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终于还是在和生会住下了。
昨夜他原本想同众人道谢,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他也没去问白小娇接下来的打算,只默默送了她回房。劫案本就与回春谷无关,顾长生是来接她回谷的。
眼下他们尚在瑞泽城。今日见过萧钰之后,他应当还能有机会去道个别。
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在前带路,卫疏踏上茗香阁的楼梯,再一次见到了身着宝蓝的贵公子。
萧钰看起来心情很好。他旁边坐着位美艳妇人,见卫疏进门便娇笑道:“之前离远了瞧不真切,今日一见,卫少侠果真是好颜色。”
卫疏似没听见一般,只定定地看着萧钰另一边的人。秦征却不敢看他,只侧头低喝了那妇人一声:“尉迟。”
尉迟烟眼波流转,掩唇笑道:“师父这么紧张作甚。我倒是有心想抢了卫少侠去做夫君,可惜好多人都不答应呢。”
听她越说越没边,萧钰轻咳一声,挥退了周围的侍卫,亲手给卫疏倒了杯茶。
卫疏没有动,只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他能感觉到那美艳妇人的功力深厚,应在自己之上。而那蓝衫老人对自己的目光多有闪躲,却不知是为何。
尉迟烟仍笑着:“我自问见过美人无数,现下却有点遗憾自己生的晚了些,没能见到当年归梦的风采。”
她满意地看着卫疏瞳孔骤缩,悠悠叹了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呀……陆公子。”
临渊倏然出鞘。卫疏杀意暴涨,刀尖直抵妇人的咽喉。素来沉稳的手微微发抖,青筋暴起而剧烈跳动着。
尉迟烟神色不变,手指轻轻点着刀尖,夸得真心实意:“好俊的身手。”
秦征再忍不住,低喝道:“尉迟,适可而止。”
尉迟烟敷衍地应了声,直直看着卫疏,眼中再无笑意:“看样子,陆公子仍是想报仇的。如此便好谈了。”
她轻轻巧巧地丢出卫疏苦苦追寻的答案:“十五年前,许知行令赵怀真杀你。赵怀真不愿自己出手,找了黑虎门来做这事,却不想你那日竟不在家。待他知道时,已找不到陆念卿这个人了。”
卫疏看着那张丰润的红唇一张一合,费了好些劲才理解她说了什么。
美艳妇人的纤纤玉手抚着冷冽的刀身,替眼前的青年道出心声:“陆公子可知道,堂堂府首为何要杀个身在千里之外的孩子?”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萧钰。
“许知行得势前,定边府是陆晏的天下。他的独子陆敏是个翩翩公子,可惜不擅谋略。许知行忌惮陆晏的旧部,得势后就要灭他满门。好在苍天有眼,终是留下了陆家的一点血脉。”
贵公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持刀的青年,最后说道:“赵怀真办事不力,糊弄了许知行多年。前几月他得了消息,怕许知行也知晓,先后遣了贺兰昭和孟青山来杀你。”
手中的临渊似有千斤重。卫疏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理由。
不是段文引来的仇家,也不是母亲招来的怨恨。
是自己。
他脸色苍白,半晌才吐出一句:“如此隐秘之事,你们又是如何得知?”
萧钰朝尉迟烟望去。
美艳妇人噙了笑,朝卫疏眨了眨眼:“皇城自有消息来源。”
卫疏的心沉了下去。他喉头干涩:“你们想要什么?”
萧钰真诚一笑:“我等在定边府召集陆晏旧部,正缺一位主君。陆公子年少英才、智勇过人,再合适不过了。”
卫疏面露讥诮:“我若不应呢?”
萧钰看了眼秦征,恭敬回道:“在下虽遗憾,却也不可能强求。”
卫疏挑眉不语,转头看向尉迟烟。
尉迟烟将一直悬在咽喉的刀尖推了推,却没推动。她便捏了刀尖,似笑非笑:“陆公子不妨再考虑考虑。”
她语气悠悠,眼神锐利:“赵怀真同你仇深似海,现下还琢磨着要杀你。你推平了栗山派,岂不解恨?等夺了许知行的位,那些段文的旧仇再想找上门来,也得掂量掂量了。从此锦衣玉食,岂不好过如今这般?”
