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四五日过去，案件在京兆府的力保和刑部的力压下来回摇摆。
顾衍青提审了他两次，正赶上他伤口还没好彻底，干脆一波力演，表示自己因为受伤太重失血太多头脑不清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气的堂堂大理寺卿头上青筋直跳。
“要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
“你可知那三人是怎么齐口同声指认你的？”
“你们这些术士简直目无王法，满口谎言，连那些小偷小盗也不如！”
江世初被吼了一通，干脆一言不发了。
好在折腾了这几日后，他也终于弄清如今案子卡住的关键点是什么了——
仵作验尸确认魏大人身上确实没有外伤，而且身体不佳已经很久，一命呜呼只是早晚的事；但当日魏大人死亡的时间又确实就在江世初破阵之后，如今那三名术士断言是江世初破坏了阵法才害死了魏大人，却没有实证。
“没有实证？”雷家二公子雷俊杰看向慕晔，“魏府中那些人不都是证人么？”
“魏如赋膝下没有子嗣，如今大夫人失踪，二夫人疯了，府内只有一个管事苦苦支撑。那日带走江世初的又是慕晞，如今府内人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会愿意多嘴去触燕亲王的霉头？”
“原来如此。”雷俊杰笑道，“这么说，三殿下还是下了一步好棋。”
“不过，这小道士才进城两个月就闹得这满城风雨，殿下下一步打算如何对他？”
慕晔笑笑，看向一处空地，道：“这京城局面不怕有人搅动，就怕死水一潭。既然他确实有些本事在身上，不管他进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之，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杀。”
…………
“哈秋！”江世初狠狠打了个喷嚏，后背一阵恶寒，“什么东西在背后偷偷算计我？”
“如今的你还用得着算计吗？”龙七自阴影中走出，将一件大氅披在江世初身上，按住他的手道，“这是我的蛇蜕所化，寻常人看不见。”
世初只好放下手：“你又来了。”
“你的伤还没好。”龙七语气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世初，“吃了它。”
世初鼻子微微抽动，闻到一股清香，又定睛一看，疑道：“这看上去怎么像那些术士的——唔！”
不等他说完，那药丸已塞入他口中。
那些术士本事不怎么样，身上的宝物倒是实打实的。这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世初身上的伤随即大好。
“那些术士虽的确作恶多端，但毕竟是人身，又有多年修行。你以妖身伤他们，是要损功德的。”世初看着龙七，略有些担忧，“眼下情况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太过担忧。”
龙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世初。化龙？功德？这些对他来说早已不再重要。
见龙七这幅样子，世初又绷起脸来吓唬道：“就算你不求上进只想当个妖修，这京城也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皇家、龙族、真龙天子知道不？真龙可是有上古龙祖血脉的，虽然他平常只对皇帝一人的事情感兴趣，但也说不准会对城内其他妖怪出手，尤其是你这种天天在宫城附近晃荡的家伙！”
龙七冷哼一声，心想这京城内如今人心浮动、鬼影频频，虽还说不上妖孽横生，气场也已是浑浊不堪。如此景象，除了预示当朝皇帝德行不足、朝堂不稳外，更代表着那守护无上皇权的真龙力量衰微，或者有意玩忽职守。
但见世初一脸认真模样，他还是和缓下脸色，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如今小家伙被困在牢中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比如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用魔气入侵那些试图对世初用刑的家伙的心窍，看着他们夜夜梦魇不得安宁，又比如他可以将魔气灌入那三个术士的周身关窍，让他们时刻承受万蚁噬身的痛苦生不如死，再比如他可以循着白岳麟身上那一丝魔气找到他真正的主子——
慕晔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阴沉的脸色。他隐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暗中窥伺着他，让他如芒在背。
“可恶！”慕晔咬牙切齿地低吼，“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藏头露尾的！”
片刻后，白岳麟出现在屋内，摇了摇头。
