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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放归

闻得我有心仪之人,楚王的酒意似乎醒了几分。睇向我的目光染上玩味,嘴角笑意让人难以捉摸。

“哦?”

他曲起两指,漫不经心地扣了扣青铜爵,被琼浆浸过的嗓音愈发醇厚。

“不知安公看上的……”目光扫过伶人台上的舞姬,面色如常,“是哪位妙人啊?”

此言一出,台上伶人纷纷垂首,眸中划过惊恐之意。

夜风吹起纱幔,落在各色华绮丽的霓裳之间,交织成一片片流火彩霞。舞姬的钗环在猎风中簌簌作响,珠玉轻撞出声,仿佛激烈的哀号。

迎上君王的目光,我心尖闪过一丝慌乱,却仍作镇定道:“回大王,幼时的玩伴罢了,前年便已出嫁。”

楚王倾身,不依不挠,“安公若有意,寡人愿替你寻回。”

我摇头,掩下眸中惊涛骇浪。

“伊人有归,吾心安矣。”

君王默然。

他半支着下颌倚回犀皮凭几。厚重的冕旒下,眸光几度变换,似在思考着什么。

“可惜了。”须臾,他惋惜般摇头。戏谑的笑意挂在他苍白的俊容上,略显诡异。

“这伶人台上,”他的目光逐一扫过身侧的舞姬,落在我身上,“可有安公看上的人?若有,寡人赏你。”

经过方才的一番混乱,我的思绪逐渐清明了不少。

“臣本微末,幸得大王赏识才能入宫抚琴,得封‘安公’。故此……”我微一敛袖,跪地伏首,“臣此生不作他想,只愿陪伴在大王身侧,为大王抚琴!!”

这是伴君多年,最稳妥的回答。

果然,楚王听言放声大笑,盛赞道:“钟子甚善!”

许是听惯了“安公”的称谓,当“钟子”二字再度入耳时,我竟有了刹那的恍惚。

钟子...... 钟子……

钟是郧公的氏,也是我的。我若无子,钟桓也会是下一个“钟子”。

一瞬间,我竟不知楚王唤的是谁。所幸这一夜总算平安过去了。

自那以后,我便多了抬头的次数。

君王有令——“奏对时须仰面视君”。故演奏时,我会将目光频频投向高台,看似在看楚王,眼角余光却总是忍不住去追寻那抹茜色的身影。

楚君昏聩,稍有不顺便施暴于伶人。台下琴音绕梁,台上却闻凄惨的哀鸣声。

我知阿妤过得却并不好。她锁骨间狰狞的鞭痕,如根根利刺,扎得我心血流不止。

每每望向伶人台,总见她眉头紧锁,眼含愁绪。而我能做的,唯有在凄冷月夜下、朦胧灯辉里,风雨无阻地为她弹奏那首《香君赋》。

这一弹就是三年。

《香君赋》是我专程为她谱写的,凝结着我年少时的心意。但阿妤,似已不记得了。偶有的几次对视,她望过来的目光皆透着防备,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

我心急如焚,欲求君王放阿妤走,又恐此举会为她引来灾难。

事实证明,我的忧虑是对的。

冯姬死了,死在一个凄冷的雨夜里。

钟桓曾说,她是这伶人台上最美的舞姬,一曲《大韶》惊艳四座,名动天下。

此刻,她却一动不动地俯趴在碎裂的青石砖上,了无声息。

被抬走时,她发丝尽散,浑身惨白,赤色的裙裳被污泥濡湿,紧贴在肌肤上,狼狈不已。

雨太大,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此时此刻,伶人台上的画面定然不堪入目。

血顺着三尺高台蜿蜒而下,深入墙缝,滴落到我的冰弦上,带着凛凛寒意。

钟桓躬身替我拭去碎珠,低垂的眼眸中藏着惊惧。虽然这样的动作他早已习惯,甚至麻木。

冯姬被剜肉而死,罪名是——引诱我。

昨夜丑时,楚王将我召进了宫,开口便道——

“弦音虚浮,神思不属,安公可是心有挂碍?”