卫疏冷哼一声。尉迟烟说了诸多好处,却绝口不提背后的代价。这些年来,他遇多了九死一生的事情,早不会做那白日梦了。
想到这里,卫疏忽的心念一动,讥诮道:“皇城的消息却是如此廉价么?萧公子听得,赵怀真听得,前几月那些打上门来的段文旧仇也都听得。”
尉迟烟一愣,随即笑道:“陆公子果真心思机敏。为了让陆公子入局,我可颇费了些心思呢。”
见她竟爽快承认了,卫疏面沉如水。他本就觉得这几月来各种事情发生得凑巧,却不想真是自己被惦记上了。
卫疏心中暗讽,看了尉迟烟片刻,忽然猛的转头看向秦征。他声音微哑,语气却笃定:“段文……也是皇城的人。”
赵怀真和贺兰昭不知道段文的联络记号,是尉迟烟告诉他们的。卫疏抿紧了唇,往日那些不甚清楚的事情慢慢变得清晰。
段文的刀法不讲风雅,也从不惜身,因为那本就只为快速达成目的。段文从未跟他说过为什么会结下那些仇,因为即便他清楚个中缘由也不能说。
秦征闭上了眼。
老人平和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段文曾经是皇城最好的刀。”
可惜做皇城的刀不是什么好差事。赶上新旧朝交替的时日,不论是段文还是他,都过得颇为艰难。在开始本朝的盛世之前,多的是在暗夜中折断的刀剑。
越是好刀,杀敌越多,折损也就越快。大权初定之时,段文领了千金离去,浑身暗伤却已深及根骨。即便如此,秦征也还是以为他至少会活到千金散尽的那一日。
卫疏嘴中苦涩,缓缓问道:“当年在落鹰岭,可是你……”
秦征垂下眸去:“段文曾托我照看你一二。那些仇是他替皇城结下的,本也该替你拦下。”
而且他还欠段文一命。只是如今他已是半隐退的身份,虽平白受了尉迟烟一声师父,却是拦不住她要做的事情的。
皇城同定边府周旋多年,如今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收权。许知行苦心经营这么久,必定要拼个鱼死网破。萧钰找的哪是什么主君,无非是那些世家不想出头,找个无依无靠的挡在明面上罢了。
更何况……
秦征看着自己的双手,颓然叹道:“日后到了地下,我愧对他。”
卫疏的心绪快速起伏着。他握紧了临渊,双目赤红:“他当年……可曾问过你消息?你们当时可已知晓是许知行下的手?”
秦征没有回答,双手微微颤抖。
片刻的寂静之后,尉迟烟轻轻笑了起来:“师父这是年纪越大心越软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看着卫疏,语气冷淡:“当年许知行屁股刚坐稳没几年,态度也还恭敬。定边府折腾了许久,需得休养生息,不好再起事端。”
如今许知行势力愈大,又把手伸到了庆源府,他这血海深仇便又可以被拿出来了。
真是方便。
卫疏握紧了临渊,怒极反笑:“我同师父到处寻访,一无所获。想必你们也出了一份力吧?”
尉迟烟摆了摆手:“赵怀真沽名钓誉,最怕手上不干净。他藏得好,用不着我们帮忙。若不是我们一直盯着他和许知行,也没那么快查到他头上。”
她瞥了眼青年泛白的指节,目光灼灼:“怎么?陆公子可是要先将我等斩于刀下么?”
卫疏几乎咬碎了牙。他闭了闭眼,逼自己慢慢将临渊收回鞘中。赵怀真尚有机会对付,许知行却不是凭他一人就能杀的。即便庆源府已察觉到危机,却也最多让和生会打上栗山,赔人赔钱了事。
他与眼前的人道不同,却可以各取所需。方才的杀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段文愤怒。
最后那两年,段文愈发难以入睡。他有时会恨恨地看着卫疏,问他那天为什么要去看花灯。若非如此,那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越过他去伤害归梦。有时他又会抱着头喃喃低语,疑心是自己漏了哪个仇家,这才招来了祸事。
卫疏也一度以为是段文招来的仇家。那时少年刚学会拿刀,被斥责时就拧着脖子问他,可曾后悔结下那么多仇家。当时段文语气轻蔑地回他:“老子只后悔一件事,就是不该带你去看那狗屁花灯。”
不在归梦面前时,他说话很是粗俗。
现在想来,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拿刀,也不在意自己之后会如何。当少年真的开始疑心是自己贪玩害死了母亲时,他会翻着白眼让他别上赶着当凶手。他甚至可能察觉到了秦征的隐瞒,但他并没有再追究。
从始至终,他只恨自己那晚不在她身边。
现在,他唯一的亲传弟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陆念卿已经死了。要报仇的是卫疏。”
萧钰神色一暗,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
尉迟烟轻轻抚着自己的咽喉,心中并不十分意外。迅速盘算一番后,她微笑着做最后的努力:“卫少侠只有一把长刀,陆公子却能千金纳聘。”
卫疏眉眼微动。他心中划过一个鹅黄衣衫的身影,一时竟生出些希冀来。不过他很快敛了神色,冷笑道:“皇城如此缺人,非要拉无关者入局么?”
回春谷地位超然,找赵怀真的麻烦尚有道理,若平白同定边府扯上关系,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尉迟烟眼见弄巧成拙,只得放低了姿态,柔声道:“今日初见,不必急着决定。我等在这茗香阁,随时恭候佳音。”
秦征还想说什么,卫疏却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就走。萧钰跟在他身后,沉默着送他下楼。
贵公子捏着折扇,神色复杂。卫疏忽然转头,对着他讥诮一笑:“萧公子分明有大抱负。与其指望我,不如干脆听凭自己心意。”
萧钰浑身一凛,眸色渐深。他自觉将自己的野心藏得很好,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卫疏看穿了心思。若非萧家那些人畏首畏尾,他确实想过直接同尉迟烟合作。如今卫疏摆明了态度,他心下开始躁动。
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秦征抬头看了眼窗外朦胧的月亮,长长叹了口气。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尉迟烟敛了方才美娇娘的风流模样,浑身冷肃地站在他身边。
半晌,她开口道:“此番有和生会、青鹤派、回春谷三方卷入。赵怀真元气大伤,自顾不暇。镇源城已在半年前便做了布置,许知行还浑然不觉。师父,你在担心什么?”
秦征摇了摇头:“许是如你所说,年纪大了吧。”
“他有心报仇,又坐的了那位置,”尉迟烟放缓了语气,“于他、于定边府,都是好事。”
秦征看了她半晌,轻叹道:“尉迟,你可真是心硬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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