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底，不见天日。
刺骨的寒意裹挟着无尽的黑暗，一遍遍冲刷着江烬笙的神魂。
他挣脱结界制造出的炼狱幻境，意识短暂清醒过来，双眸赤红，恨意滔天。
慕白教导他、欺骗他、利用他、撕裂他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那句“为了天下苍生，唯有将你永镇昆仑山下”还时刻回响在他耳边，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笑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对此一无所知。
更可笑的是，这件事唯一可能得知情者，也从未想起过他。
他就在这方寸之地，在生死之间，看着那个重来一次的“江世初”还是和从前的他一样愚蠢，不，甚至比当年他神魂齐全时更加愚蠢！
很好。
神魂一分为二后，他与江世初便成了此消彼长的关系。
他知道，那家伙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定会在某天为了那些根本不值得他守护的人，将自己逼入绝境的。
那就是他的机会。
“江世初……”
他在梦境中，看到江世初为了让灵雀有机会抢出巫商陆和白昴宿的被拘住的神魂，被卫天泽猫捉耗子般玩弄。
一剑、两剑、三剑……
两人原为一体，纵使神魂分离，他依旧能切身体会到江世初此刻的痛苦。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感到羞耻！
为何退让！为何顾忌！为何期待！
你以为，自己每次死里逃生，真的都是因为那家伙一直在你身边吗？
错！大错特错！
看看我如今的处境吧！
你为他们算计好了一切，付出了一切，牺牲了一切，最终得到了什么？
若一切真能重来，为何我还在，为何我还记得，为何你这可悲的命运也没有分毫的改变？
“我们都错了。”
“从相信慕白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一定会失败。”
“看不到那一段过去的龙七，就算用归墟回溯了时间，也救不活你的。”
“但我知道，我可以。”
若要复生，必先死去。
是时候了。
江烬笙再次睁开眼，他将慕白的种种教导忘到脑后，将一切仪式、咒语和阵法全都抛弃，用最原始的方法，将体内狂暴的黑色灵力凝聚在掌心，双掌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破！”
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伴随着黑色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狠狠地撞击在昆仑山底的封印结界之上！
…………
昆仑山巅，积雪轰然崩塌，如同一条巨大的白龙咆哮着冲下山崖，摧枯拉朽，将沿途的一切都碾为齑末。飞鸟走兽惊恐奔逃，藏匿在洞穴中冬眠的动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在极度的恐惧中发了狂，疯狂地撞击着洞壁，寻求着并不存在的逃生之路。
天界，一股莫名寒意席过众神仙心头，天帝正闭目凝神，也被惊醒，几乎松懈托举天宫之力。
兜率宫内，太上老君从入定中醒来，缓步走进炼丹室。几炉丹药即将炼成，丹香四溢，却让他皱起了眉头。他叹了口气，吩咐童子：“灭火，将这些丹药全部倒掉。”
童子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老君，这些丹药……”
“沾染了杀伐之气，堕入因果苦海，已经从救人之物变成了害人之物。”太上老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九幽，血池翻涌，鬼哭狼嚎。业众们原本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手中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道裂缝如同蛛网般在结界阵法中心迅速蔓延开，越来越大，最终，轰然破碎！
…………
魔界，江世初悠悠转醒，却发现周身灵力凝滞，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汹涌的魔气灌入肺腑，像吸入了一团烧焦的棉絮，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周身灵力凝滞，如同被蛛丝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叽！（你醒了！）”五色灵雀落在他枕边，“叽叽叽！（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为什么要用那么危险的阵法去对付卫天泽？如果不是龙七，你就死定了！）”
龙七？又是他？
江世初张了张嘴，艰难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是……哪里？"
灵雀没有回答，更验证了他的想法。
能有如此多魔气的地方还能是哪里？
"龙七……他是，魔？"
那日卫天泽与他较量时，他也感觉到了阵阵魔气。
明明魔界疆域广阔还有充足的魔气给他们滋养，这群家伙怎么一个个都不长眼的偏要往人间跑？
而他为什么要和一个魔结契，灵雀这个向来以善恶分明著称的种族，又怎么会与魔为伍？
灵雀见他神情困惑，赶忙叽叽喳喳出一长串解释。
原来，龙七在进入归墟前，一直都刻意压制着力量；灵雀也看出龙七根本不会伤害世初，所以才没有揭露他。
