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空无一人,舒缓的音乐寂寞地播放着,似乎努力在填满空间。
靠近吧台的桌上有些狼藉,李冬来这才记起送客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拾,连忙上去将酒杯归拢抱起,匆匆往水池送去。
“那个……你要不来吧台坐?想喝点儿什么?”
直发美女四下打量了一下,丝毫没有店内的冷清和四目相对的独处而不自在,大方落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
她随意地脱下黑色大衣朝边上一丢,衣物修身,显露出优美曲线。
身材并不丰腴,而是恰到好处地起伏,一双长腿自然交叠起来,脚尖轻点,勾人心魄。
“你会调酒?”
既然店里没有第三个人,而李冬来揽客时宣称“精酿、调酒都有”,那调酒师一定就是他了。
“当然,你随便点。”
嘴里这样应答,李冬来心里虚得不行,老板确实是对调酒很有一手,跟他也不藏私,言传身教,可是毕竟学习时日尚浅。
他很怕接下来从这位美人儿口里说出什么生僻的词汇,他就只能尿遁去厕所滑手机偷查配方了。
“血腥玛丽,可以么?”
这么普通?李冬来很是松了一口气,赶忙答应着,收拾情绪,整理仪态,开始以最佳状态准备材料。
“我叫Kevin,你怎么称呼?”
李冬来这个名字自然不适合用来“行走江湖”,爷爷当年定下这个名字的理由太过随意,只因为他出生时“冬天要来了”,轻描淡写,可也不容置疑。
Kevin是店长为他选的,常见、好记,便于拉近与客人的距离。
两个名字,一个代表着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宣誓着开始独立生活。
“我叫……红叶。”
红叶唇角一弯,一个好看的弧。“巧笑倩兮”或许就是形容这样的笑容,不多不少,恰好能扣住心弦。
她说完低头拨弄着食指,李冬来这才看见那里有一枚显眼的戒指。一只黑色的蜘蛛,八只脚摆出灵动的姿态,身子是一大一小两颗红宝石,血红色,并不十分通透,而是在吧台的射灯下不断变换,好似内有乾坤,暗潮汹涌。
“你的戒指真好看,是男朋友送的吗?”
李冬来一边搭话,一边手里忙碌,他有意讨好,所有材料都选得新鲜。
柠檬汁、番茄汁都要鲜榨,芹菜梗也不露声色地仔细挑过,最终点缀在混杂得好似浓醇血浆的液体里,让表面几粒刚磨上的胡椒跳起舞来。
“不是……如果有男朋友,还会在元宵夜里闲逛吗?”
红叶抬手支起下巴,那枚戒指贴在她脸上,离李冬来更近了些。
红色和她点的酒很配,和她艳丽的红唇更是相得益彰。
突发奇想地,李冬来快步走到屋外,从鸡爪槭上摘下一片大小合适的叶子,放在红叶跟前当作杯垫。然后郑重其事地将酒搁了上去。
这一举动显然取悦到了红叶,她投去一个欣赏的眼神,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举起杯细细品了一口。
“怎样?”
李冬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评价。
“不坏。”
……
同一时间,顺安塔上,早已经昏昏欲睡、缩成一团的九狸突然猛地坐起身,似乎是捕捉到虚空中微妙的气息变化。
“前辈,你这是?”
泽婴被他的大动作吓了一跳,银发在夜风中也是猛然一颤。
“啧,闻到了讨厌的味道。”
“是有线索了吗?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行动?”
泽婴一边发问,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筒,似乎随时准备扭开。
他此时心情其实有些复杂,首次参与重要任务,多少存了点儿“好好表现”的心思,可是在寒风中翻来覆去将小木鱼的视频看了几百遍,也没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此时跟前这位“隔壁组的前辈”,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自然卷前辈,居然抢先有了动作,这是不是表示先机已失?
