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蒋澈冷冷开口：“好，就放你们一条自由的生路。走吧，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陆湮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心中有所计较。
“出尔反尔的后果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霍澜不是你们能控制的。”
“放心，”蒋澈侧身露出出口，“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想死都不行。”
陆湮没有跟着蒋澈的人走，而是转身去了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霍澜微弱的呼吸声和金属器械的细微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陆湮小心翼翼控制着操纵台，屏幕上是霍澜体内被暴力拆解和强制嵌入后的各类数据，血液与机油混杂的气味弥漫在空中。
霍澜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的鱼尾已经完全失去了摆动的本能，机械心脏显示出强烈的电流波动。
陆湮快速的卸下霍澜背部的机械固定器，打开那些嵌合体的生物电路接口。在屏幕上的操作一切顺利，霍澜的情况逐渐变得稳定，虽然眼下他未能完全恢复，但至少在陆湮手里，他能保住一条命。
“别怕。”陆湮低声说道，眼中带着少见的温柔。他深知霍澜是他设计出来的最复杂的存在，也是他最为痛心的存在。即便如此，他也从未真正意义上放弃过他。
霍澜微微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血红的视线看向陆湮，那种带着些许迷茫与挣扎的目光让陆湮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与三十年前，霍澜第一次在他手中苏醒时，对视的眼神一模一样。
陆湮低头轻轻抚摸着霍澜的脸，嘴角微扬：“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将控制器调至低频模式，霍澜再一次闭上了眼。随着恢复剂的注入，霍澜体内的机械部件逐渐稳定下来，恢复程序也如期启动。鱼尾逐渐恢复一些动力开始不自觉抖动，微弱的呼吸逐渐加强。
夜色如墨，陆湮站在基地的外围，凝视着远处军用装甲车。霍澜已经被他安顿好，陆湮清楚，军方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这么无礼的条件。无论是谁，只要他陆湮在基地里，就是一种工具。他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手中的技术与智慧。
“准备好了吗？”蒋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准备好了。”陆湮转过身来，微微笑了笑，冷静而从容，“想必你们答应我的条件了。”
两个小时前，军方提出让陆湮为嵌合体嵌入自毁程序，作为交换，他要基地放了霍澜。
两个小时后，他在蒋澈身上得到了答案。
蒋澈沉默了一会，扫视了陆湮一眼，眼中有一丝不屑。随后，他点了点头：“记住你的话，你不仅是基地的机械师，更是基地的叛徒。你很清楚，你能为我们提供的，不仅仅是那一份代码。”
陆湮淡淡一笑：“你们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用，我做交易不是为了让你们得手，而是为了交换生存的可能。”他的语气不急不缓，根本没把眼前这个人放在眼里。
蒋澈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以为这次交易就这么简单？你所做的自毁程序不过是延续军方的权利，一旦成功，你就会得到国界所有人类的唾弃，到时候你只能投靠我们，你只是一颗棋子。”
“我们都是棋子，”陆湮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眼神却有一种能够看穿一切的锋利感，“而我——就是那颗能够改变棋局的棋子。”说完，转身准备离开，然而江洋却叫住了他。
“等等——”蒋澈从背后拿出一份纸质密令，“你得签字。”
陆湮接过文件，看着上面清晰的条款，眼神逐渐冷峻：“这些条件我需要考虑。”
蒋澈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不必考虑太久，签字后，你就可以按照约定开始编写程序。至于霍澜，基地不会言而无信。”
陆湮盯着文件上的一行行文字，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的局面。他明白，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拒绝意味着霍澜会再次成灰军方的实验品，而签字则意味着他将自己卖给了军方。
一命换一命。
人命换机械嵌合体的命。
“好，我答应。”他最终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那份生死契约上。
