意味深长的拖着尾音,“你应该对枪决有点阴影吧?我会帮你申请注射的,先打麻药,用最快最不痛的那种。”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宁湶翻了个白眼。
林欲的心思他向来是看不透的。
一开始林欲帮他牵线连奉贸易,他以为对方是也想分一杯羹,结果林欲对钱其实没那么感兴趣,连贸易分成都是直接划到了那三个孩子的个人名下,他自己几乎分文未取。后来他发现林欲做事很利落,但从不要人命,凡事点到为止,又很懂得把握分寸,好像游戏人间,但又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比如“不珍惜生命的人,就该挨上两拳”。宁湶对这一条印象最深,因为林欲从不苛待下属,唯有那一次他动了怒。
宁湶向来是看不透他的。
手里拿着一座金山,却因为虚无缥缈的不良影响就装作没有。分明和他合作了这么多年来架空樊云剑,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安危利益,他也能迅速的拉拢到谢逸之来把他送进监狱。宁湶不知道林欲这一颗心上到底有多少玲珑孔窍,就算是最后林欲拉住他让子弹穿过了他的肩胛骨而非后脑的一刻,他也根本看不透林欲的想法。
宁湶看着林欲笑盈盈的模样,突然就释然了。
像他这样的人,只是懒得动真手段去做罢了。不然什么谢方季林,可能也只是他手里的骰子而已,他想让骰子哪一面朝上,哪一面自然就会朝上。
只可惜这样聪慧的人,虽然有这世上最擅长玩弄人心权势的能力,却纯粹剔透到一点野心都没有。
真矛盾啊,林欲。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林欲挑眉。
“你到底想要什么?”宁湶问,“人活在世上多少有个什么目标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的?”
“自由。我想要无需解脱的自由。”林欲笑盈盈地说,“你总是说我没有野心,其实我也有——自由就是我唯一的野心。”
宁湶的罪名太多,审判庭审了足足三天,把所有证据和手续流程全都走完,宁湶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
他知道那其中没有一项是冤枉的,可他更清楚的是,在场的所有上位者,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清白哪怕一点。
林欲在庭审结束后让林海停偷偷和他见了一面。
他自己则在门口和沈程打电话**,顺便帮两人望风。直到谢逸之来找他,让司机送他回奉城,他才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林海停红着眼睛坐在车里,看着宁湶被检察院的人带走。在死刑执行期前的日子,他被特别允许在医院继续疗养,只是不能离开自己的病房,也不允许他人探视。
林志平在审判庭大厅里等孙女调整好情绪,和心腹手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林老先生,我看那方先生,好像和上回在鹿鸣春遇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林志平那因年岁已高而略显浑浊的眼眸看向始终走在谢逸之身后半步正伸手去捻梅花瓣的林欲,缓缓说道。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正文完)
诸君圣诞节快乐——
这篇文真的写了很久很久,从最初稿的有些捉摸不透的神秘系角色到现在的比较丰满的人设也经历了很多,从最初的人设、大纲、起稿到现在完全敲定的正文,林欲的故事已经讲了将近五年,最终能够在圣诞节这个特别的日子把正文完结感觉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
真的非常感谢诸君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日后还会更新相关配角的番外篇,我们番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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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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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但远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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