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兰菲尔静静地坐在那里，两根手指撑着下颌。明明只是简单的工学椅，愣是被他坐出了一种王座的错觉。
黑色的靴子踩在破碎的地板上，双腿交叠，姿态闲散，却透露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掌控感。他抬眸看向陆湮，眼尾微微上挑，深邃的目光再警示灯的映照下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意。
“你瘦了。”
他的声音磁性低沉，但却并不粗粝，让人心跳不自觉慢半拍。
陆湮盯着他，身体紧绷，右手下意识抚上脊柱，眼神迅速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斯兰菲尔的身后。霍澜静静地躺在操作台上，手臂上连接的数根已经断裂的管线，修复程序的光线隐约可见。
陆湮的目光一暗，声音低沉：“你对他做了什么？”
斯兰菲尔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随后缓缓摇头：“我能做什么？我对他没兴趣。”
“斯兰菲尔，别想耍花样。”
他顿了顿，声音一沉，指尖轻轻敲了敲膝盖：“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的另一个名字——蔺寒洲。”
陆湮没有回答，缓缓踏前一步，鞋底碾过地面碎裂的仪器发出一声轻响。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戒备与试探。
蔺寒洲缓缓放下双腿，起身给他让出一个通道，懒散的靠在身后的睡眠舱上，嘴角含笑，却丝毫不见温度。
他也不着急回答，反而上下打量着陆湮，目光从他的脸上扫到他的肩膀，再落到他的要侧，最后定格在他右腿的小腿上。
“你受伤了。”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陆湮的手缓慢抽出粒子模型刀，眼底的警惕更深一层：“这不关你的事，退后。”
蔺寒洲轻笑一声，终于收回目光，指尖缓缓摸索着空气，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才漫不经心回答上一个问题：“借你修复程序一用，他们要拦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了。”
空气骤然凝固。
陆湮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就知道，这才是蔺寒洲的真正目的。
“修复程序？你要做什么？”他的语气已经冷到极点，目光四四盯着对方，“修复程序在霍澜体内连着核心神经，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但我没这个意思，”蔺寒洲微微颔首，语气平静，“但他本就属于A191。”
“霍澜不是你们A191的实验体！”陆湮紧咬着牙，后背微微紧绷，“你不能动他。”
蔺寒洲终于直起身子，黑色的军靴碾过地面，发出难听的响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湮，嘴角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地弧度，看的陆湮背后直发凉。
“实验体？我什么时候把他当成了实验体。陆工，我跟军方这群缺德东西可不一样，我向来善待嵌合体。”
“马上离开这里，楼下全是军方的人，你走不掉的。”
“能拦住我蔺寒洲的人，还是一串嗷嗷待哺的代码——”蔺寒洲嘴角的笑意更浓，“A191需要霍澜的修复程序，我只能这么做。”
“关我什么事，关霍澜什么事！”陆湮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眼底是压制不住的怒火，“这不是你拆解他的理由，A191自己的问题不该由霍澜来承担代价！”
蔺寒洲微微眯眼，目光深沉。他看着陆湮，像是在衡量着什么。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是一样……永远站在我的对立面。”
陆湮的身体一震，他猛地抬头，对上蔺寒洲的目光。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在对方眼底一闪而过。
可惜还未来得及分辨，蔺寒洲已经向前一步，身影快的像一道暗影——
陆湮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手肘迅速抬起，试图挡开蔺寒洲的动作。
砰——
两人的碰撞在空气中炸开，气流激荡，本就破碎的实验室变得摇摇欲坠。陆湮的反应迅速而凌厉，粒子模型刀突刺向蔺寒洲的侧颈，试图逼退对方。可蔺寒洲却只是微微偏头，轻巧地避开，同时抬手反扣住他的手腕，一个顺势扭动，逼得陆湮后退一步，刀瞬间落地。