蒋澈满意地接过文件，轻轻点头：“你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不仅是基地的自毁程序，还有国界所有嵌合体的技术问题，你得亲自去问A191区的老大。军方可管不了他，只是你别死在那里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陆湮孤身一人走出基地大门，走向外面的夜色中。月光在他身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他抬头望着月亮，好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重生的这十年里，他活得小心翼翼，一边想要远离军方的控制，一边想起十年后的结局又觉得不忍，每天都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
霍澜跟着他整整二十年，在抹去他记忆之前，就已经察觉到霍澜悄然生长的情感金属丝。他开始动摇自己的内心，冰冷的机械体也会在某一刻产生柔软的想法吗？
答案是会。
就像霍澜一样，他先是人，再是鱼类嵌合体。嵌合体的本质就是改造的人类，人类本就带着七情六欲存活，如果抽去一切，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人类改造。
蒋澈说的没错，军方的力量不是他能对抗的，十年前他被军方污蔑就是最好的证据。他签下那份契约，或许能够让霍澜暂时得到保护，但他自己呢？
陆湮突然想到什么，无力地摇摇头，他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其实能够再来一次，他就已经很是幸运了。
人不能幸运一辈子，无论怎么选择，最终都会走向那条既定的路线。十年之后，他还是会死在霍澜手里，那是他与霍澜无法避免的结局。
十年前离开基地前，霍澜还是军方冷血的工具，依照指令行事，毫无情感波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霍澜似乎对他的存在产生了不同的感觉。这不是简单的一道程序就能终止的。
霍澜的心，或许真的在某一刻开始有了温度。
就像七大佛寺运转的规则一样，机械超度，净化人心。
不敢去想象霍澜得知他签下契约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失望还是死心。他的缔造者再一次放弃了他。
陆湮咬紧牙关朝前走去，他没有回头的余地，即便是为了霍澜，也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
黎明时分，辐射云被染成红色，光线透过窗户进入陆湮的工作台。金属器械的光泽微微闪烁，像是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而霍澜依旧沉睡在实验室的修复舱内，沉浸在一串串修复代码之中。
陆湮默默整理了以下工作台，收好那份属于自己的密令，最后一眼扫过旁边的全息显示屏，霍澜的身体散发着些微蓝光，那是嵌合体机械心脏的残存电流。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心脏无法承受再次过电的后果，陆湮只能寄希望于这一丝电流能撑过修复期。
陆湮没有按照约定到达基地，而是先去了妮尔拉斯佛寺。
不出意外，佛寺的坍塌持续了整整一夜。回看监视器，听着金属断裂的轰鸣与和尚断断续续的诵经声，他感觉自己的纹身在肩后蠢蠢欲动。
机械佛的残骸上覆盖着一层薄冰，那些冰晶折射着晨光，在焦黑的金属表面形成诡异的彩虹。他蹲下身，用手指触碰冰面，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机械佛的核心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腹部的齿轮系统已经出现裂痕。很显然，超度程序并未完全加载，但机械佛已经破碎到无法支撑超度，开始自我衰退。
“施主……”
和尚的声音佛像的背后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陆湮循声找去，在掉落的佛手旁发现了半截机械躯体。和尚的金属头颅歪斜着，右眼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往生咒……已启动……”和尚的机械音断断续续，“施主……小心……”
陆湮皱眉，伸手擦去和尚脸上的灰尘。和尚的眉心有一道裂痕，里面隐约可见跳动的数据，那是佛寺的运转代码，也是控制机械佛往生超度的代码之一。
陆湮有点后悔，昨天不该离开的这么快，至少等到往生代码加载完毕再走。这明显是军方的手笔，他们不想佛寺运转往生代码，将眼前的这一切推给一只早就消失的狼人嵌合体。
“我见到霍澜了。”他低声喃喃。
和尚的机械眼闪烁了一下：“因果轮回，既定……反噬……”
话音未落，河上的透露突然爆裂，数据如萤火虫般四散。陆湮迅速后退，但还是被几道数据组击中。脊柱瞬间发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见自己站在实验室内，手中时粒子模型刀。面前的操作台上躺着一条人鱼，漆黑的鱼尾覆盖着逆鳞，机械心脏在胸腔外跳动。
那是霍澜。
但又不完全是——他的眼里还没有后来的暴戾，反而带着某种天真的困惑。
“你会杀了我吗？”霍澜问。
