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陵毒发时恰逢无畏老道不在山里,他疼得实在受不了终于捂着浑身都疼的腹部去求助师兄师姐,都是同门师兄,还有什么狼狈样不能给他们看见。
师兄几个饶有兴趣把苟延残喘的师弟围在中央,由略懂几分药理的三师兄为他把脉诊治。
把脉之后,这帮师兄才晓得几年来师弟遭受的非人折磨。
后来三师兄晚山主动请缨,背着师父给师弟杂七杂八配了几十种解药,毒是没解,愣是把人给毒晕过去几次。
治晕的次数多,褚九陵一见三师兄送解药来比每月那五天还胆战心惊。解药有模有样装在精致漂亮的木盒里,架不住它“毒”啊,他在三师兄监视下服了“解药”,几个时辰后再悠悠转醒。
每回三师兄还关怀备至、身负重任似地问:“好些没?管不管用?”
褚九陵暗暗叫苦:“都晕倒了还问管不管用,怜州渡的毒好歹我还能醒着去忍,你这直接弄死我。”他擦干汗湿的头发,有气无力道:“三师兄,要不别治了,浪费你的仙草灵药我很愧疚,忍了这些年我都习惯了,不如让我病着吧。”
话都直白到这份上了,晚山居然听不出拒绝的意思,依旧沉静在炼制解药的激情里,“不应该啊,我已经换了一种灵草,这草是我下山时从南极偷来的,如果给天心道君逮着我要在此山多关二十年,师兄为你是豁出去的。”
三师兄眼神清澈,句句诚挚,褚九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
这副解药吃了约六个月,有一天晌午,晚山神色匆匆赶来逢生小院,什么话都不说拉起褚九陵的腕开始把脉,脸色越来越差,汗珠大滴大滴往下淌,抬起头对上师弟无辜的眼睛,结巴道:“师弟,三、三师兄对不起你,我给你吃的药有问题。”
褚九陵宠辱不惊:“哪里问题?”
晚山不答,另外五个人咄咄逼问都不答,如果答了,他作为医者的脸面往哪搁。
无畏老道知晓褚九陵一直在瞎吃解药后,五下戒尺就让晚山说了实话:“我想加一味千益草,顺便把天心道君园中的‘白葵’也放了点。”
别人不懂白葵的药性,无畏老道气得跳起来,又用戒尺把生性沉静的晚山打得鸡飞狗跳:“你有三错,说给我听听,我不打你。”
晚山躲的老远:“一错不该私自离山,二错不该偷天心道君园中的草药,三错,三错……”脖子一梗,声音扬了点,“没有三错。”
“孽畜,你师弟看似中了毒,其实是下毒人的一种术,非灵丹妙药能解,我每个月施法压制他体内的邪术才让他舒舒服服挺到现在,不说你的药有没有用,你倒是给弄个像样点的,能补补他身子的药也行,你弄个白葵……”
“白葵也是灵药!”其他人异口同声替晚山说情。
白葵开玉白色花,枝叶青翠欲滴,花瓣银光四射,若园中种上一片,经白天的日光一照,清冷的光芒在夜晚也亮如明珠星河,可惜有剧毒,在鼎中高温炼制过的毒性更强。
这白葵对神仙是疗伤良药,但凡人却撑不住它的剧毒,晚山就错在把褚九陵当个人物了。
渺渺急的恨不能也赏三师兄几下戒尺:“我们看着九陵吃了六个月啊,师父,他会不会死?白葵那么宝贝的东西,三师兄你还敢去偷?”
“为了师弟,我就敢偷。”
晓山朝晚山鄙夷一眼:“你上回去偷,谁给你打的清工,好意思。”
无畏怒道:“混账,你还偷的理直气壮了?”