隔着厚重的雨帘,他的嗓音模糊不清,却透着隐隐的威慑。

我心下一凛,细想方才所奏,确认并无错漏之处,垂眸道:“许是受秋雨所扰。”

君王的话,不能驳。

“哦?是么?”楚王笑了笑,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在意。

言讫,他又将目光转向高台上的莺莺燕燕,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怕是被美色乱了心神罢!”

同往常一样,楚王并未怪罪于我,而是将伶人台上的舞姬狠狠训斥了一番。有几人被推翻在地,呕出一大滩鲜血。

长刀出鞘,似是利刃没入血肉之声,鞭笞声旋即炸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伶人们的哭喊和哀嚎。

我在台下心急如焚,不知阿妤可在其中。

辱骂训斥如急雨袭来,雨声太大,我听不清楚王说了什么,唯最后那句令我胆颤——

“香君!香君!好个勾人的狐狸!!”

香……君?

香君赋!

恐惧如潮水般袭上我的心头。

我下意识抬头,却见楚王脚下,一赤衣舞姬已被褪去半身衣裳,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见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两名男奴蹲在她腰侧,面无表情地持匕上下滑动。随着更多的肉团掉落,血流如注。

竟是剜肉之刑!!

我来不及惊叹,心中不安愈发强烈。目光疯了似地在帐幔间来回梭巡,直到那抹茜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才舒了口气。

看情况,受剜刑的似乎只有冯姬一人,阿妤同其他舞姬一样,只受了些鞭刑。

楚王给冯姬安的罪名是“引诱”我,可我清楚——她并非因我而死,乃楚王暴虐所致,是以心中虽觉遗憾,却无多少愧疚。我也想过求情,却深知无济于事。

凛风中,阿妤垂眸跪在地上,双肩颤抖着,似一只纤瘦的枯蝶,神情隐在风雨中模糊不清,教人心疼。

我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转念一想却也释然——毕竟是剜肉之刑,任谁瞧了都难淡然处之吧?

之后的岁月里,阿妤明显憔悴了许多。

我继续在台下抚琴,只选曲上新添了些安神雅音。

我深恨自己的无能,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也不知是否是新曲奏效了,不出十日,阿妤竟渐渐振作,望向我的眸光也越发真挚。即便如此,却始终含着几分谨慎与试探。

不知她是否认出了我,又唯恐楚王对她不利,遂不敢再抬头了。

虽不见阿妤,思念却从未停止。

我不知伊人那些含情脉脉的目光究竟是出于情意、依赖、还是想要出宫的渴求。

这些都不重要。

我想,只要她肯下来,哪怕一个眼神,无须言语,我定是愿带她走的,哪怕赌上性命。

楚宫规定,伶人台上的舞姬每月十五可下台一次。可三载过去,阿妤却一次也未下来过。我不知她是满意台上的日子,还是另有顾虑。

她的一切,我皆不得而知。

冬至,我如往常般进宫抚琴。行至伶人台下,楚王竟已端坐。

这是十年来,他头回比我早到。

我立刻跪地,佯作惶恐,“臣有罪。”

楚王并未计较,而是优哉游哉地斜倚在犀皮凭几上。玄金色的锦袍透着凌厉的色彩。冬雪飘飞,君王的眸光跃过厚重的冠冕,幽深而沉凝。

“今日不必奏对。”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寡人近日忙于政务,无心赏乐。故钟子……”他定定得望着我,眸如烈火,情绪难辨,“往后不必再来了。”

我心下一凛,下意识往高台望去,却在触及那抹茜色倩影前,急速低下头。

楚王尚未言明何事,我不能给阿妤惹祸。

饶是思绪逐渐清明,仍有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下,一点一滴砸在我心头,让人顿感压抑。

幸运的是,君王并未察觉什么,只说我伯父病重,念及孝心,欲放我归故里探亲。此外,还另赏我万金,以慰多年的辛劳。

“你未曾犯错,仍可保留’安公‘之位。”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言讫,他将目光转向跪伏的奴仆,“安公既去,伶人台再无仙乐。”顿了顿,语调忽染悲凉,“这旧台,拆了罢。”

说时,他微侧着头,迎着莹润的月光,容色冷峻,颌面流畅,似天生的掌权者,只凌厉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莫测。

至此,我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我乃秦人,父亲早故,何来伯父?更何况,君王嗜乐,早已习惯每日奏对,无论刮风下雨都要亲临伶人台以闻琴音,便是我母亲病危时都不肯放我归去,为何偏在此时改意?

