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湮的脊柱又开始发烫了。
他蹲在被锈蚀的机械佛掌里，嘴里是半截绝缘胶带，手指在暴走的嵌合体胸腔内快速搅动着。变异狼人的红色心脏里泵出黑紫色粘液，沿着他缠满绷带的小臂往下淌，滴落在佛掌的金属纹路上蒸腾起腥臭的黑雾。
“往生代码倒计时五秒。”陆湮含糊地对手环说，齿间的胶带随着呼吸上下晃动。
远处高塔上的探照灯扫过妮尔拉斯佛寺，将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青铜佛面上。原本那尊百米高的机械佛，半张脸已经完全坍塌，露出内部精密啮合的齿轮组颅骨，只剩下那只完好的佛眼正加速流淌着猩红的代码组。
手环传来一阵机械音：“超度加载完毕，正在启动中。”
陆湮并没有立即进入下一步动作，而是凝视着狼人胸腔里跳动的机械心脏，上面刻着一串编码——CT3712，这是国界对嵌合体的命名方式。
一串冰冷的数字抹去了他们曾经作为**生命的存在，这让他想起了两天前在A191区边缘，见到一群暴走的嵌合体被军方围剿。他们的血渗入沙地，凝结成诡异的曼陀罗图案，像是他们对军方最后的控诉。
颅骨的齿轮组传来一阵响动，陆湮回过神，抽出嵌合体脊柱里的记忆金属丝。带出一串迸溅的电火花。狼人突然睁开眼，发疯似地张开满口的獠牙刺向佛掌。陆湮躲得快，獠牙只在喉结上留下一道红痕。
他嗤笑一声，抬脚踩住狼人咽喉，毫不犹豫将金属丝插进自己的后颈。
嗡——
陆湮背后瞬间展开出银色光幕，无数二进制经文在两人之间流转。蜷缩在地上的狼人突然发出人类般的呜咽，暴凸的眼球映出陆湮锁骨处跳动的逆鳞纹身。
那是他重生后自己刻的，用粒子模型刀灼烧皮肉，每一笔都带着前世的记忆。
“……弥陀佛……南无……”
佛祖的诵经声突然卡顿，那只残存的右眼红光暴涨。陆湮暗骂一句，利索地甩出腰间钩锁缠住佛指，在狼人利爪撕碎他后背的前一秒荡向空中。
冷风灌进他敞开的工装外套，露出腰腹间还未愈合的咬痕，那是三天前给某个龙虾嵌合体安装自毁程序时留下的。
他在半空中扭身，看着狼人被佛眼射出的红光融成一滩铁水。黑雨中传来细碎的电子音，像是在祭奠又一个死去的嵌合体同类。那些液态金属深入佛掌裂缝，逐渐凝固成新的《慈悲怀》代码。
这是国界里最讽刺慈悲代码。
“第八十九个。”陆湮单膝跪地在佛腕卡住的传动齿轮上喘息，后颈接口处渗出狼人的蓝血。
每次使用金属丝编程都会侵蚀到脑部神经，但他却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确认重生不是幻觉。就像此刻探照灯再一次扫过他的脸，这让他想起重生前被捏碎心脏时，军舰上的光也是这样的刺眼。
下方突然传来军用装甲车的轰鸣，陆湮迅速收起金属丝，把带血的绷带缠回小臂。当他顺着佛臂滑落至地面时，已经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哟，陈长官亲自验收？”
五辆装甲车碾过辐射区的骸骨，车顶的电磁炮还冒着白烟。为首的军官踢开车门，黑色的军靴一脚踏碎地上苟延残喘的蟑螂。陆湮注意到他胸口的鹰徽多了道血痕。
看来今日又有嵌合体被处理了。
“维修记录，”军官没有接他的话茬，机械义眼闪着冷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为什么比预定时间多了一分二十七秒？”
陆湮举起沾满粘液的手环，弹出的光屏里显示着刚才伪造的数据：“这狼崽子心脏长了三根变异血管，佛寺的超度程序差点过载。”
他故意将手环举在军官面前，蓝血顺势滴落在军官的靴面，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要不您跟上面说说，下次别给暴走的嵌合体喂那么多兴奋剂？”
军官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按在佛脚的台面上，身后的士兵齐刷刷举枪。陆湮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他感觉后颈的接口刺激着尾椎骨，泛起阵阵刺痛，可脸上得笑容却愈发灿烂。
他闻到对方手套上的血腥味，混合着佛寺特有的熏香剂，味道一言难尽。
“别以为佛寺护着你就能放肆，”军官得义眼弹出分析界面，“你就是条会修零件的野狗，还轮不到在我面前撒野。”
陆湮屈膝猛地顶在对方胯间，在士兵扣动扳机前晃了晃手环，语气慵懒：“真巧，您上个月让我改造的那批自爆项圈……”