“叽叽叽叽叽！（虽然我们灵雀一族因为力量属性原因，大多与各种魔都合不来，但我已经认了你这个主人，只要龙七对你好，我是不会跟他计较的！）”
世初心中一暖，虽然他还没记起龙七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但从灵雀的描述中，他能感觉到龙七对自己的用心，绝不止是由于两人契约的缘故。
莫非是自己很久之前帮助过他？
可龙七已经是如此强悍的一个魔，几乎与自己实力相当，自己能有什么地方帮助到他呢？
江世初疲惫地闭上眼，没几句话的功夫，他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他的神魂似乎飘荡到了皇宫。
本该庄重肃穆的宫中此刻竟一派兵荒马乱。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冲天的火焰自皇帝寝宫中腾起，火与水在电闪雷鸣中宛如两位古神再度展开交锋。
太子带一众侍卫毫不犹豫冲进火中，带出来的却只有皇帝焦黑的尸身。
“父皇！”
太子跪地，在雨中痛哭，寝宫内外众人立刻跪成一片，“怎么会这样！父皇的寝宫为何会无故遭到雷击！工造司，工造司的人呢？太医呢？”
阵阵龙吟自空中传来。
金光闪耀，晃得除太子外的众人都无法睁开眼睛。
一枚赤红琉璃似的丹药自皇帝尸身中飞出。
“此是魔族朱丹。”龙吟化作人声传入太子耳中，“今日天降神雷驱邪，此物遇要逃匿，这才给天子引来灾祸。”
“魔族朱丹？天雷？”太子喃喃道，“这么说，我父皇是被妖人谋害的！”
“你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金光渐收，水火交战也渐渐有了结果，半空中模糊人影一双黄金瞳熠熠生辉。
这回，宫内外众人都听清了他的声音：“吾乃真龙。”
江世初心中一动，神魂欲要跟上真龙，画面却陡然变换至一间古怪牢房中。
“慕晞！”
他惊呼出声，随即感觉周身仿佛同时被插入千百根钢针剧痛起来，“不，不——”
牢房中慕晞的哀嚎声和他的叫声混在一起，他眼睁睁看着慕晞被困在阵法中央，神魂被生生抽出！
梦里的痛感如此真实，江世初惨叫着醒来，心念电转，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恐怕是皇城中即将发生之事，慕晞有难！
还未等他细想，一道人影出现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缓缓传来灵力为他缓解疼痛。
来人一双黄澄澄的眸子，左右脸颊各有两片黑色鳞片，有种邪异的好看。
灵雀扑到他面前，将那人隔开了：“叽！叽叽叽！（你怎么样？是梦到了什么？刚刚你体内灵力大乱，神魂几乎离体，吓死我了！）”
江世初摇摇头，感觉体内灵力运转通畅了很多，稍作调息，缓缓撑着自己半坐起来，看向来人：“你是……龙七吗？谢谢。”
那人微微一愣，眸中波光闪动，点了点头。
江世初喘息了一会儿，又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冬月二六，怎么了？”
冬月二六……江世初回想梦中景象，他从云层之上向下飞入皇宫时，根据他看到的月相，宫中异变最可能得发生时间，应该是在初一左右！
但宫中内外都没有要过年的迹象，也就绝非大年初一，那么，最有可能的时间，就是下月初一！
“来不及了！”他再度催动灵力，想要起身更衣，却身形一歪，直朝着地面冲去！
龙七身形一闪，立刻接住了他。
“不要折腾……”
“送我去京城！”
两人同时开口。
说完俱是一愣。
顿了片刻，江世初又道：“慕晞遭人陷害，此事即将事发，我必须尽快告知他！”
龙七冷哼一声，将世初摁在床上：“他堂堂燕亲王，方才胜仗回京、又受皇帝宠爱，什么人能陷害到他？”
“太子！”
“太子是他兄弟，你说太子要陷害他，你觉得他会相信？”
“不管他信不信，我都不能……”
“你能做什么？”龙七大怒起身，指向门口，“你如今连这道门都走不出去！”
江世初满面通红：“龙七，我以契约身份命令你，立刻送我回京城！”
“呵。”
龙七先是轻笑一生，随后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你如今明知我的身份，竟还敢命令我？更何况——”
“当时我从魔界经归墟前往人界，这才神魂损伤，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被你以低劣法术制住、强行结契。”
“如今我从归墟走一圈，不仅印记都消除了，而且力量大增、记忆完整，你觉得我还会看得上你那些雕虫小技，看得上你如今苟延残喘的这点灵力吗？”
“叽！（龙七，你说的太过分了！）”灵雀张开双翅挡在江世初面前，“叽叽叽！（你明明就是担心他，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担心？”龙七背过身去，闷声道，“我不过是像当初他趁我之危，一边羞辱我一边强令我成了他仆从那样，也让他尝一尝这不得自由的感觉罢了。”
我没有！
世初满腔委屈，咬紧牙关猛地翻身下床，重重摔在地上，而后不顾身上崩裂的伤口，努力地向外爬去。
“你疯了？！”龙七怒吼一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逼他同自己对视，“那慕晞到底给了你什么天大的恩惠，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冒险？！”
江世初直视着龙七燃烧的双眸，也怒道：“如果老皇帝死了，慕晔当了皇帝，你知道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吗？”
“人间会变成炼狱，到时候，就连魔界也别想安生！”