褚九陵试着运功调息,想宽慰下三师兄他还能撑,刚调息浑身突然就血液逆流,经脉如堵了泥石流沉重酸涩,嘴、鼻哗啦啦流一阵血,两手来回堵都堵不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师兄看着被血糊了满脸的师弟沉沉地来了一句。
无畏老道当即召集徒弟至正殿,来一场紧急会议。
无畏老头盘腿打坐在最高处,神态威仪,不恶而严,俯视七个徒弟:“正逢你们下山行善之时,远山,你是大师兄,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出山走走,顺道给九陵找解药。我刚才说的也不全是对的,去极地找几筐罕见的仙草来给晚山炼药,说不定就给他碰对了。但是我有个叮嘱,不许靠近百禽山,九陵就是给毒死了也不许去百禽山。”
“师父为什么不能靠近啊?”“师父我不走。”“师父灵药哪有论筐的?”“师父我也不想去,一百年前不是刚下山吗?”“师父我想去。”“师父百禽山在哪啊?”
七个人也能造成此番乱七八糟的场面,无畏老道不知该先回答谁的问题,选了半天,用戒尺把唯一一个没开口认真堵鼻血的褚九陵挑起来:“你,你刚才说什么?”
褚九陵懵懂地回答:“师父,我什么也没说。”
“坐下。”又指着晚山:“你刚说什么?”
“我说正合我意,我早想去极地看看了。”
“你不用出山了,坐下,晓山你刚说什么?”
“我不想下山。”
“你必须下山,坐下。”
一炷香时间未到,无畏老道安排好出山人次,由大师兄远山带领,携着不肯下山的晓山、到处偷灵草的晚山,爱玩爱闹的渺山,再护着病体缠身的九陵,麻利干脆立即就出发下山。
出山时,褚九陵第一次看见师父打开遮天大阵,偌大的金色流光阵被师父开了个狗洞大小的窟窿,师父站在狗洞旁挨着四个徒弟从洞里钻出去。
晓山不服,最后一个挤出去,“小气死了,就不能把洞开大点,回头我带礼物给你时,你也把洞开这么点,礼物挤不进来可别怪我。”
无畏老道把阵猛地撕开一块,笑道:“你就是把东海的海神宫给我送来,也能宽宽敞敞抬进来。”
晓山师兄刚走出大阵,立即化形成身形巨大的灰鹤,在褚九陵跟前伏下半身。大师兄提醒道:“上去坐,你这修为怕不能飞过汪洋大海。”
灰鹤带着褚九陵直冲青穹,长唳九天。
四年来褚九陵都不觉得身居樊笼之中,直到这山外强劲又浓烈的大风啸过耳际,俯视下方变小的金色大阵,终于展开双臂学三师兄吼了几声,他逆着风向朝流光阵中小成几星黑点的师父和师兄招手告别,露出洁白的齿,笑得纯净又无邪。
“大师兄,我们先去哪?”
远山御风在灰鹤身边,转首提醒他:“你可能不知道师父指的行好事是什么?”
渺渺也闲散优雅地飞过来,眉头却是蹙起的,“我来跟你说说这做好事的流程和种类。人间繁华复杂,窝藏、混杂了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和穷凶极恶的人,你我是有些修为傍身的小神或修士,就要去人间做点好事,斩妖打鬼自不必说,传道授业、济世救人、消灾免难、保家宅平安,还有各种打醮、施舍钱财,总结为一句话就是除魔卫道扶弱济贫。
一定要慎重看待出山后要做的事,告诉你一个特例,有一回二师兄为完成师父给的任务,变个落魄道士,在那人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要了十八天的饭,好听点是化斋,别说,还真给二师兄找对门路,十八天后捧着钵满盆满的钱财去施舍穷人,但施舍的方法又不对,他把要饭的盆敲得嗙嗙响,引来一群比他更穷的乞丐,化来的钱雨似的洒给众人哄抢,不但施舍的方法不够稳重,还造成三人踩伤挤伤呢,师父知晓后又喂他一顿戒尺,你可不能学他。”
褚九陵的“坐骑”不干了,把翎羽抖动几下,忽上忽下飞几圈,嘹亮浑厚的声音自半空落下:“师妹,你说我坏话,当二师兄是死的吗?”