他舔掉嘴角的血沫，吐在军官的脚边：“好像漏装了三个定位器？”
空气骤然凝固，上方传来机械木鱼的敲击声。佛寺的和尚还是晚课诵经。一串串经文如同萤火虫漂浮在辐射云之下，落在军官苍白的脸上。最终他松开手，将陆湮摔进堆积的机械残骸里。
“明天去基地报道，”军官甩出张电子密令，“有新的嵌合体需要安装控制器。”
装甲车扬起的沙尘中，陆湮蜷缩着咳嗽。他摸到半片嵌合体头骨，指腹擦过眼眶出焦黑的弹孔。这些被超度的灵魂会变成七座佛寺的代码，而那些活着的，正在被改造成更完美的武器。
“下辈子别投胎在国界。”他笑着拍了拍头骨，瞬间被灼烧成灰烬，散在空中。
嵌合体管理局，顾名思义，管理这国界里所有的嵌合体，被高尚的称之为军方。
大门的哨塔传来机械合成音的警告——
【身份验核：B级机械师陆湮；今日维修配额：未知。】
他举起植入芯片的右手，任由红光刺入瞳孔。当闸门隆隆升起时，他朝着不远处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女人，吹了声走调的口哨。
这座S-09嵌合体收容所，十年前是他亲手监造，如今却成为了屠杀他造物的屠宰场。
“陆工这是舍得佛寺那些光环加身的佛者，来我们这小地方缝补破娃娃了？”走廊的尽头传来讥笑，三个军官围着全息投影抽烟，为首的壮汉提了提脚边的铁笼。里面蜷缩着一个蝶翼嵌合体少女，机械翅膀被撕得只剩金属骨架。
陆湮单手插着兜晃过去，作战靴故意踩碎地上的半片蝶翅。
“王队这是玩坏了找我售后？”他蹲下查看少女颈间的控制器，粉红色的液体还残留在接口处，“下次别往控制器接口灌催情程序，除非您就好这口被点击的调。”
枪管突然抵住他的后脑，被叫做王队的男人扯着他的头发按在铁笼上，咬牙切齿道：“真当自己还是首席工程师？十年前的那场暴动……听说你负责的人鱼，活活吞了十二个研究员？”
陆湮的脊柱微微发烫，记忆金属在皮下蠢蠢欲动。他斜眼瞥见监控摄像头转向别处，突然抓住枪管反手一拧，金属骨骼强化过的直接瞬间捏碎保险栓，在王队扣动扳机前，将枪口堵在对方张开的嘴里。
“那您猜猜，”他贴着男人冷汗淋漓的耳朵低语，“我研究的全新嵌合体，吃几个能吐出您的头骨？”
警报声骤然响起，陆湮松开手退回到墙边，看着四周涌来的警卫队，他举起沾满机油的双手，摆出惯用的那副嘴脸：“开个玩笑而已，王队还当真了。不过王队真得小心点，你这枪都走火多少次了？上回把豺狼嵌合体的下半辈子都轰没了，老婆都跟人跑了，害我整整缝合了四个多小时……”
“带走！”王队抹了把脸上的枪油，“丢进禁闭室！”
陆湮被反铐着穿过消毒通道时，闻到了自己后颈渗出的血腥味。逆鳞纹身又在发烫，这次连带着脊柱里的记忆金属都在震颤。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条人鱼正穿过层层防线，带着被囚禁的怒火抵达这里。
禁闭室金属门闭合的瞬间，陆湮立刻咬破舌尖。在血腥味的刺激下，脊柱刺出三根记忆金属丝，顺着指纹锁缝隙钻进控制面板。全息监控画面在他的虹膜上闪烁，看到王队正走入核心实验室，胸前挂着最高权限的密钥卡。
“蠢货。”他无声地笑，金属丝在电路板编制下病毒程序。前世他花了七年时间在这些控制系统上留下后门，如今重启代码就像呼吸般简单。
当第五根金属丝摸到通过风管时，外面突然传来爆炸声。陆湮贴着地面翻身，躲过天花板震落的监控探头。尖叫声与枪声混合着电子警报在耳边炸开，他听到某种鳞片剐蹭金属的响声，混着深海般的低频震动。
【警报！一级嵌合体S008暴走，已脱离实验舱！】
走廊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应急红光中，陆湮看到对面储水管道的栅栏被利爪撞得扭曲，一只覆满逆鳞的手掌垂落下来。那手指异常修长，还挂着半截警卫的红肠，血珠一颗一颗落在地上被水冲散。
逆鳞纹身快要烧起来了。
“陆……”
沙哑的声波直接穿过他的头骨，纹身瞬间烧到锁骨，他撞开变形的门禁冲进走廊，看见霍澜没来得及收起的鱼尾卡在透明水管的针刺里。人鱼的机械心脏暴露在外，蓝光随着喘息明灭，裸露的电路板上还挂着几缕人类的发丝。
陆湮顾不得前世被他掐死的仇怨，跪地将他一把揽进怀里，出口的语调带着他未曾察觉的颤抖：“你怎么这样了？”
霍澜的竖瞳在红光中膨胀成圆，他的左肩欠着半个抑制器，鱼尾鳞片脱落大半，露出下面溃烂的肌肉。
陆湮意识到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战争兵器，这条由他亲手打造的人鱼，现在像是被拔去利齿的困兽，连呼吸都成了难题。
