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晞将探子拼凑出的消息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锁，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来人，召集诸将议事！”
不多时，总兵肖奇、管事刘钰及一众主副将领齐聚慕晞书房。慕晞将情报递给他们，众人看完皆是一脸凝重。
“风伯？北狄何时出了这么个玩意儿？”肖奇粗声说道，浓眉拧成一个疙瘩，“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
另一将领附和道：“确实古怪，北狄人向来崇尚武力，何时开始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只怕这瘟疫只是幌子，背后还有什么更阴毒的招数。”
慕晞揉了揉眉心，他何尝不担心？关于这个“风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少之又少，只知道是个能操控风的邪术师。瘟疫固然可怕，但未知的恐惧更让人心惊胆战。
“不管是什么东西，总归是冲着我们来的。”慕晞沉声道，“目前我们对这‘风伯’所知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众将不语，慕晞又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北地边境各城药房秘密收集解毒草药、密切关注任何与瘟疫治疗相关的药物的出入贩卖情况；若发现有人有意囤积或转运药物，立即抓捕，不论是否查实为细作，皆斩而示众！”
“另外，调集部分守城军力，连夜秘密挖建蓄水池、以被不时之需。”
自古以来，瘟疫之战的都不是一时分出胜负高低，而是通过破坏民心稳定让敌人不攻自破。
这风伯纵有再大的御风之能，终究也只能借势而为，北地刮风最多不过两三日，他的邪术也只能在这两三日内运用。
若要保证这一场瘟疫能彻底将他们击垮，少不得还是要命潜藏在边城的人趁着风势发动时再对他们的粮草和饮水下手。
所以，只要对城内物资严加看管，此战便有极大转圜余地！
众将领命，慕晞又点了两位将领的名字：“等慕谨言他们从北狄城中撤回后，你二人即刻率军进攻北狄前线营地，务必将他们逼回铁渡山后！”
待众人散去，一切安排妥当，慕晞心中稍安。
“报——！将军！铁渡山上发现火光，空中还有诡异的黄烟！”
守夜兵士的通报声即刻惊醒了刚刚睡下的慕晞。
所幸他本就是和衣而睡，此刻披上件大氅就从屋内冲了出来。
刘钰已守在门口，两人对视，刘钰拱手道：“已通知了众将。”
慕晞面色凝重，赶往议事厅。
“我定北军一向军纪严明，如今竟然出了细作，若让我知道他是谁，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厅内众将吵嚷一片，见慕晞来了，皆草草行礼，而后道：“殿下，如今我们计划全都被那北狄人探听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城里蓄水池还没开始挖，草药也还没开始准备……”
“事况不明，各位将官切勿自乱阵脚。”慕晞抬手打断众将吵嚷，“我军守城已久，若有细作早该查出来了，况且我们今日才得知北狄的计划、晚上他们就有异动，若真是探听到了我们的消息，为了不将计就计破坏我们的准备，反而心急发起进攻？”
一番话说的众将面面相觑。
“殿下的意思是，今日这些北狄人是刚好夜晚点了火，又烧了烟？”
慕晞点点头，又道：“如今我们且继续按计划进行，只是为防北狄有诈，今夜各位恐怕要辛苦些——命巡城兵士通知全城百姓，今夜务必将门窗紧闭，另外，还需加强城内粮草和各处水源的看管。”
“夜路难行，北狄人未必真的攻过来。就算他们真的攻来，如今城内瘟疫未发、众军齐整，他们也没有胜算。”
众将见慕晞并无惊慌神色，也渐渐镇定下来，心中逐渐明了：“对哦！眼下又不刮北风，他们那点烟根本飘不到咱们城里，那还怕他个甚！”
“既然如此，趁着他们现在还搞不了什么鬼法子，不如我们现在就主动出击，杀他个落花流水！”
“不可。”刘钰抬手道，“此次北狄虽意在试探，也未必没有作战的准备。据我推测，或许北狄内部对我们得知风伯此人一事有所察觉，才设此圈套。若我们贸然行动，虽能挫去北狄军锐气，但也会令还在北狄城中的密探落入险地。”
“北狄这群夯货何时生出如此多心计。”肖奇鼻中喷出道气，“那我们今日，就这么看着他们作怪不成？”
“各位将军先按殿下之前吩咐行事吧。”刘钰接道。“眼下局面僵持，哪边先沉不住气，就更容易暴露破绽给对方。”
众将领命各去。
慕晞无心再眠，亲自登上城楼，观察敌情。
…………
整个封马城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除了巡逻兵士外街道上空无一人。城楼上，慕晞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挺拔。
铁渡山上，火光闪烁，黄烟袅袅，如同一条巨蟒在夜空中蜿蜒盘旋。然而，除了这些异象之外，北狄人并没有其他动作。