“那又与你江世初有什么干系？”
“什么干系？我生来就是为了这个世界！实话告诉你吧，我也已经活了几百年，也经历过战乱……我不想再看到人间变成那样！”
龙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就凭你一人，要救苍生？几百年算什么？我活了千年，又在归墟中走了两遭，我告诉你——这京城若执意要去，十死无生！就算……就算……我……”
“我不需要你救。”江世初冷漠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为了浮世众生，死又何惜？”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龙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毫不犹豫地一掌劈在江世初后颈，将他打晕过去。然后，他用魔咒封住了房间，转身离去。
…………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魔界，正是江烬笙。
浓重的黑暗中，江世初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身上的伤，而是自神魂深处涌出的空虚感。突然，黑暗中裂开道缝隙，一个身影从中走出，除了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漆黑眼眸外，那人根本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拥有另一边神魂的自己！
“你……”
“没错，我就是另一半的你。”那人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在梦中轻触江世初的额头，瞬间治愈了对方所有伤口，“你晕过去了，所以我先来了你梦里，发生什么了？”
“龙七……慕晞……卫天泽……”一串人名从江世初嘴里蹦出，他才想起来，对方与他神魂分离多年，恐怕根本不认识这些人！“算了，你知道京城吗？你有办法带我过去吗？”
江烬笙点点头，柔声道：“好。”
“你……我该怎么叫你呀？毕竟，我们两个都是……”
“江烬笙。”江烬笙打断了江世初的话，“现在的我叫这个名字。”
说着，江烬笙随手一挥，梦中再度出现裂缝，他拉起江世初的手，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裂缝之中。
“这是什么？”
江世初好奇的想要触碰裂缝的边缘，被江烬笙一把将手扯回，“等等，我的身躯还在龙七设下的结界里！”
“不用管他。”江烬笙道，“刚刚我已经把你的身躯一并转移到了梦中，靠这梦境传送，明日一早我们就能到京城。”
好厉害！
江世初心中感慨，忍不住好奇江烬笙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么多年都在哪里？又从哪里学的这一身术法本事？
可惜江烬笙始终那副诸事淡淡的模样，周身也好像有一层无形壁障，连他自己，也不知该从何发问。
“送我到京城后，你怎么打算？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吗？”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江烬笙点点自己眉心，“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可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你？
还是说，之前脑中冒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就是他在和我说话？
“我们的时间并不完全一致。”江烬笙随口编了个理由，“如今天界的时间慢了许多，许多神官奉命下界来调查，我才能找到你。”
原来另一半的他之前一直在天上！怪不得他找不到！
见江世初完全不怀疑，江烬笙又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你不需要把一切都告诉慕晞，有的事情还是需要让他自己经历的。”
“可是，如果不尽早帮皇帝取出体内朱丹……”
“凡人天子的命自有真龙守护，若真龙未曾出手，那就是他气数将尽，若我们强行扭转因果，便是逆天而行。”说到这儿，江烬笙盯着江世初，“上一次硬抗天意的后果，你应该还没忘记吧？”
白岳麟的事……
江世初连忙点头。
“如今一切灾祸的真正源头都是卫天泽，你打碎清屏山诛魔阵中的封魔像将他放出，在寒山寺中又因为龙七阻挠让他再度逃过一劫，未来，你还有一次与他对战的机会，但那时也是他最强大的时候。”
“我一定会亲手将他再度封印，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要杀了他。”江烬笙语气坚定道，“我会帮你的，但无论到时候是什么情况，有谁在场，要付出什么代价，你都必须将他彻底诛杀，明白吗？”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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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处神魂魔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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