霍澜突然用力抽出困住的鱼尾，利爪按着脖颈把人抵在地上。陆湮闻道浓重的铁锈味，他侧头发现人鱼的尾鳍断了一截，伤口处插着军方的追踪器。他颤抖着伸手要去拔，却被霍澜捏住腕骨举过头顶。
“他们……烧了我的海……”霍澜的声带带着奇怪的杂音，像是有什么在撕扯他的发声芯片，“你的……心脏在哭……”
陆湮突然僵住，他设计的机械心脏本该完美运行三百年，此刻却传出细碎的、类似呜咽般的电流声，前世被一同捏碎的记忆翻涌而上，他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他与霍澜重逢的地点不对
前世，在他被迫离开军方时，霍澜被当作他最后的底线一同带走，他归还了霍澜的自由，抹去了他关于自己所有的记忆，让他回到了深海禁区。
再次遇见是十年后军方向A191区挑起战争，他作为被佛寺交易的修复师一同前往，见到了在A191区寻找幻光菇霍澜。那时候的霍澜，根本不记得他。
可现在，被他抹去的记忆像是个笑话一样。
陆湮的呼吸几乎停滞，霍澜的瞳孔在昏暗的红光中再次收缩成一条细线，像是深海里的捕食者。心脏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连同陆湮的纹身一同燃烧。
陆湮的手指微微颤抖，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但那只覆满逆鳞的手掌像铁钳般纹丝不动，仿佛要将他捏碎。他的尾椎骨在发烫，记忆金属丝在皮下蠢蠢欲动，准备随时刺破皮肤展开反击。
“你记得我？”陆湮的声音沙哑。
霍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鱼尾在狭窄的走廊里不安的摆动，鳞片刮过金属墙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陆湮能感觉到霍澜呼吸打在自己侧颈，带着深海人鱼特有的咸腥味和血腥味。
“陆工……你骗了我……”霍澜的声音像是从深海底部传来，带着破碎的电子音，“你让我……忘了你。”
陆湮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未想过霍澜会记得这一切。
为什么霍澜会记得，为什么他会失败，明明记忆清除芯片已经成功植入，心脏深处的一抹黄光证实芯片的存在。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霍澜也重生了。
“你是不是什么都记得？霍澜？你都记得什么？”陆湮低声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记得？”霍澜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嘲讽，“你让……我忘了你，然后……把我丢进深海……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我……我不是你……最完美的武器吗？”
陆湮的喉咙发紧，他无法反驳，霍澜的指控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愧疚。深海禁区是人鱼的发源地，也是嵌合体最后的庇护所，是他为霍澜和其他深海嵌合体争取到的自由之地。
可前世就是眼前这个最强武器亲手杀死了自己，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摧毁这个由自己亲手打造的最强嵌合体。
“霍澜，我……”陆湮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霍澜的利爪突然收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闭嘴！”霍澜的低吼在走廊里回荡，竖瞳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没资格……解释。”
陆湮扯开一个微笑，压低声音，试图让霍澜冷静下来：“不说！不说，霍澜！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们很快就会包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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