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日黎明,李灿来通知在灶台旁忙碌的褚九陵不必准备宫主早膳,褚九陵深深吐出一口气,问:“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做了?”
“应该仅此一天吧,我不清楚,宫主出去了。”
“他去哪?”
“坐着蛟龙走的,想必又去天界闹事了。”
褚九陵一把扯掉襻膊,一舀子水灭了灶台的火,从掌中放出蛇小斧飞速命令:“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逃。”
他跑回住处换上来时的蓝色道袍,束紧头发,插上孤傲,让蛇小斧恢复原身并跳上去抱住他的脖颈,指着西方道:“一直向西,不要停留,我打听过了,西边连接东海之水,是碎光阵最薄弱的地方,只要能潜入海底就有可能逃离此处。”
蛇小斧带着他没命似的冲,还是提出心中疑惑:“假如逃出此阵你有想过后续吗?你见过有蛇在海上横冲直撞的?”
“管不了那么多,伏辰这人阴晴不定,我宁愿给淹死给五毒折磨死也不想伺候他。”
“我说句后话,当初你真该把他杀个干净,还留着他骨头干嘛?那件事我也很好奇,一个人都死成那副模样,为何几年时间竟能恢复如初,若说妖孽之上还有妖孽,非伏辰莫属了。”
“说这些没用,都是钟青阳的决定,我问你,有没有恢复前世记忆的法子?”
“告诉我恢复前世记忆的法子?”
南影正在修理半个月前被怜州渡炸坏的大殿地板,听见这句话,一锤砸碎汉白玉地砖,漠然看向问话的人:“为何不去问帝尊?”
“呵!”
“你要杀他就杀,为何一定要拿回他前世记忆,有什么区别?”
“我要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死。”否则,每天面对一张无辜无邪的脸,他下不去手,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心思恶毒。
这十来日,怜州渡让褚九陵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百般刁难非打即骂,但那孩子极其能忍,能抗,心思单纯,单纯到连对给他下毒的人都没产生过任何歹毒念头。
怜州渡用神识触探过褚九陵的识府,贫瘠的识府里空空如也,和那张无邪的脸一样干净。顶多事多繁杂时因小小的抱怨在神识里升起一缕两缕不成气候的轻烟,不及细看就灭了。
累极后四腿八叉躺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没一点戒备心。
让他去种花,至晚还真栽出一片梨林,撵去屋外过夜,特地为他降场大雪,冻得跟条瘦狗样,流着鼻涕瑟缩一夜,第二日照常按时送来早膳。
逆来顺受,言听计从,怜州渡不但拍不下那一掌,连他体内的五毒都想抽出来,他要杀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今世就是个凡人,不要为难他吧。当年天界并未消掉他仙元,只等他历劫之后就恢复曾经身份,我劝你到那时再杀不迟,或者你是怕遇到那时候的他?”
“他投生个大富大贵人家,历什么劫了?要多久?”
南影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不就是他的劫?等那孩子二十三他就死了,再忍耐几年。”
“为何二十三岁死?帝尊把罪仙的记忆收在哪?”
南影悄声道:“让他二十三岁死是因为天界需要他,你不见斗部没了他这些年忙的焦头烂额。记忆全都存在文昌阁的偃骨匣里,帝尊正在闭关,就算你闯进文昌阁抢到偃骨匣,若没有帝尊的法咒,你还是没办法把它推回那孩子体内。”
怜州渡转身就走出殿外,“我现在就去闹他一闹?”
南影吓得面如土色,丢了锤子就跟上去,按住怜州渡肩膀谨慎地威胁:“别胡来,守护在中极殿的几个武将足够跟你过几招,程玉炼尽忠职守每日巡查,从不懈怠,若撞上他……”
怜州渡挣开南影的手,跳上蛟龙,闻言后双目突然变得阴鸷,冷笑一声:“我以为姓程的为他师弟能闹下去,等了他半个月都不见影子,还是个没用的废物。”
中极殿位于天界正中,建筑庞大雄浑,前前后后共十层主次殿,内里富丽堂皇,来这里的仙都要顶着刺瞎眼睛的极光走上一程才能看见世间至高无上的天神大帝尊。
主殿前有一面震天大鼓,名曰惊鼓,怜州渡的蛟龙刚盘旋至上空,惊鼓就响起麻痹人心脏的沉闷鼓声。鼓声震彻整个天界,闻者皆飞快往中极殿方向赶来。
惊鼓是天界用来告急的工具。怜州渡还没降生这世间时,此鼓几百年都不用一次,鼓面蒙尘发旧,后来怜州渡学会上天捣乱,惊鼓每隔几天就要抡一遍,为此,桃花山的红绡君都给鼓换了几次牛皮面。
众神一闻鼓声就浑身寒颤,下界的妖孽又来闹事了。
怜州渡站在中极殿前负手而立,扫了眼光芒大盛的“中极殿”三字,闭上双目,不顾周边小仙劝阻,引出体内浩瀚浑厚的法力,浓郁的灵气像剔透的水晶把他紧紧护在中心,挥手之间整个天界阴云密布,先把大殿刺目的极光灭去一半,狂风骤起,两臂的红色披帛和衣裾猛烈的张扬翻飞,系于腰间有清雅之称的环佩亦叫嚣不安。
放眼天界,几乎无人能单独抵挡怜州渡掌中的法力,三百多年前他横空出世后,众人就对他与生俱来的神力好奇不已,曾经有几个胆大的非要近身尝尝咸淡,都给他深不可测的力量震的粉身碎骨。
紫电横空劈过,衣裳的金色纹饰光华流转,怜州渡孤身立在恢宏壮观的中极殿前,如蝼蚁,亦如最雄伟的山,他能引出天地间人人艳羡的浩瀚神力,能颠覆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创造的秩序,没人能阻止他的肆意妄为。
天心道君及时赶来,在怜州渡企图轰碎“中极殿”三字前迅速出手阻止,白袍滚动,白眉倒竖,因对方的法力太过雄厚,天心道君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伏辰,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过去罪孽深重合该一死,既然死而复生就该迷途知返,四十多年前你法力尽失最虚弱时帝尊都没取你性命,还任你在天上地下来去自如,不知感激就罢了,今日你到底又为何闹上中极殿?”
