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阏现在都还有点恍惚,可牵着的手真真切切传来的温度却又做不得假。
涂阏微张着嘴,想说些什么确认,又唯恐是梦一场。
这一切发生得太诡异,涂阏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救不了许晟,他便以身相殉。
他能想过最好的,也不过是成功救出人后,将人藏起来,然后由他怨着远着。
可现在却比什么都好,是他没想过也不敢想的。
一场本应轰轰烈烈,伤亡惨重的战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幕。
胜利不属于任何一方,可任何一方却都胜了。
没有伤亡,没有...痛苦。妖魔不再难以生存,人界同样山河秀美。
他们之间没有仇恨,没有不能跨越的立场,仿佛还能品茶谈道...仿佛还是...挚友。
涂阏他爱上一人,负了魔族对他的期许,他此生心,身便都将系与一人。
因之喜悲,与之死生。
似是方才察觉到他的怔愣一般,许晟轻抿了唇,看向他,神情是极致的认真郑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温情:“封印已成,日后便劳烦少主为我寻一处清净,了此余生。”
涂阏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声调微颤:“许兄,我...我,”
“只不过我如今人生地不熟,难免孤寂,少主可愿尽尽地主之谊,了我孤苦。”
“好。”涂阏整个脑中一片空白,脑子嗡嗡嗡的,面上带着几分茫然,怔怔愣道。
他其实不太懂许晟的意思,他不知道,即使到了这时候这一步,他依然害怕自己多想。
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许晟笑了一声,罕见的带上了少年自在随意的样子,他声音就像夏日里最解渴解热的那一掬凉泉:“那一生可好?”
“啊?”涂阏瞪大了眼睛。
这番呆傻引得身后的涂栎气得咬牙,眼中落寞又生气,唰的一下,率先往魔宫方向飞去。
他的动静带起一阵凉意十足的风,许晟将涂阏往身边拉了拉。
脑中的思绪一下被手腕上酥酥麻麻的触感打乱,涂阏后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许晟重新郑重了神色,将人拉往了一处隐蔽礁石之上,他再出声时心中也升起了难言的忐忑:“我心悦你,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让我伴你余生左右。”
许晟终于说出来自己的心,一颗完完整整,会跳动,会喜悲,懂爱恨的心。
他懂了自己的情,放纵了自己的爱,他问心无愧。
同样忐忑的另一颗心重重落下,一切的不安都化作猛烈的欣喜,涂阏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他终于克制不住拥住了许晟。
抱住了他爱的人。
“好,我愿的,许兄,我愿的。”涂阏说得极快,仿佛害怕对方等不及答案后悔一样。
短暂的无措羞涩之后,许晟回抱住他,手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慢慢的平复两人剧烈跳动不止的心跳。
涂栎想,他该高兴的。
他哥得偿所愿,他该替他哥开心的。
可,可他就是止不住的失落。
他哥答应他的,要一起离开...要陪着他的。
涂栎还在胡思乱想,突然便察觉到有人靠近。
霎那间,涂栎潜身而起,骤然出现在来人身后,手中魔气凝成的匕首迅猛的袭向对方脖子。
许晟乍闪向旁边,抬手接住刺过来的匕首。
寒光乍现,只一瞬也足以让涂栎看清来人。
涂栎眼睛眯起,野兽般嗜血漆黑的眼睛深了又深,最后还是不情不愿散去匕首。
他原本就是心情不佳,找着黑漆漆四下无人的地方待着,却没曾想有个不长眼的前来打扰,这个不长眼的偏偏还是自己最厌烦的人。
可即使这样,自己还不能一刀杀了了事。
涂栎越想越气,脸色也愈发难看。
他不善的瞪着许晟,恨不得用眼神将对方身上烧出个窟窿。
许晟状似未觉,只平平静静拱手弓腰道:“多谢。”
他这般投恶报恩的的行为让涂栎一骇,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
涂栎紧抿着唇,牙咬得紧,别开眼不去看他,从鼻中哼出几声。
涂栎其实没懂许晟为什么要道谢,毕竟他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既然对方姿态放得低了,他自然也不好意思问什么。
只好生生受了他这句谢。
和无措相对的,便是丢脸了。
涂栎脑中不自觉又想起那次的时,唰的一下脸红得吓人。
看着手掌中滚滚深黑,感受着从指缝间不断涌出的汩汩热源,许晟心中竟不受控的升起剧烈的...恐慌。
对!就是恐慌。
是不同于害怕心疼之类种种情绪的,是独一份的,是心脏翻来覆去无以复加的。
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仿佛都被抛出了天际。
黑雾散尽之后,许晟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的跑,他不知道要去哪。
妖魔界中他找不到一处阴怨力充足的地方。
久违的慌乱逃离再一次重复。
上一次许晟如此冒失还是被钟离润泽‘相救’的时候,
可又不一样,两次同样的行为,心绪却是天差地别截然不同,可又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许晟的心绪很乱,好像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整个人脑中一片花白又一片黑暗。
前所未有的感觉。
痛入心扉,心如刀绞中又夹杂着一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心中有道声音告诉他,别跑了,就让他这样死了吧,人死了之后什么仇怨,立场,界限,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想法刚出来,许晟抱着涂阏的手一颤。
许晟一下愣住,脸色的恐慌都被无措替代。
他怎么会这么想!