不对,不对,这样不好,得保持平常心。
自家老大说了,这是合作任务,不存在竞争,只是对“各有所长”的合理调节。
“不是那种线索,不过应该也脱不了干系。”
九狸撇了撇嘴,从牙齿间隙里发出一阵连贯的、代表着不爽的呲声,回头正好看到泽婴手中的圆筒蓄势待发,不由翻了个白眼。
“收起来!这玩意儿怎么给了你这菜鸟……用掉还得写申请书的。”
泽婴有些尴尬,他只知道这是老大临行前随手交代的道具,在九狸口里倒像是很重要的存在。
“这……不就是个传信筒么?我以为和‘响箭’差不多。”
“什么年代了还响箭?要不要再脑补个烟花效果,拉开来可以在天上迸出个你们组的徽记?”
其实还真是这样脑补的,不过这话泽婴更是不好说出口。
“如果只是通知,在微信群里吼一声不就好了。这东西本质上是个传送装置,可以召唤对应的另一个持有者。”
“另一个持有者?难道是老大?”
九狸皱了皱眉,似乎对泽婴的一无所知有些不可思议。
“是不是他我不知道,配对纯粹是依照上边儿烙的双生咒印。不过你们丁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特意开会布置任务这么一本正经,却连法器的使用方法都不教?”
见对方质疑自己小组的行事,泽婴赶紧将圆筒收好,正了正姿态,回复到刚开始那高冷莫测的模样。
“前辈,我们可以展开行动了吗?”
“倒也不用……要不你接着蹲守?我下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前辈,老大吩咐我要跟你一起行动,寸步不离。”
还真是块贴身膏药,死板,不容变通。不过放在丁组的人身上倒也再正常不过,哪怕是个加入不到一个月的新人。
九狸早已料到对方会这样回答,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立正、向后转,面朝着泽婴勾了勾手指。
“那,走吧。”
他轻松地向后倒去,直挺挺地倾倒,就好像后边不是无尽虚空,向下几十米不是坚硬的水泥地,他就像结束了一天忙碌的社畜,正放松而悠然地,倒向自己最熟悉、最舒适的床铺。
条件反射似的,泽婴伸手想要拉他一把,手探到一半又猛然顿住,醒悟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笑。
对方根本就是刻意要让自己手足无措一下,以此来取乐。
果不其然,探头望去,九狸已经悄然落地在黑暗里,然后信步走向光明的街巷,并时刻准备融入熙攘的人群。
冲漆黑的塔顶招了招手,也不管仍僵在那里的泽婴是否能看清,九狸做了几个口型。
“再不下来就不等你了。”
……
九狸推开店门的动作相当粗暴,发出一声不悦耳的闷响,吓了正在调第三杯酒的李冬来一跳。
原本饶有兴致地观赏调酒过程的红叶眉头一蹙,眼见几滴酒洒在了桌上。
她并未回头,只是微微翻了个白眼,执拗地把头偏向墙角,否定难得的好兴致被打断的残酷事实。
“欢迎……光临……客人是……两位?”
李冬来虽然也因为这种不礼貌的行为有些不悦,可是以他的脾气也不至于立刻和客人吵起来,只是收起了笑容,不情不愿地迎上前去。
九狸打量了一下他,抽动了一下鼻翼,在确定这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后,露出些意外的神色来。
“嗯……是两位。不对,我找人。”
他指了指红叶。
“你要找的人不在!赶紧出去,臭死了。”
红叶抬起手挥了挥,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臭?李冬来不露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他自认嗅觉算是灵敏,可也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不对,应该说是来人根本没有什么味道,没有体臭,也没有散发香水味,总之“臭死了”三个字显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九狸也不恼,大咧咧地几步走上前,坐在红叶身旁的吧椅上,把脚蜷上去一些,悠哉地转了一圈。
“来来来,给你360度全方位散播一下,闻惯了就好。好久不见,还以为你在吃宵夜……结果还真是在喝酒啊?”
红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把空杯往前轻轻一推。
“Kevin,我还等着呢。”
她微微回身,歪着头冲李冬来笑了笑。这下才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口负手而立,身姿端正、一动不动的泽婴。
“咦?”
泽婴的外表让她晃了晃神。
“吓我一跳……原来是个半血。”
九狸知道她是指泽婴的银发不纯。银发银眼代表了某种令“圈内人”闻风丧胆的特殊血脉,加上泽婴的气质和身段,放在昏黄的光线下,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
不过是个灰发的新手而已,那点微末的银光不值得上心。
“抱歉抱歉,我马上重新帮你调……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仇家。”
红叶和九狸同时开口。
“你们真会开玩笑……两位先生要喝点儿什么?”