怜州渡狂妄大笑,声如山石崩塌,激得人心震颤,“我只是看不惯这中极殿太久,给里面的人一个警告。天心老道,帝尊出关时跟他讲一声,让他把偃骨匣送到百禽山。”
“就为了个偃骨匣?你搞这么大动静?”
“我还没搞动静呢!”怜州渡迅速隔空劈下两掌,利落击碎天心极力维护的中极殿门楣和大殿一侧的檐角,琉璃瓦坠地,摔得四分五裂,他轻笑道:“不如此,你们能把此事放眼里?”
见一旁小神都噤若寒蝉,怜州渡将要停手收了这压顶的黑云,忽听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此声大音希声,无声,却人人都能听见,“伏辰七宿,帝尊闭关时给我守护天界的生杀大权,你来此闹事是欺我众多灵官是摆设吗?”
众神仙终于舒出一口气,程玉炼带着他的金煌来了。
万物相生相克,程玉炼戴在腕上的金煌或许不是天地间最厉害的法宝,但一定是能拿住怜州渡的不二法宝。
怜州渡行事从来随性而为,不计后果,他今日心里的不痛快或许是因为帝尊藏着钟青阳的前世记忆不给,更多则是那个记忆的载体怎么能变成单纯的傻子,没心没肺待在百禽山做些端茶倒水的事,这让他有种被人愚弄、嘲笑、轻视的感觉,中极殿前的许多神仙可能都在看他和钟青阳的笑话。
过去三百年间发生很多复杂且漫长的事,结束却很突然,以他的抽筋断骨、钟青阳的重复轮回为结局,斗的最凶的两人都没好下场,他一直认为这中间有误会,他和钟青阳不该是现在的结局。
耀武扬威的程玉炼彻底激发他的恶与恨。
你们当真以为我怕了金煌里的凰魂,今日我就要在几千双眼睛前让它化作齑粉。
怜州渡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压制在体内的一道神力即将挣脱枷锁汹涌而出。
程玉炼慌忙褪下金煌祭至半空,电闪雷鸣,金煌膨胀变大,里面的金色凰魂似洪流冲破堤坝,迅速从圈内钻出半个身子。
南影、天心道君一见那二人要动真格,飞快出手,从怜州渡和程玉炼之间隔出一道巨大的屏障。
南影先对程玉炼厉声斥责道:“再不收了法术,别怪我二人出手。程灵官,帝尊曾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故意挑衅伏辰,你的生杀大权在此令之下也要靠后站。伏辰的脾气天上谁人不知,一时不痛快就找人出气,你要不来,刚才我和天心都把他的胡闹给治住了,快收手,别把事情弄大。”
程玉炼果断收起金煌,快爬出来的凰魂又给金圈给拽了进去,半边天色骤燃云开雨霁。
天心老道又对怜州渡好声劝道:“中极殿的门楣也砸了,屋顶也坏了,帝尊闭关好好的,哪知这飞来横祸,他郁闷的很呐。你要钟青阳记忆一事我一定会转告帝尊,火气消了就把体内的法力压下去,众人都看着呢,别伤及无辜,否则我就要秉公办事了。”
与其说天心不敢得罪伏辰,他更像在哄孩子,天界对作恶多端的怜州渡向来如此态度。
怜州渡把磅礴的法力桎梏进体内,召出蛟龙,踩上龙脊,此时大风不息,把他那长长的黑发和鲜红的披帛缠绕一起,说不出的恣意癫狂,对程玉炼轻轻一笑:“百禽山还在最初的位置,你师弟就在我手上,相佑真君,我在百禽山等你。”
“你把他怎么了?”程玉炼驾着神兽追出几步,想起半个月前见到的褚小公子,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们不是情同手足吗,那就来我百禽山救他。”来时如风雨,去如微尘,怜州渡留下一串张扬的笑声,乘坐蛟龙转瞬就消失在天际。
众仙长吁短叹,纷纷拿袖拭汗。
怜州渡在天界小闹一场再回到百禽山时已天色将晚,决定拿褚九陵那小子出出没撒出去的气,要再看一次他匍匐在地求饶的模样。
蛇小斧驮着褚九陵狂奔不止,越往西梨林越稀疏,梨花的香气从山风里消失,潮湿腥咸的海水味道扑鼻而来。
褚九陵再次回首百禽宫冒出梨林之上的庑殿顶,却意外发现李灿一直平静地跟在后面,不急不躁,他们快,李灿就跟着快,他们慢,李灿就匀速跑着,像极了不散的阴魂。
他冲褚九陵招手笑道:“褚小公子,你们要逃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