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宏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妖怪。
人类对所有其他灵族，不是避而远之，就是赶尽杀绝。偶尔遇到善心人，那是少之又少。
他没什么可抱怨的，既然还是想活在人世里，奉行的就是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经过乱世，盛年；流离海岛，又辗转回故地，看惯生死盛衰，唯一的心愿就是老老实实养家糊口，平平安安过下去。
可是就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快要保不住了。
他开着车，老板的女儿一路在后座上拳打脚踢，因为他晚了一点去接，一直闹个不停。
他今天实在没有心情陪笑脸，路上看到穿制服的，都不由紧张起来。
总算把老板女儿送到了家，和保姆交接，然后匆匆忙忙拿着买好的药来到附近的酒店。
袁家宏进房间前左看右看了一遍，被里面的人一把拉进去，骂他：“看什么看，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谁看了都要有问题。咳咳，怎么这么晚才来？”
袁家宏把药一样样放桌上，解释道：“这几个药不好买，跑了几家药店，有的还要登记……”
“行了行了，这些也没什么用，我自有办法，咳咳，再转点钱给我！”里面那人收了钱，顺手拿了一个纸袋，装了一个扁盒子递给他，“这个你拿去，赶紧用，不然别后悔！”
袁家宏不想接，被那人瞪了一眼，犹犹豫豫接过去，慌慌张张离开了。
滨江苑小区门口，一个年轻女孩拦住他：“你好！”
“不要不要！”袁家宏一叠声拒绝，扳起脸准备凶一点，抬头看，是昨天碰到过的女孩，他开着车，没听她说什么就走了。
女孩这一回没让他走掉，拿出证件给他看，说：“袁先生，昨天时间太仓促，没说清楚，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观羽，j区警局户籍管理员，特请你办理灵口户籍登记，以方便享受公民权利。”
灵口？袁家宏脸色顿时煞白，他们发现自己是妖怪了？警察？
袁家宏知道，这里的警察什么都管。
但是，让灵可以拥有和人一样的户籍身份？袁家宏将信将疑。
千百年了，人类借助佛力道法降妖捉鬼，控制他们，把他们消灭掉，怎么会允许他们有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已经尝过很多苦头，可不想再上当受骗。
观羽继续说：“袁先生，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现在办理户籍，还有相应优惠和福利待遇，这个机会不是一直都有，尤其适合袁先生，建议不要错过。“
袁家宏嗫嚅：”办……办理户籍也有优惠？“
如果面对的不是警察，袁家宏都要怀疑这是什么推销诈骗的新手段了。
”当然，比如针对灵族曾经遭遇的法术伤害，针对不同情况予以解决或补偿。“
观羽微笑：“想必袁先生现在迫切需要这种帮助。”
那笑容意有所指，袁家宏额头滴下汗，知道自己是真的被盯上了。一瞬间他反而平静下来，不用犹豫是逃还是辩解。
看来一切都是劫数，躲也躲不掉。
袁家宏苦笑一声：“横竖要死死在一起，那就……就……跟我来吧。”
袁家宏领着观羽进了滨江苑小区，这里房子比较老，多层为主，都有地下室。
他把观羽领进地下室，到处是一股淡淡的霉味。紧贴着墙的大橱柜上面开了一扇滑动门，后面隔出的几平方米空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那床前坐着的人听到动静，走过来，一看到袁家宏背后的观羽，吓得立刻后退。
“别怕别怕，这位不是天师……是警察。”袁家宏自己不抱什么指望，却不由自主安慰妻子。
女人还是惊恐万分。
观羽一眼看到那床上躺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满脸绒毛，紧闭双眼，奄奄一息。
“他要立刻送医院！”观羽说。
“不不行，谁也别想带走他！”女人露出尖利的牙齿，焦黄的面容凶恶起来。
观羽看向袁家宏：“如果是来抓你们，就不会我一个人过来找你了。孩子现在有生命危险，我叫一个人来帮忙，这总可以吧？”
袁家宏看看孩子，看看妻子，终于点了点头。他见过那个叫黄灿的外卖员，听说过他弟弟被人类拐骗走，后来是警察把他救回来了。
观羽给苏奈打电话。苏奈找到地下室这里，袁家宏看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把他领进来。
苏奈给孩子把脉，抚了抚孩子枯黄的毛发，把手按在他头顶上。观羽似乎听到轻轻地吟唱，仔细辨识，又似乎只是静默的动作。
苏奈收回手，孩子慢慢睁开了眼。
袁家宏夫妇喜极而泣，孩子半睡半醒已经半年多了，这近半个月几乎就是昏迷不醒。
两人一个抱着孩子痛哭，一个跪下就拜：”多谢天师救了小儿，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奈拉起袁家宏：“我不是道士，就是个办事员而已。孩子身上的法咒解除了，但他长期卧床，身体受损，营养不良，需要慢慢调养，最好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辅助治疗。“
“我们是妖，而且孩子这样子……怎么敢去医院？”袁家宏的妻子给孩子喂粥，红着眼眶，小心翼翼问。
苏奈看一眼观羽。
观羽立刻拿出一本厚厚的《灵族办理户籍相关政策及生活指南》，递给他们，又说：”灵族办了户籍，相应的权益都会跟上。办医保，享受医疗补助。我先给医院打电话通融一下，让孩子尽快住院。你们放心，凡是三甲医院，有专门给灵族安排的科室部门，新的身份证和医保卡都可以自动识别办理。”
袁家宏夫妇简直如同置身美梦里，不敢相信。
