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处在大陆边界的极寒之地,唯一的城市便是伊蕾斯城。我叫雷特,是这里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居民。由于终年飘雪、天寒地冻,住在这里的人少得可怜,大多是旅人、商人,还有不少逃亡者——我们一家就是后者。当年得罪了地方权贵,被迫背井离乡,父母在我十岁时便离世了,如今只剩十八岁的我和十五岁的妹妹雷雅。妹妹在附近的学堂读书,我则靠帮人拉货挣钱供她上学。
今天城里来了两个奇怪的人,都披着斗篷,其中一人还戴了面具,把整个头脸遮得严严实实,连头发都看不见。“那边的小哥!麻烦问一下,有没有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诶?是在叫我吗?”“别瞅了,就是你。”“哦——往前再走点,有一家叫‘这很舒服’的旅馆。”我朝着那名黑发少女喊道。“这名字……算了,谢啦!”“不客气。”我轻轻挥手告别,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姑娘长得还真挺漂亮。
“别傻笑了笨蛋,还不快拉!”“哦,好嘞。”大叔的呵斥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拽回现实,结束了这短暂的美好幻想。
“总算干完活了!干了一上午,该回家做饭了。”我边哼着歌边往家走。虽说这城市偏僻,倒也算安宁……“快来人啊!抓小偷!”“这……当我没说。”小偷正好朝我这边冲来,“滚开!”他扬手就要把我推开,却被我一把抓住,顺势转身,直接将他甩飞出去,夺回了他手里的袋子。
“哇!好厉害!看不出来小哥还有这本事。”居然是刚才那个少女。“没、没什么。”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袋子递给她。“你们从哪来呀?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森林。”黑发少女身边的同伴开口了,听声音像是个女子。“她是说,我们穿过森林过来的。”“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住在森林里呢,想想也不可能,哪有笨蛋住那种地方啊,哈哈哈!”一股明显的杀气袭来,我赶紧收住笑。“啊哈哈哈,是这个理,别激动啊,小雪。”
“我叫雷特,是这儿的普通居民。这地方偏,城主管得松,你们多小心。”“我叫樊云,她是我朋友小雪,因为脸上有伤才戴面具。我们是旅行者,所以才到这儿。”简单聊了几句,我便急匆匆往家赶,心里却有点舍不得。
“我回来啦!”“欢迎回家!”收拾完厨房,我和妹妹一起吃饭。“哥,跟你说,我从老师那学了个超厉害的招式,肯定让你吃惊!”“哦?是吗?你哥我见识可广了。”“切,就会吹牛,上次一个普通光球就吓得你大呼小叫。”我没接话,只是笑着看她。“对了,今天我在路上看见个女孩,像是新来的,在学院外面看了好久,好像很想学,还一直惊叹呢。”“嗯。”“诶?不会就是她吧?”“什么她?”“哦没什么。我吃完了,你也快点吃。”妹妹炫耀完新学的招式,就又去学院了。我收拾好,也跟着出门送她。
“不用送啦,你不是很忙吗?”“再忙也得送我妹妹啊。”“随便你。”“哇哦!好厉害!”这熟悉的声音——又是樊云,看来真是缘分。“哈喽,雷特!”“哈喽!”她热情地打招呼,身边却没见小雪。“又是你,你认识我哥?”“诶?这么巧呀。”没想到她俩也认识。“难道——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敲了下她的头。“好痛!哥你居然喜欢这种……还是平胸。”“哈?小孩子别乱说话!”樊云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我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快进去吧,要迟到了。”“知道啦,你可别……哎呀!好痛!”我又敲了下妹妹的脑袋。“还不快进去,脑子里想什么呢。”