我有些紧张,欲叩问撤台缘由,却又心忧阿妤处境,不敢细问。思忖再三,只硬着头皮道:“然。”

君令如山。不仅我,台上舞姬亦感惶恐。

乱世之中,楚宫再糜烂,也是她们的家,伶人台再不济,也是她们的安身之所。

有人大着胆子跪上前,方想说些什么,楚王却道——只撤了伶人台,舞姬们还是照常养着,他会令奴仆将她们逐一安排去渚宫,以后不必再来此处。

闻得此言,舞姬们神色各异。其中不乏假作悲伤者,我却从她们不舍的眼眸中窥见了隐而不发的欣喜。

很好,阿妤安全了。

唯一遗憾的是,君令不可违——我必须走。

辞别君王,我背着琴往宫门外行去。四肢冻得僵硬,厚重的积雪铺在我脚下。我踩着那些莹白,步步望回宫闱里,一如以往每日抚完琴离开宫门时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别或是永诀。思及此,胸中升起一阵怅然。

立在渚宫门口,衣衫被风雪浸湿,凛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抽得人皮肉生疼。我欲抬头望阿妤一眼,只一眼就好。

可是我不敢。

宫门闭合的刹那,我仿佛听见弦音再起。

许是幻觉罢。

离开郢都前,我嘱咐了钟桓,每月来信告知伶人台的情况。这“情况”,自然也包括那些去了渚宫的舞姬们。

闻得此言,钟桓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他一向仰慕我,似是惊讶于我还会对琴艺之外的事物上心。

我未细说缘由,而他或许也早已猜到我的心仪之人就藏在那些舞姬当中,并未多问什么,一口答应了下来。还保证无论我去往何方,他都会苦练琴艺,将我的衣钵传承下去。

一月后,我来到了武关道。

武关道连接着荆楚与关中,穿过蓝田,便是关中平原了。

时隔十三年,当我再次立在曾经的茅屋前时,恍若隔世。

花谢了,草枯了,母亲也老了。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闷湿味。陈旧的寝荐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早已病入膏肓,识人不能,只下意识呼喊着我的名字。

“阿桐……阿桐……”

一女奴在旁伺候着,见了我,羞红着脸伏下身。

“奴阿月,见过公子桐。”

我无心搭理她,三两步行至寝荐前,握住了枯槁母亲的手,对那女奴道——

“你走罢,往后我来就行。”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冷硬,那女奴面色一红,竟急了起来。

“公子!奴愿终生伴您左右!”

她含泪望着我,一双翦水秋瞳似幼鹿般灵动。恍惚间,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几乎毫不犹豫的,我将她逐出了门外。

“可我不愿意。”

整理好心情,回至寝荐前,母亲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我守在床边为她侍疾,心却是空的。

油灯下,望着她沧桑的脸,我疯狂地诉说着对阿妤的思念,情绪逐渐高涨起来。

我知她听不见,可我不在意——我只是需要一个出口。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一载匆匆而过。

在秦国的每个月,我都收到过钟桓的来信,篇幅有长有短。信首总会简略地带下伶人台的情况,再而便是楚王姬妾的近况。

据钟桓所言,伶人台拆后,楚王再未打杀过任何舞姬,亦未临幸渚宫,似是真忙于政务去了。

得知阿妤平安,我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到底,又被一事震住了。

彼时,母亲新丧,我仍在热孝当中。楚王却突然下了一道急诏——

“故台已重建,安公须即刻返回郢都,不得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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