袁家宏讷讷说：“我……我们是从台岛过来……也可以办吗？”
观羽露出官方标准微笑：“两岸一家亲，都是同胞啊。你们不辞辛苦回来，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袁家宏泪如雨下。
他几百年流离失所，好不容易在海岛成了家有了孩子，为了糊口，跟着台商老板两地奔波。没想到一回家，得知孩子中了道士法术。他不敢再让妻儿留在岛上，只好冒险带他们回到内地。
这里是台商的旧房子，地下室年久失修，台商根本不会来，就成了他们一家的栖身之所。他每天会带食物和生活用品回来；妻子负责照顾孩子，几乎没出过门，就这样躲了一年多。
只要平安无事，他也不敢奢求其他，可是孩子的病越来越重，他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没想到今天竟有这样的转机！
观羽说：“只要是遵纪守的公民，无论人类还是灵族，种花政府都保护他的合法权益。你们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把这些消息传递给更多同胞；还有，如果遇到不法分子，不管是伤害人类还是灵族的，也请你积极举报，维护大家的安全和利益。”
袁家宏听得很认真，不住点头，到后面却脸色微微一变，眼睛不由自主扫过纸袋子。
他千恩万谢送观羽和苏奈离开，看着他们的背影，拨通电话：“喂，是我，我……我想劝你还是收手吧，那些事伤天害理……内地不一样，我们灵也可以和人一样堂堂正正活……是真的！那些都是谣言，我刚刚……喂？喂……”
酒店房间里，男人狠狠把手机摔沙发上，骂了句粗话，倒在床上。过了许久，他越想越不安稳，拿起手机和几样东西匆匆下楼，却看到总台处两个人正向服务员问询。
他快步返回房间，打开窗户，直接一跃而出，跳到了前面矮一截的平台上，正要下楼，一阵风过，一个身影拦在了前面。
一个普通人类？男人打量对方，眉清目明，细皮嫩肉，美味扑鼻，男人狞笑起来：“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刚要动手，突然有人拦住他：“别！”
黑影男人一把推开对方：“袁家宏？果然是你告密让人来抓我？“狠狠就是一拳。
袁家宏没躲，抹抹嘴角的血丝，拿出装着游戏卡带的纸袋子，说：“我没有说，我就是想把这个还你，还有，劝你收手……”
他被挂了电话，决定亲自过来再劝一劝他。毕竟这獾妖给他指过一条救儿子的路，虽然他没有照做，也记得这份好意，想回报他。
谁知一来就发现苏奈他们已经找到他了，他连忙跟了过来。
獾妖一把打开他的手，骂道： “放屁！我们妖怪和人就是势不两立，不吸取他们的血肉精气怎么提升自己？白白等着被他们消灭？”
“只有你信那些鬼话，你忘了你儿子当初差点被臭老道弄死，到现在还半死不活就快死了？“
”瞧瞧你现在做的事儿，被你那老板呼来喝去的，沦落到给小丫头当保姆！听说你活了近千年，就你这种活法，老子不如灰飞烟灭！“
袁家宏被骂也不生气。他知道大家都觉得他活得窝囊，为了能随时照顾妻儿，忍受现在这个台岛老板的压榨，从公司的事到私事，任劳任怨。
但他并不后悔，也习惯了被看不起。现在苦尽甘来，他更觉得一切都值得。
袁家宏不死心，还想再说，獾妖失去耐性，甩开袁家宏，贪婪地看着对面的人类：“我本来打算再收一条魂魄就进山，没想到遇上这个，这就是我的运气！我一定要吃掉他！”
“不可以！”袁家宏冲上去挡在苏奈前面。
獾妖恶狠狠威胁：”走开，不然我连你一起吃！“
袁家宏陡然感受到对面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袭来，他不禁大恐：怎么突然之间，獾妖就妖力大涨，除非他……
“他已经吃了三个人。”苏奈在他身后说出他不敢去想的事实，轻轻推开袁家宏，“所以他没有办理户籍的资格。”
袁家宏大惊失色。
苏奈说：“你下去吧，观羽联系了救护车来接你儿子，应该快到了。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袁家宏被他平静的样子震慑住，最后看了獾妖一眼，下去了。
一直到楼下，什么声音也没听到。袁家宏往上看，空旷的夜空，月光清冷，四周没有任何异样。
他和妻子上了救护车，观羽也陪着他们。
他忍不住问：”观警官，我那朋友，不，他会怎么样？“
观羽和苏奈已经通过电话，说：”那个獾妖已经被抓了，会依法审判。杀人偿命，灵也一样。”
袁家宏一呆，欲言又止：”那我……“
观羽说：“希望你记得这个教训。尝过了捷径的好处，就很难回头，人和灵都是如此。“
袁家宏明白观羽的意思。他最后那一步没踏出去，越是庆幸，越是后怕。
观羽安顿好袁家宏一家，已经是半夜。
走出医院，一个黑发男人突然窜到她面前，把她吓一跳。
“这么慢！磨磨蹭蹭都几点了？”男人不耐烦地说。
“你……江河？”要不是这个声音，观羽差点认不出来，“你头发怎么染回去了？”
“要你管！快走吧，老苏让我送你平安到家。”
老苏？送她回家？观羽觉得这两点都好笑：“不至于吧？”
江河说：“哼！老苏不放心，说就凭那个獾狗精，没那个本事制作这种摄取人魂魄的东西，小心他背后的势力。不然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走了一路，江河忍不住问：“哎，那个卡带，里面是什么？真能实现你的心愿？”
观羽反问他：“苏奈没告诉你吗？”
江河又“哼”一声，说：“他不让我碰。说就是普通的选择类游戏，但是注入妖气之后，会挖掘人心底里的**，制造幻象诱惑你。他已经把全部卡带净化了，做物证上交存档。”
月色幽晦，花树都被黑暗笼罩着。
苏奈站在窗前，眼睛里也是一片夜色。他背后，桌上印着酒店名的纸袋子上，是袁家宏还给獾妖的那盒游戏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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