“你打不过我。”蔺寒洲低声道，一只脚踩在粒子模型刀上。
“那就试试。”陆湮猛地挣脱，借助地面地反弹力迅速出腿。
蔺寒洲这一次没有闪避，反而以极快的速度抬手格档，掌心精准地抓住陆湮踢来地小腿，接力一拉。
陆湮的身体被狠狠一带，背后撞上控制台，发出沉闷地声响。他闷哼一声，眼底地怒火更甚，反手就要抽出记忆金属丝。
下一秒，蔺寒洲却骤然压低身体，靠近他，语气低柔：“别浪费时间。”他的手腕轻轻按在陆湮做小动作的手腕上，不施力，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地魄力。
“你拦不住我，”蔺寒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无奈，像是对陆湮地顽固感到无奈，“我的骨鞭已经很久没喝过血了。”
“那你试试！”陆湮地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蔺寒洲地眼睛，咬紧牙关，“你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
蔺寒洲沉默了一瞬，他转头看了一眼霍澜，那个仍旧在操作台上的昏迷的人鱼，苍白而脆弱。
良久，他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陆湮，我不是你的敌人。”
陆湮的瞳孔微微一缩。
蔺寒洲低声道：“我只是带走修复程序而已。”
陆湮没有说话，指尖微微颤抖。
如果让蔺寒洲硬生生撤下修复程序，霍澜的机械心脏会立刻超载过度，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
那A191的嵌合体呢？蔺寒洲呢？
刚才的交手中，蔺寒洲的动作依旧精准，但他的出手少了一份锐利，动作间带着难以察觉的迟滞，还有那迟迟不露面的骨鞭。
这不是单纯的克制，而是身体在逐渐失去支撑——
他的龙骨正在收缩。
这表示着，蔺寒洲的时间不多了。
龙骨，是他身为翼龙嵌合体的核心支撑结构，龙骨一旦收缩，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
死。
蔺寒洲看着他，缓缓松开手，声音依旧冷静克制：“做个决定吧，陆工。”
陆湮不是没有察觉到，而是蔺寒洲依旧同往常一样，依旧站得笔直。哪怕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他仍旧像是一个冷静等到战局反转的王者，让人能够忽视一切足以摧毁他的东西。
但——
陆湮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躺在操作台上的霍澜。修复程序的光晕在躯体内急速闪动，机械心脏被插上了新的记忆金属丝。
蔺寒洲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像是洞悉了一切，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很难抉择？”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你做事向来果断，怎么偏偏是今天犹豫了？”
陆湮抬眼，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脑中浮现。
前世，蔺寒洲也是因为这件事夜闯基地，灭了基地一半的人，可他拿走的修复代码并不是霍澜的，最终死在了A191区，军方趁机侵入挑起仇恨。而最终他选择站在了A191区，死在霍澜手里。
可现在不一样了，拿走霍澜的代码他一定能活，A191也不会没了领主发动暴乱，死伤惨重。
“你的时间不多了，但A191的时间更不多了，我也是。”
蔺寒洲是对的，A191若是出现暴动，他势必会走上前世的路，再一次死在霍澜手中。
但他的情感在抗拒。
霍澜……如果霍澜剥离修复程序，他就死了。他是霍澜的缔造者，霍澜的身上有他的影子，这跟亲手杀了自己没什么区别。
沉默的对峙持续了数秒，终于，陆湮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的挣扎逐渐平息。他的手放在腰后，握紧又放松，最终垂落在身侧。
“修复程序不能现在取走，他的身体还无法承受程序的剥离，你如果硬来，程序也会销毁。
蔺寒洲眯起眼，目光闪过一丝审视的意味：“你想说什么？“
陆湮转过身，调出手环里云盘的数据信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给我时间。“
“多久。“
“七十二小时，”陆湮目光沉静，“让我找到办法，加快修复进度。或者确保霍澜不会因为修复程序的抽离而死亡。到时候，我会亲手送上程序。”