陆湮没有回答，只是将粒子模型刀刺入他的心脏。蓝色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带着深海的气息。霍澜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知道生命的光芒彻底消失。
记忆突然中断，陆湮跪在地上干呕。锁骨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这是陆湮第一次发现纹身发出微弱的蓝光。
“你还是这么擅长修补这些玩意。”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路演回过看去，是蒋澈。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脸上总是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容。
“长官，修完我自会回到基地，劳烦您亲自抓我回去。”陆湮冷冷回应，却利索站直身子，目光迅速转回道机械佛背后的控制面板上。手中的动作依旧，修复程序已经启动，吱呀作响的齿轮组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
蒋澈轻声笑了笑：“最好是，不要想着写完代码就可以离开基地。”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湮眉头微皱，军方的人一向不屑踏入佛寺之中，若非佛寺还有用武之地，早就用那些武器夷为平地，沦为他们利用的实验基地。
蒋澈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太守指了指空中那只残存的佛眼：“取下他的核心记忆金属丝，销毁。”
陆湮没有回话，他目光集中在数据面板上。机械佛的腰部齿轮需要更换新的，其他的齿轮组修一修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佛眼的血色红光逐渐恢复。蒋澈站在一旁，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但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还是这样，冷漠又绝情，像只青春期叛逆的兔子。”
“玩笑话开不得，若我真的取出核心记忆金属丝，下一秒，你的人头就会落地，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最好是。”
蒋澈冷冷地丢下三个字，身后再也没了动静。等陆湮再次看向身后时，早就没了他的身影。
手环传来细微的震动，下一秒，电子屏幕出现在眼前。
是霍澜的修复系统出现红色警告。
【修复异常，正在终止程序】
陆湮顾不上眼前的佛像，留下自己的几根金属丝连接到监控里，进入传送舱直达管理所大门。
刚落地就听见哨塔的播报器传来一阵急促的警告声——
【警告！出现异常信号源！检测到S-09收容所有不明高能脉冲波动】
陆湮眉头紧皱，心底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踏上悬浮板快速飞向收容所大门。
高能脉冲，只能是A191的人。
不安的预感在心里越发浓烈，那群人肯定是冲着霍澜来的。
悬浮板稳稳落地，眼前是紧急关闭的大门，两名士兵看到他，立刻上前：“大门封锁，无关人员禁止入内。”
陆湮甩了甩手，早上出门走的急，未带基地的徽章。
“主要信号源在哪儿？”
“无关人员禁止入内，请立即离开。”
陆湮骂了一声，这群机器人只会按照命令办事儿，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进入实验室。他想起昨天去的那栋楼，蒋澈应该会在。
陆湮跳上悬浮板，直奔指挥所。
指挥所大楼空无一人，心跳随着步伐逐渐加速。
突然，手环跳出全息电子屏幕，又一阵警告声响起。
【修复程序已终止，数据系统正在改写。终端报告：未授权进入】
陆湮顾不上那么多，加速返回收容所大门，抽出粒子模型刀快速解决掉那两个死板的机器人，破门而入。
大楼闪烁着红灯，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陆湮捂住口鼻俯身前进，楼内各个位置都有士兵把守，就连楼梯处都被堵得死死的。
他理了理衣领，从容不迫走向电梯处。士兵果然将他拦住，从门口那那两人身上搜出的徽章正好派上用场。
进入实验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愣在原地。
实验室的爆炸程序已启动，四周散落的是机器碎片，各种难闻的液体混合在一起，陆湮强撑着想吐的**，快速走进霍澜所在的实验室内。
实验室警报声此起彼伏，红色的警示胡乱的闪烁着，陆湮一步步踏过满地狼藉。
但真正让他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些混乱，而是那个坐在废墟中央的男人，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斯兰菲尔—— A191的领主。
“好久不见，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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