九狸看了看红叶跟前的两盏空杯,鄙夷地哼了哼。
“不要整这些花俏的,给我一杯浓浓的,甜甜的东西。”
李冬来点点头,从生啤机器里打出一杯果泥精酿来,浓得肉眼可见,甜得沁人心脾。
九狸双手接过杯子捧着,姿态像一名孩童。他喝了一小口,又紧接着吞了一大口,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将视线挪到门口的泽婴身上,李冬来看出他并不想进来,满脸写着“我什么都不想喝”,巴不得被无视,当隐形人。
“那位先生,如果不进来麻烦把门关一下……有点儿冷。门口的位置可以随便坐。”
……
平息了眼前短暂的混乱,李冬来这才莫名有些惴惴起来。
他手里忙不迭地重新开始调酒,可是已经开始担忧起红叶和九狸之间那令人不安的空气,就算不算剑拔弩张,也多少有些杀气在眉眼间往来。
“开胃酒不是一般只喝一杯么?看来是还不饿啊?”
这是九狸在调侃。
“过年吃太好了,需要减减肥。”
红叶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在为体重担忧。当美女不容易啊。
“口味还是那么独特,烟味这么重的都吃得下去?”
“都说了是过年,难逢难得……馋口腊肉不行么。”
腊肉,什么腊肉?李冬来一头雾水,不过突然有点儿想吃煲仔饭了。
“要吃回去吃,家里养了那么多上品血牛,何必出来惹事?你们不是讲求‘心甘情愿的奉献才最甜美’么?”
“你烦不烦!”
红叶突然一拍桌子,力道大得吓人。李冬来原本全神贯注听他们那莫名其妙的对话,此时又被吓得原地一颤。
“我做事不用你教!脏东西,我今天心情不错,不想跟你打架,你喝完这杯赶紧滚。”
九狸灿烂地笑出八颗牙齿,有些嬉皮笑脸,甚至透出点儿刻意讨好的意思。
“莫恼莫恼,我知道你不会带头破坏规矩。可既然在这儿遇见了你,我大胆猜测,应该跟我今晚出的公差也有些关联。”
红叶不置可否,接过李冬来颤巍巍的手递来的酒杯,轻轻品了品。
“大家都那么熟了,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谁跟你熟?”
“好好好,不熟,不熟。我就问一句,是不是你的族人里有谁发了疯?”
“我给你一次重新问的机会。”
红叶放下酒杯,不知从哪儿摸出几颗红艳艳的晶体,像掷骰子一样丢在九狸的跟前。
九狸瞥了一眼,敛起笑容。原本只是套话,可显然对方已经将“事件”的细枝末节摸了个透彻。
“你怎么会有这个?”
“用你那花生仁大小的脑子也应该能想出来吧。当然是有人专程登门拜访,哭着跟我求助来着。”
这几枚晶体类似水晶,但是浑浊不清并不通透,还隐约散发出令人不快的铁锈味。
在嗅觉灵敏的九狸眼中,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是用把炭压制成钻石的工艺,加工了人类的血液。
死于非命的小木鱼身上的血液并没有消失,而是集中到了心脏的部分,浓缩成了这样的结晶。
她的整颗心脏就好像变成了某种诡异的艺术品,胸腔化作“岩洞”,在中间凝结出璀璨的恶之花来。
尽管一开始被怀疑为遭遇了不受控制的血族,可是尸检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猜测,甚至都不需要向血族的负责人求证。这些古老种族的猎杀纯粹为了填补食欲,只会是将人吸干殆尽,不会产生这种奇妙的异变。
说难听些,在各种“规矩”日益完善的现代社会,他们即使想打牙祭,也不会容许猎杀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原来是来帮忙的啊,早说嘛!我怎么没听老大提起?”
“没兴趣帮你们!我只是纯粹好奇,闲着没事过来看看。早知道你这脏东西在,我宁可在家打游戏。”
这段在李冬来看来莫名其妙的斗嘴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店门再一次被气势汹汹地推开。原本孤身坐在寒风中的泽婴面色严肃,如临大敌。
“前辈,外边儿情况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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