一夜无事。
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黄烟早被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吹散得无影无踪。慕晞双眸微红，却依旧精神奕奕。
刘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殿下，虽然不知道这风伯何时会发动邪术，但看起来他的术法对天气依赖性很强。或许，我们不必等慕小将军带队返回，只要确定他们离开了北狄边城，便立刻下令发动突袭！”
刘钰所说正是慕晞心中所想，按照此前计划，慕谨言那边应该再有两日便会离开北狄边城，他也准备两日后下令突袭北狄军营！
不知为何，他相信慕谨言能够及时赶回。
…………
两日后，晨光熹微，慕晞一身戎装，剑眉星目，冷峻异常。他亲率大军，突袭铁渡山西北部的北狄营地。
定北军如潮水般涌出封马城，铁蹄踏碎晨曦的宁静，直奔北狄军营而去。
北狄军防备不及，军中帐篷被烈火吞噬，哀嚎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曲。
然而，北狄人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反应奇快。短暂的混乱后，他们迅速集结，且战且退，在付出一定伤亡后，稳住了阵脚。
次日，北狄军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双方在铁渡山下展开激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一仗，双方都杀红了眼，从清晨一直战到日暮西山，最终各自收兵，互有胜负。
接下来的两日，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攻守，战况胶着。定北军虽军纪严明，战斗力强悍，但北狄人也是骁勇善战，一时间也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更让慕晞等人担忧的是，他们无法确定北狄十部究竟有多少部参与了此次战役。若是全军而出，封马城后方空虚，极有可能被其他北狄军队偷袭。因此，慕晞迟迟无法决断出最佳的决战时机。
就在这时，慕谨言带着一众密探精英回到封马城中。
“报！慕小将军说他带来了北狄军队的情报！”
斥候同慕谨言共同赶到阵前，慕谨言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桌上：“殿下，这是北狄的兵力/部署图。据我们探查，此次北狄出兵的只有逐狼部和狩鹰部，其他八部并未参与。”
“只有两部？”肖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们疯了吗？就凭两部兵力，也敢来挑衅我们定北军？”
“怪不得之前他们的突袭都是一战即退，原来如此！”
“除了此次出兵的逐狼部和狩鹰部，其他八部根本不相信那个所谓‘风伯’，因此不愿轻易破坏如今与我朝的平衡。”慕谨言继续道，“他们大概是准备用这两部人马投石问路。若这两部能在我边境得利，他们再做支援也不迟；但若这两部败阵而归，他们也不会派兵支援。”
“殿下，既然北狄只有两部出兵，我们何不集结所有兵力，与他们速战速决？”刘钰附议道，“只要我们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其余八部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众将也都如此认为，反正只要不是北狄十部倾巢而出，他们就有把握取胜。
慕晞点头，终于将各营军旗全部摆上沙盘，重新与众人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
…………
面对定北军的雷霆攻势，北狄两部犹如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孤舟，迅速被分割包围。
慕谨言依旧带领精兵小队，专门盯着“风伯”的踪迹，像幽灵一样在战场上穿梭。
半月后，定北军主力将逐狼部残余势力逼至北狄边城前最后一道天堑——飞云壑。
“过了飞云壑，再往前可就是白驼部的坎坎儿营了。”肖奇道，“这群逐狼部的残兵这是想逼着我们与白驼部开战啊。”
慕晞剑眉紧锁，目光如炬，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峭壁，沉吟片刻：“传令下去，弓箭手压制敌军火力，步兵分成三队，轮番进攻，务必在明天天黑之前拿下飞云壑！”
“殿下，末将愿率领先锋队，打头阵！”肖奇请命道。
“准！”慕晞言简意赅。
战斗异常惨烈，定北军将士连/战连捷、悍不畏死，北狄残兵则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身后几十里外的坎坎儿营、苦苦支撑。
最终，北狄十部之一的白驼部用逐狼部四将之一的头颅彻底击碎了逐狼部仅剩的士气，逐狼部首领眼见大势已去，丢弃辎重牲畜，只带了少数亲信，仓皇北逃。