等妹妹进了学院,我连忙向樊云道歉。“呵呵,我才不会为这点事生气呢。”“对了,你怎么在这儿?你朋友呢?”“她不方便出来,而且我挺羡慕这里的学生,就想多看看。”“你没进过学院吗?”“不瞒你说,真没有。而且我也学不了,因为我体内没有任何灵能或异能。”我有点惊讶——这世上的人多少都有点的。看她有点失落,我拉起她的手:“虽然没法帮你学会那些,但我可以带你体验一次学院生活!”“这……可我们进不去啊。”“谁说的?他们不让进,我们就偷偷溜进去!”樊云惊讶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挺老实的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带着她绕到学院侧面——我对这里的结构熟得很,知道有栋空楼,且这里是巡逻队的盲区。我轻松翻上去,刚想伸手拉她,就见她足尖轻点雪堆,像片叶子似的飘了上来。“你身手真好。”我忍不住说。“逃命练的。”她笑得有点涩,没等我细问就拽着我往空楼跑,“快走吧,别被发现了。
我们进了空楼,里面有不少空教室,我选了间离学生最远的。“哇!这就是教室呀,虽然有点脏,不过太棒了!”她好奇地东张西望,嘴里不停念叨着,看得出来是第一次见。我在一旁默默看着,不知不觉就入了迷,时间也悄悄溜走。“雷特同学,上课了还傻站着干嘛?快坐下。”她突然用严肃的语气喊我。“那,上课!”“啊?哦——老师好!”我慢半拍地站起来。“很好,坐下吧。”我乖乖坐下后,她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笑什么啊,我不就是配合你一下嘛。”“抱歉抱歉,实在忍不住,你那样子太傻了。”“你演得也不怎么样啊。”我故意挑衅,还学了学她的样子。“那我们互换角色再来!”就这样,我们玩了一下午。
不知不觉到了放学时间,休息了一会儿,等学院里差不多没人了,我们才准备离开。夕阳的余晖洒进教室,气氛格外温馨。突然,我踩到一支粉笔,向前滑去,正好把面前的樊云扑倒。四目相对,黄昏的光落在我们身上,我心里一阵慌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抱、抱歉,不小心把你扑倒了。”“是吗?我还以为你想趁机对我做什么呢。”她露出坏笑。“怎么可能!我可是正人君子。”我强压着羞涩,正想起身。“这样啊。不过,真的不对我做什么吗?这附近没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哦。”她的话像带着魔力,引诱着我内心的**。“释放你的本性吧,别再掩饰了。”我有点动摇,但还是忍住了——如果真做了什么,那会是一辈子的污点。
我们沉默了片刻,她突然开口:“你到底是谁?真的只是普通居民吗,雷特?”她的眼神瞬间变了。突然,几道冰刺从我身后飞来,我连忙翻滚躲开。“哎呀,都说了别出手,小雪。”樊云无奈地摇摇头。“我忍不了了!”是那个戴面具的女孩。我居然完全没发现她,只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气。“先住手,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他也没伤害我,应该不是敌人,对吧,雷特?”我疑惑地看着她们。“这到底怎么回事?”樊云尴尬地笑了笑:“因为觉得你很特别,所以我故意测试你,看你对我们有没有威胁。”“特别?我不明白。”“事到如今还装?我能感觉到你体内不容小觑的异能。”小雪的声音冷冷的。我愣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感觉到了吗?”见小雪依旧剑拔弩张,樊云连忙说:“算了,既然确定他没威胁,就别追究了。何况问了他也不一定说,算啦算啦。”她像在安抚炸毛的小猫。
“所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试探我?”我有点难过。“虽然确实有这个目的,但我没撒谎哦!谢谢你陪我玩了一下午,我真的很开心。”我释然地笑了:“看不出来你演技这么好。不过,刚才我扑倒你的时候,你说的那些也是演的?”她气鼓鼓地鼓起脸,随即又露出坏笑:“嘿嘿,当然是演的!”“啊——果然,我的心好痛。”我故作失望地低下头。“抱歉抱歉。”