一时之间,许晟脸上闪过挣扎,各种情绪变化交织。
片刻之后,许晟复而将人抱紧,神情中没有了犹豫,一袭黑袍将两人覆在其中。
黑袍之外,魔雾森森
许晟去了魔宫。
遁寻着记忆,他来到了一处寒潭。
寒潭四处寂静无声,身处其中,身体血液仿佛都在叫嚣着贪婪吞噬。
此处的阴怨力浓郁精纯到竟然连许晟都感到了不适。
而这处寒潭...和当初涂阏以钟离润泽的身份相救许晟时,两人所处的...一模一样。
秘境中的魔宫和妖魔界中的几近是一比一复刻!
许晟闭了眼睛。
当初涂阏救他时,便是将他带入了人界秘境中的魔宫,而和那道黑影所相谈的地方,正是他住了几个日夜的居所。
寒潭惊惧之下,他心绪翻滚不宁,茫茫惘惘穿过了绿墙结界,等到他能理智思考时,人就已经位于剑法宗山下了。
那些记忆被许晟盖在最深处,碰上一点都心痛难忍。
多年挚友一下变得陌生,判若两人。
后面,涂阏身份暴露时,挚友变为敌仇。
在伏魔台上的时候,许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当初自己没有那么抗拒那段记忆,如果自己多想想,会不会早一些寻得关联,会不会早一些发现不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痛苦!
被冷褚夜锁住了灵,被百姓修士谩骂,甚至于被冷嘲热讽石扔灰打,这些许晟都没有感觉。
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挚友会是一心屠戮人族的魔族。
他只是本能的感到难受,说不出的郁结。
他远没有竹屋分别时那般潇洒不在乎。
许晟挣开了眼睛,此刻想得再多都是徒劳,他抱着人下了潭。
涂阏此刻意识全无,若没有人在旁扶着,不消片刻就会溺水而亡。
一人紧闭双目,脸色嘴唇苍白得不像话。一人眉头紧蹙,神情眼眸紧张状不消说。
配上两人浸湿透的衣物和血侵染漆黑的一片,这般样子看上去,多少有点不清白。
一进入谭中,铺天盖地的阴怨力涌向涂阏周身。
昏迷的人身体不会主动吸收阴怨力。
许晟设下结界,闭上眼替他转换吸收着这精纯至极的阴怨力。
不知过了多久今夕何夕,涂阏身上涌出的黑血终于开始慢慢凝固结痂。
他苍白的脸色终于染了些红色。
“哥,哥,你在里面吗?哥你怎么样了?”涂栎寻着他哥的气息找到涂阏的寝宫,现下感受到人在里面,心中更是焦急担忧无比。
他是知道这处寒潭的,当初他哥潜入人界时,将自己半身精血洒满寒潭四周,既养育了周遭魔树,又造就了此处修炼养伤圣地。
涂栎早在枭王宫殿时,似有若无感到不安,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哥奄奄一息时,心中的焦急担心便就像沸腾够了的水,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煎熬滚烫。
眼下看着他哥进了寒潭,还设下结界,涂栎越发不安。
许晟睁开了眼睛,将涂阏抱出了寒潭,放于垫在地上的外袍之上,法术烘干两人衣物后走了出去。
结界一散去,涂栎就迫不及待的往里面跑,还未看到他哥,迎面却先见到了许晟。
涂栎看着面前毫无血色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移开目光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他哥。
砰!涂栎直接炸了,他一把推开许晟,猛地扑到涂阏面前:“哥,哥,你快醒醒。”
许晟:“......”