“狩鹰部呢？”慕晞冷冷地问道。
被俘获的逐狼部残兵无力反抗，用蹩脚的通用语道：“他们……他们往西北方向逃了……”
狩鹰部的人数和战力都不及逐狼部，但因极擅游击战，所以对付起来比逐狼部更困难。所幸他们已经将“风伯”所在的小队同狩鹰部主力切割开，慕晞整顿各营，分出数千人继续追击狩鹰部，自己则带领一千精兵，与慕谨言的小队会合，准备与“风伯”决一死战。
其余将士，则班师回封马城。
…………
与慕谨言会合后，“风伯”的踪迹已经锁定，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黑风谷。
这黑风谷是北狄与大燕交界的一片无人区，此处南边已到了大燕西北边城太宁府，慕晞不由有些担心。
“封马府离此处甚远，一旦我们在此处有异，肖总兵恐怕来不及带兵支援。”慕晞道，“但此谷又大、易守难攻，此时若将那‘风伯’放过，后面在想寻到他的踪迹就难了。”
“此处跑马到太宁府倒是近，快的话，一天也就回来了。”慕谨言道，“都是边城，与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做好准备支援不就行了？”
慕晞也有此意。但他手上没带着圣旨，又是一路把麻烦追到了这边，若用皇子或亲王身份强压地方守备只怕不太好看；想来想去，分别写了三封信，一封带给太宁府，一封带给肖奇，还有一封直接送回京城，而他自己仍旧和慕谨言在此处“围猎”风伯。
这样，他既不用出面，各方又都清楚了情况。太宁府大概也不会希望堂堂皇子、亲王因为得不到支援死在异乡，因此必定派兵接应。
“我若是那太宁府中管事的，肯定恨不能将那‘风伯’碎尸万段了。”慕谨言拍手笑道，“他一个北狄人，逃命不往北边跑，怎么反折腾到西边来讨人嫌！”
“看来这风伯不仅是个邪术师，也为北狄这两部做了不少谋划。”慕晞道，“说不准，他会用这黑风谷地形大作文章。”
“凭他龙潭虎穴，此刻也只能闯一闯了。”慕谨言拍去身上土尘，“等明日天亮，我们就进谷一探究竟！”
夜间，山风呼啸好似鬼哭狼嚎。
不知是否和大部队分开的原因，又或许是刘钰不在身边的缘故，慕晞睡得极不安稳。他夜中醒了几次，睁开眼却见外间天黑如墨，挣扎着想要问些什么，可来不及开口就再度沉入梦中。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久，他再次醒来时，挣扎着将手放在嘴边，用尽力气狠狠一咬，终于感觉头脑中清明了几分——
眼前黑的诡异，他竟然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见。
“营官！”
无人回应。
慕晞心道不好。
“慕谨言！”
依旧无人应答。
慕晞深吸口气定定心神，侧耳去听，风声依旧；他又伸出手去摸，身下和左右仍是他熟悉的一切。
他抽出长剑作为拐杖，小心的向前摸索，不知走了多远，终于摸到冰冷的铠甲，他连忙顺着铠甲继续上下摸索——
温热的。
这大概是他的营前兵，人还活着，也没有摸到身上伤口，只是同他之前一样，陷入沉睡中无法醒来了。
可恶！
他在心中怒骂自己没用，小心谨慎了一路，到头来还是中了敌人的计谋！
如今他虽然醒了，但目不能视，根本认不得路，若贸然跑动反倒会暴露军队的位置，只有等待太宁府援军这一条路可走。
所幸，昨天已经将信发了出去……
正无可奈何间，外面营中一阵乱响，慕晞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的退回里面、长剑出鞘。
“殿下——”低低的呼唤声在外面飘荡，“殿下——慕晞？”
是慕谨言的声音！
“我在这里！”
慕晞连忙用声音给对方指出方向，“慕谨言，你可看得见？”
那边愣了一愣，叹口气：“果然我们是看不见了么，我还以为是天黑的古怪。”
慕谨言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好容易才挪到慕晞身边：“殿下，果然如你所料，这风伯是有意引我们来这边的，好在我们提前选了足够隐蔽的位置，又下令不需生火，这才没有暴露。只是眼下情况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我们该如何是好？”
慕晞沉吟片刻，道：“如今我们两眼一抹黑，不知虚实，不宜轻举妄动。好在信已经送出去了，只需静待援军便可。”
慕谨言重重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什么，慕晞用手搭住他，在他手中写下“噤声”二字。
有人来了。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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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追穷寇反陷魇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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