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那个……樊云,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这短暂相处的触动,我还是决定说出心意。我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余光瞥见面具女孩不满的表情。
“欸~你长得帅,又有趣,给了我不一样的快乐。但是很遗憾,比起留在这里和你过安稳日子,我更喜欢出去闯荡,看看这个世界的各种色彩,所以——我拒绝!”我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啊——人生第一次告白就被拒了,呜呜呜~这么好的女孩子……”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你表面看起来幽默搞笑,但这不是真正的你吧?对妹妹的关心,对我的细心,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很靠谱的人哦!乖乖的~”
我重新振作起来:“祝你旅途顺利。”“嗯~那我们就此别过,拜拜!”我默默挥手,感觉被狠狠瞪了一眼——肯是小雪。真是奇怪的家伙。还是先回家吧。
一到家,妹妹就气势汹汹地来拷问我。我随便编了个谎想糊弄过去,可她死活坚信我是去约会了。今天真是太累了。
2
我们花了两天才从白色森林挪到这。刚踏进城门时,小雪就突然按住我的手腕,斗篷下的指尖泛着冰白:“那边拉货的小子,不对劲。”她目光扫过街角扛着货箱的雷特,语气里裹着惯有的冷意,“你去探探,小心点。”
于是才有了后来那些试探。此刻我蜷在旅馆的椅子上,看着窗边凭栏而立的小雪,她指尖正无意识地在窗沿结出层薄冰。“好啦,别生闷气了嘛。”我晃悠着凑过去,“我那不是想试得彻底点?你看,我都那样说了,他也没动歪心思,足够证明他无害啦。”
小雪转过身,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说不定他早看穿了,故意陪你演戏。”
“你就是疑心太重。”我伸手去扯她的斗篷系带,被她偏头躲开,“再说了,咱们再待几天就走,这几天我带你好好逛逛,就当……就当补偿你被我折腾的这阵子?”
小雪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你知道‘影杀’吗?”
“影杀?”我眨眨眼,指尖在她面具边缘蹭了蹭——每次她提正事时,面具都会比平时更冰一点。“没听过哦。”其实我能潜入她的记忆里翻找,但那样太麻烦,而且她愿意主动说,我更想听。
“一个独立于任何势力的杀手组织。”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雪听去,“组员分白、黄、红、黑四等,黑牌是顶尖的。前几天在森林边缘,我撞见几个黄牌的,被我冻住了。”她顿了顿,指尖的冰纹爬上窗棂,“但我感觉到附近还有个红牌,那气息……很棘手。”
“这么吓人?”我吐了吐舌头,故意往她身边挤了挤,“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这种没灵能的,岂不是一捏就碎?”
小雪没接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半寸位置。
晚上分房间时,我特意要了双床房。但想起白天她紧绷的下颌,临睡前还是抱着枕头溜到她床边:“小雪小雪,我怕黑,跟你挤挤呗?”她没吭声,算是默许。结果刚躺下,就被她伸手圈住胳膊,力道紧得像怕我跑掉。我想裹紧被子躲躲,却被她拽得更牢,只能任由那只带着冰气的手贴着我的手腕——算了,等她气消了,再好好商量睡觉这事儿吧。
之后几天,我们把伊蕾斯城逛了个遍。我在成衣铺挑了堆花花绿绿的布料,硬是把小雪按在房间里试衣服。
“这件怎么样?”她换上件月白色的软绸裙,斗篷被我扔在椅背上,白发垂在肩头,像落满了碎雪。
我托着下巴傻笑:“好看。”
她转身换第二件,是件绣着银线的短衫,衬得脖颈线条愈发利落。“这个呢?”