“我是要九陵以你为戒,不然你觉得我们几个谁挨的戒尺最多?”
褚九陵笑道:“别争,该学的我会学,不该学的打死也不学。现在先去哪里?”
“九州之地大的很,你想去哪?”
褚九陵有私心,当然想去新阳郡看看,还没开口咧,远山就先告诫他:“你哪都能去,就是不能见你爹?”
“为什么?”
“忘记你臂上的金印了?来大玉山就是服刑中的罪人,对人间的留恋多一分印痕就深一分,你要牵挂着凡尘就永远别想离开大玉山。既然知道自己身份,就要明白与凡人已经人神不同路,听师父的话,别惦念尘世里短暂如蜉蝣寿命一样长的情谊。”
褚九陵神采奕奕的双眸倏地落了层哀色,方才离山的兴奋劲一扫而空,渺渺和晚山立即凑过来安抚道:“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你就远远地看上几眼也不碍事,在我们监督下你就去见见你爹吧。”
当年去大玉山,翻山越岭走一年多,原来二师兄带着飞一天就到了。
几个人在半空就把身体隐形好,慢慢落到褚家院内,脚刚沾地就被大门外几串鞭炮声炸的跳起来。
渺渺师姐探头问:“褚家是不是有喜事?”
褚九陵听而不闻,到处搜寻父亲的身影,直到看见孤身立在厅堂外的褚春杰。
大门外的鞭炮声是叔伯家喜得贵子的喜报,褚九陵见父亲给报喜的兄弟道贺后,一脸落寞地望向他曾住过的小院。
十三年父子情,褚春杰给了他这世上最无私的关怀和父爱,即便他出身就害死林玥,褚春杰对他的疼爱依旧毫无保留。
如今褚家这个大族有后了,叔伯们会接二连三生无数个孩子,但第一个孩子降生的褚春杰家今后不会再有孩子出生,褚春杰多年前就立誓不续娶不纳妾,他会孤独终老,在别人儿孙绕膝时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褚九陵想:我投生去褚家,是不是也错了,如果我身体好,是个普通孩儿,就能安安稳稳陪在父亲身边。
褚春杰的神色落寞几分,褚九陵就心疼几分。
他跟在父亲身后,走到几年前住过的小院,一切如旧,院中东西分毫未动。
褚九陵慢慢走向父亲,走一步,臂上的金印就疼一点,金光闪耀的印迹提醒他凡人勿近,莫念红尘。
咫尺的距离,他仿佛站在远山上看父亲的一举一动,隐匿身形与气息什么都做不了。
可他真想显露真身拉父亲一把,把他扶进屋里坐下也好,尽一点微小的孝心也行。
大师兄拽住他,眼神严肃,摇了摇头。
褚九陵吸了一下鼻子,连退数步,转身明朗一笑,眼角的泪正对晃眼的太阳,晶莹剔透,却还嘴硬对师兄们说:“我不是同情他,他是个好太守,也会是个好伯父,往后孝顺他的人多了。”
渺渺师姐见褚九陵强忍感情,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又多几分可怜,遂从衣服上撕下一角衣料递于师弟:“写几句话,我帮你送给他,不能写太长,宽慰他的心就行。”
褚九陵接过雪白的衣料,用指头在其上一笔一画写下一句话:“父亲,儿在大玉山一切安好,勿念勿挂怀,五年后与父亲相见,儿,九陵。”
渺渺施法把这封信化作素白的信笺一张,随清风自天上轻盈落下,无声落入褚春杰怀中。
褚春杰看了信,默默无声折好收入袖子,朝天拜了一拜。
离开时,渺渺问褚九陵:“为何约定五年?”
“那时候我是将死之人,还管他身上罪不罪的,赴汤蹈火也要与父亲见上一面。”
褚家不能生子的咒被打破,往后会生许多孩子,褚九陵要做堂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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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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