“你不是自诩龙神吗，怎么连个区区妖物都捉不到？”慕晔怒道，“这东西几次三番前来打探，却又始终不肯暴露真实目的，令人如芒在背！”
见白岳麟不理他，他又道：“你确定这妖物不是跟在江世初身边那蛇妖？慕晞这家伙，时间地点都告诉他了，只让他去抓人，竟然也抓不利索！”
“不对，莫非，那妖物是他故意放走的？”
“那蛇妖当时确实未曾现身，不知是何缘故。”白岳麟道，心想若当时龙七在场，又怎么可能让世初深陷诛魔阵中险些丧命？“不过近日骚扰殿下的，大抵也并非那蛇妖。我与那蛇妖交过手，他虽有几分本事，终究还未脱离妖身；若他真进来这大内宫中，不仅我会立刻知晓，而且不出一刻便会被宫中的种种阵法打回原形。”
慕晔气极反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告诉我连日来阴魂不散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莫非是魏如赋的鬼魂吗？”
白岳麟不语，他非是没有察觉到屋内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魔气，但魔与妖不同，除了实力上的差别，更可怕的是大多数类型的魔都拥有洞察内心的能力。而他，恰好有一个绝不能让人发现的秘密。
…………
轻松避开白岳麟的龙七正要如往常一样回到世初身边，忽听得身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紧接着一阵巨大的气浪汹涌而来！
“何方妖孽，竟敢擅闯皇宫！”
龙七稳住身形，释放出滔天魔气对抗，一时空中淡金色龙气与黑色魔气交织，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万龙之祖，真命天子的守护神，怎的如此虚弱？”
“你是……归墟魔神？”云雾中一双拳头大小的金黄色龙目死死盯住龙七，“如今人间魔界划界而治，你私自破坏契约还踏足皇城，是要与我等宣战吗？”
龙七“哈哈”两声，笑道：“我对人间并无半点兴趣，今日也只是路过而已。”
“休要胡言！”真龙怒道，“你明知此处为人间皇城，偏偏要挑这里路过？”
“皇城又如何？人间各处在我看来皆是一滩泥泞、污秽不堪。哦不对——”龙七收敛笑容，沉声道，“这皇城，倒是这烂泥坑中最恶心、最污秽的一处。”
“真龙殿下有心管我这个过路的小小魔神，不如多放点心思在那些‘龙子龙孙’和皇亲国戚身上。连我都能看出来这城内气象混乱，再不出手，那天子也是没几日好活了。”
真龙沉默片刻，率先收了阵势，龙七自然也收敛气息、恢复成普通蛇妖的样子。
他正抬腿要走，一条金光璀璨的胳膊再度挡在他面前：“留步。”
龙七挑眉，转头与对方对视。
真龙上下打量他，似乎很是好奇他为何自降品级如此之多，而后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见龙七不明所以的表情，真龙叹口气，又道：“既然你不是来找麻烦的，正好，我有些事情憋好久了……”
龙七：“？”
这个不着调的语气和自来熟的感觉，这种突然的变脸，他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真龙’这个名头也就是说出去好听，其实不过是天庭控制龙祖血脉的方式罢了。美其名曰让我们看护天子，实际上是用凡人的寿命和气运打造成新的锁龙井、将我们世代困于其中。更何况，普天之下自立为王的人何其之多，如此分散下去，便是彻底断了所有龙祖后代血脉重整旗鼓反攻天庭的可能……”
“长话短说。”龙七不客气的打断对方的抱怨。
真龙定定看着他：“我要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真龙无奈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我明知如今皇城气象混乱，天子命在旦夕，也不出手么？”
龙七愣了一愣，反应过来。
随即他笑道：“原来是天意。”
“无论江湖游鱼还是林中蛇蟒，但凡有鳞目中修行的，无不盼着有朝一日化作真龙，却不想这所谓的‘真龙’也只是天庭的一枚棋子而已。”
“世间万物运行皆在‘道’中，又能有谁真正逃过天道的安排？”真龙道，“不过苍生何辜，我也确实不忍见这城中众人陷于水火中，所以特地留你一问——”
“如今慕之一族天命混沌，天庭只说让我等一个人，由他来指引下一任皇帝的真正人选、改变皇城气象，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此人到来……”真龙看向龙七，“你虽只是路过皇城，但一眼之下就能看出皇城气象有异，若有人与他人不同也定然能够分辨出来，所以你心中是否知道我说的此人是谁？”
龙七心中一凛，还真让这家伙猜到了！
但他知道又如何，他没有立场更没有理由告诉这家伙世初的存在。
而真龙见龙七面沉如水，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他也不做强留，打个哈哈，说两句客套话，两人就此分别。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真龙再度飞身云上，化成龙形，“你叫我倒是好称呼，反正如今这一国之内也并无第二条真龙，可我却不好每次见面都叫你‘魔神’吧？”