许晟被推得一个踉跄,他勉强站稳了身,声音虚弱道:“他身上有伤,你让他好好休息,别摇。”
听了他的话,涂栎倏地停下摇晃的动作,认真探寻着他哥身上的伤处。
看见了涂阏胸口处结痂的剑伤,涂栎恶狠狠的看向许晟,质问道:“你伤的我哥?”
若是平日里见到许晟,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边质问是不是对方干的,边大打出手。可就方才看到对方的满脸苍白,涂栎总算理智占了上方,会开始思考有没有其他可能。
“嗯。”许晟垂眸抿唇。
他这般样子看在涂栎眼中就是心虚挑衅。
涂栎登时眼睛就红了。
这周遭几近稀薄的阴怨力,他哥该是伤得有多重啊。
该得有多疼啊。
许晟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涂栎将他哥重新放好,一起身,手中凝出一柄魔剑,剑尖直指许晟胸前。
他不管其中有什么误会,是因为什么,他只知道许晟伤了他哥!
许晟又伤了他哥!
可终究涂栎的剑还是未能前进一分。
即使许晟已无力躲过。
涂栎知道,伤了许晟他哥会难过。
他不想在惹他哥难过了。
涂栎只是红着眼眶,声音都带着哭腔,他替他哥委屈:“许晟,许仙君,人常说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不是人吗?你没有心吗?
你伤了我哥三次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害我哥?”
三次?许晟脑中仿佛什么弦断了,他茫然的问:“三次?”
听到他这番无辜,涂栎大笑起来。
一张有些稚嫩的脸又哭又笑,瘆人极了。
他讽刺道:“许仙君当然不记得,毕竟那时我们在你眼中,不过是逃出结界需要赶尽杀绝的魔物而已。即便是那时我们并未伤过任何一个人族。”
逃出结界?许晟不知道,他想不起来。
但他的心却开始抽痛起来,说不出难受。
涂栎却不放过他:“离水镇一别,不知仙君之后可还安好?”
轰!许晟抬起眼睛看他。
离水镇!重仙谷。
许晟身形晃荡,好似要站不稳一般。
涂栎继续嘲讽:“仙君当然不好,被一个区区劣等魔族逼得两败俱伤,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对了,仙君可还记得,那时是谁救的你。”
“是我哥!”涂栎怒吼,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滴往下掉:“若非你倾其所有也要伤了我哥,他怎么会险些丢了命。
怎么会自身伤痕累累也要去救你,怎么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将你带到秘境据点。
怎么会去秘境中搅合那些烂事。”
涂栎不顾一切的怒喊,伤了许晟也伤了自己:“可逃出结界的是我啊!不是我哥!
我哥是去接我的。他明明早已藏好了身份,明明只需要在钟离家好好等着我就行的。
是我让我哥丢了半条命,是我害的我哥。”
“许仙君可知,秘境魔宫外,你动用剑法宗秘术命悬一线时,我哥是怎么救的你?在魔宫这个处处虎视眈眈的地方,他一次又一次的散尽魔气救你,一次又一次的濒临魂散。
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可我是他最爱的弟弟啊!
可你没出现之前,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啊!”
涂栎自嘲道:“你真当我哥悄悄把你藏在魔宫能逃得过父尊的眼睛吗?
是他再三保证你没有去过祭坛,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是他替你承受了父尊的百道蚀骨藤。被扔下肉骨道喂魔灵。”
涂栎眼睛死死瞪着许晟:“你可知肉骨道是什么地方?那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从肉骨道回来后,我哥全身上下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可父尊的惩罚远还没有结束,他放干了我哥的血,让魔宫布满阴怨力。
你以为魔宫是什么好地方吗?
那是吸我哥血的地方。”
涂栎已经站不稳了,他跌坐在地:“和这里一样,都是吸我哥血的地方!”
“可您呢?你伤我哥,害我哥...”涂栎的声音已经嘶哑,说到后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一点点看着许晟毫无留恋的离开。
他替涂阏不值。
他心疼他哥。
旧事重想,涂栎一时拉不下面来,只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
他背对着许晟冷哼了一声:“还不快去陪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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