蔺寒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中似乎浮现出难以言说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理智的大脑取代。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陆湮一顿，手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掐出了红痕：“如果我要阻止你，就不会跟你谈条件。”
“有趣。”他低声笑了一下，随后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终于对此感到一丝疲倦，缓缓点头。
“七十二小时。”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陆湮知道，这也是他的极限了，“如果到时候你不能给我想要的答案，那我就自己来取了。”
“我会做到的。”
蔺寒洲没再说话，只是回到椅子上坐着，静静地看着陆湮。但很快他就收回目光，微微偏头，声音平淡。
“那我就静候佳音，首席机械师，陆工。”
下一秒，蔺寒洲消失在椅子上，落下一片漆黑的龙鳞。
实验室乱闪的灯在龙鳞坠地的一瞬间突然熄灭，陆湮弯腰捡起那片龙鳞，指尖传来细微的电流震颤。
这枚龙陵与霍澜的逆鳞材质同源，都是来自A191区的星陨矿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算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而蔺寒洲，是他成为机械师后的第一个嵌合实验体。
陆湮将鳞片贴近肩头处的纹身，原本沉寂的逆鳞突然亮起暗金色的脉络，逐渐蔓延至锁骨处，就像是一串完美的数据链。
全息投影在空中炸开，显示出加密的通讯界面。来自A191区的坐标正在高频闪烁，那是蔺寒洲的坐标位置。
叮——
手环突然弹出红色警告，陆湮猛地转身看向修复舱，头顶的电子屏显示机械心脏出现陌生代码。
“共鸣干扰……”陆湮瞳孔骤缩，从脊柱钻出来的记忆金属丝瞬间刺入操作台，数据代码顺着金属丝涌入神经网，他在意识海中看到了霍澜被拆解修改的部分影像。
国界有一个规定，嵌合体按照等级分类，一级嵌合体为S，二级嵌合体为AT，三级嵌合体为CT，则相应的收容所也要按照等级分类。一级嵌合体整个国界只有十个，霍澜排行第九，蔺寒洲则是第一个一级嵌合体。
嵌合体等级不同，代码不同，高级嵌合体不能承受低级代码，否则就会出现和霍澜现在一样的情况，共鸣干扰。
而这项技术一般出现在需要强制唤醒嵌合体的场景，很显然，有人想要霍澜立刻苏醒。他清楚蔺寒洲不会，同为一级嵌合体的他知道，一旦陷入昏迷被强制唤醒，等待的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暴走。而嵌合体一旦暴走，就会不受控制，何况他本身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对应的，他需要的修复代码，根本取不出来。
陆湮反应过来，在蔺寒洲到达之前，有人抢先一步对霍澜下了死手。
操作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霍澜的鱼尾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逆鳞缝隙中渗出淡金色的光雾，那些光雾形成一道屏障，将霍澜整个包裹住，数据无法正常传输。
他来不及思考是谁会如此胆大包天，一级嵌合体暴走的情况他们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领略过，代价就是十三个机械师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还活着，整个军方被困在原地整整七年。
陆湮切断金属丝链接，反手抽出粒子模型刀劈向屏障，却在触及时被某种不明力量瞬间弹开。
霍澜猛地睁开眼，整个瞳孔变得血红，他抬起僵硬的右手，五指张开对准陆湮的咽喉：“缔造者……清除……”
“霍澜！”陆湮侧身躲过能量束，背后撞在低温舱上，寒气顺着脊柱蔓延，锁骨处的逆鳞纹身突然爆发出强光，将袭来的第二道能量束折射到天花板。
爆炸的气浪掀飞操作台，陆湮在废墟中翻滚几圈才停下，看到霍澜胸口出现一串重组的代码，那些字符在空气中投影出军方的鹰徽。
“认知覆写程序……”陆湮咳着血沫爬起来，突然明白了前世霍澜失控的真相。原来军方早就在他体内埋下伏笔，将控制芯片与初代基因链锁定，再假意让霍澜替他们卖命陷入昏死，从而从他手中获得S嵌合体的修复代码，强制唤醒，达到暴走的目的。
霍澜的机械心脏开始过载，蓝光中混杂着不祥的猩红。他漂浮在半空中，鱼尾化作锋利的鳞刃，背后是十二道数据链。实验室的金属墙壁逐渐在这种高温能量中融化，警报声被扭曲成诡异的诵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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