“龙七。”
真龙点点头：“这名字有趣，龙七，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这像是堂堂一位正神说出来的话吗？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自己是“恰好路过”？
望着真龙消失的方向，龙七胡思乱想片刻后，思绪还是忍不住回到世初身上。
虽然他多少能猜到世初所谓的“承诺”肯定和皇城中这些争端脱不开关系，但没想到这个承诺竟然和天庭上那帮神仙还有牵扯，甚至劳动那群家伙提前提醒皇城中的真龙作为世初的接应。
怪不得……当年他们会做出那般反应。
只是，能让天界众人为了区区一个皇位做如此布置，这场人间大戏中的猫腻，恐怕深不可测啊。
一想到世初那跳脱的性子，会许下如此沉重的承诺，龙七就觉得他一定是被人算计了。
而且，就他观察来看，那两个皇子，一个虚伪狡诈，一个优柔寡断，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把世初带出皇城这个是非之地。
…………
转眼十日过去，礼部尚书的案子拖着拖着皇帝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大理寺没审出新的证据，原本攀咬江世初的三个术士又不知为何齐发失心疯，一时间牢内避江世初如避瘟神。若不是刑部还在逮着之前雷骁的案子不依不饶，顾衍青早把案卷整完提交皇帝了。
这日，朝上正在议事，忽传来边境急报，说北狄突然入侵，前方战事吃紧。
这消息如同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如同炸了锅的蚂蚁，嗡嗡嗡个不停。
“北岭的镇北军可是号称我燕国最强劲的盾啊！军纪严明不说，更有数员猛将坐镇，北狄那些蛮子能掀起什么风浪？依臣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只需提前知会地方官员，保障后勤供给，让前线将士没有后顾之忧，定能将北狄蛮子打得屁滚尿流！”
这番话音还未落，便有官员反驳道：“话虽如此，可若非事态紧急，守备军岂会将急报传到京城？依臣愚见，还是应速派人前往查看，稳定军心才是上策。”
大燕皇帝端坐龙椅，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眉头紧锁。
北狄与燕国已和平多年，此番突然进犯，确实蹊跷。莫非……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竟敢挑战一向强悍的镇北军？
正在皇帝沉思之际，一个大臣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陛下，北地乃燕亲王属地，之前陛下让燕亲王暂留京中学习，如今战事突发，燕亲王理应责无旁贷。”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此时慕晞去北地不是明摆着让他去送死吗？北狄凶悍，慕晞毫无作战经验，贸然带兵能不能服众不好说，若对上北狄以凶狠著称的精兵，岂不是羊入虎口？可这大臣说得冠冕堂皇，他又不好直接反驳，一时间骑虎难下。
慕晔一眼就看出皇帝的窘境，连忙站出来打圆场：“父皇，三弟如今还在禁足中，对战事更是一窍不通，贸然让他前往，恐怕会适得其反。”
“大皇子此言差矣！”一名品阶不高的文官出列，托手道，“大皇子在太子与燕亲王这般年纪，早已投身沙场。如今战事吃紧，正是磨砺燕亲王的好机会——若一味怯战躲在京城，岂不是永远都无法面对战争的残酷？”
他这番话，直接将慕晔和慕晞都贬低了一番，更是将慕晞的“禁足”解读成了“怯战”，用心可谓险恶。
皇帝定睛一看，这人原来是大皇子姻亲的宗族。恐怕他们早对慕晞封王后仍留在京城一事不满，只在这里逮到机会，便立刻暗中批判他的差别对待。
不过，见朝中众臣脸上多有附和此人之意，皇帝也不便再对慕晞多加维护，只得下旨：“既然诸卿皆对燕亲王多有期待，也好，便命燕亲王即刻点兵三千，赶赴北地！”
不消多时，旨意传到燕亲王府，正闭门读书的慕晞听完圣旨后竟不忧反喜。
如今他封在府内，京城中的事情一概有心无力，正在烦闷之间；这下可好，他不仅能够脱困出城，说不定还能在边境多得到些助力，为将来之事做些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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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真龙现北境起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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