“好看。”
第三件、第四件……直到她换上件绯红的斗篷,转身时发梢扫过面具,我还在说“好看”。
“樊云!”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敲了下我的额头,“你能不能认真点?每次都用这两个字糊弄我。”
我捂着额头笑倒在床:“是真的没词了嘛。”我撑起身子,指尖轻轻拂过她垂在胸前的白发,“你看,这头发多漂亮,配什么都好看啊。”
她猛地别过脸,耳根在面具下微微泛红。我知道她又害羞了,赶紧转移话题:“就是这白发太惹眼了——冰霜一族的特征,在这里太扎眼。”我戳了戳她的面具,“总不能一直靠这个遮吧?”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拢了拢头发,指尖在发梢凝出层薄冰,又很快散去。
这天傍晚,我们在酒馆听老板讲起伊蕾斯城的由来。
“这名字啊,是第一任城主给妻子取的。”老板擦着酒杯,炭火在他身后跳,“听说当年城主还是个穷小子,靠拉货过日子。有回听人说,北边白色森林的巨人之树里冻着颗翡翠宝石,能发大财。他就揣着半袋干粮闯进去了,结果没找到树先断了粮。”
我和小雪对视一眼,都想起了来时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原。
“就在他快冻僵时,碰上个姑娘。”老板的声音慢下来,“姑娘给了他袋热饼,他说将来一定要娶她。姑娘笑了,说‘你得为我建座城才行’。”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啊,他还真找到了巨人之树,凿开冰取出宝石。”老板啧了声,“但他没卖,把宝石藏了,一天天拉货、攒钱,花了两年,真在这荒地里建起座城。然后就去森林里把姑娘接回来,娶了她,城名就用了姑娘的名字,那颗宝石也给了她当嫁妆。”
我望着窗外飘雪的街道,突然想起雷特扛货时弯腰的弧度——原来拉货的,也能藏着这么大的力气和心思。
小雪不知何时喝完了杯中的热水,起身时碰了碰我的胳膊:“走了。”她的指尖比平时暖了点,“再待两天,我们就往南走。”
我点头跟上,心里却偷偷想:要是雷特知道这个传说,会不会也偷偷藏着什么了不起的心思呢?
3
距我们踏入伊蕾斯城已近半月,檐角的冰棱结了又化,是时候动身了。
清晨的雪还没被踩脏,我溜出旅馆时,雷特正蹲在货箱旁呵着白气搓手。“早啊,勤劳的小哥。”我冲他扬手,晨霜落在睫毛上,有点痒。他猛地抬头,货箱上的霜被震得簌簌掉:“你怎么来了?”“来告别的。”我踢了踢脚边的雪,“明天一早就走啦。”他愣了愣,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耳尖红得像被炭火烤过:“哦……那路上小心。”“会的。”我转身时,听见他低声说“其实有点舍不得”,风把这话吹得碎碎的,像雪粒砸在脸上。
回去叫醒小雪时,她正蜷在被子里,白发铺在枕头上,像团没化的雪。“最后逛趟城吧?”我戳了戳她的面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好。”
刚下到旅馆大堂,就撞见五个穿黑斗篷的人影。斗篷下摆绣着银灰色的鸟纹,脸上是哑光的金属面具,遮住了整个上半张脸。小雪的手瞬间攥紧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拖着我往侧门走:“是影杀的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斗篷扫过墙角的冰棱,“这种装扮……是红牌的,但连伪装都懒得做,今天肯定要动手。”
“那我们……”“躲远点。”她拽着我拐进窄巷,积雪被踩得咯吱响,“看他们这架势,目标不是我们。”走远后,樊云瞥见旅馆方向有异动,但没看清结果。
我们躲在城尾的铁匠铺后,能看见旅馆方向的黑斗篷在雪地里移动,像几片不祥的乌鸦羽毛。“你说……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雷特?”我盯着那方向,手心有点汗。小雪瞥我一眼,面具上沾了点雪:“很有可能。”她顿了顿,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想冲过去帮他。”
“帮什么呀。”我往她身边靠了靠,铁匠铺的炭火味飘过来,“你都说了他们不好惹,我总不能让你冒险吧?”我拽了拽她的斗篷,“比起别人,你才更重要啊。”小雪没说话,只是往我这边挪了半寸,肩膀碰到一起,冰丝丝的。
百无聊赖地蹲了半晌,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雪,我想试试能不能换种方式用能力。”“怎么试?”她转头时,面具蹭到我的耳尖。我凭着模糊的直觉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熟悉的、像沉入温水的感觉涌上来,比之前偷看记忆时更清晰。“成了!”我赶紧收回手,“你有感觉吗?”
“有点奇怪……”她摸了摸额头,“但你碰我的时候,我能反抗。”“因为我结束得快嘛。”我吐吐舌头,“可你之前说我没有灵能或异能,这到底是啥能力啊?”
“不知道。”她难得坦诚,“这个世界的能力都以灵能或异能为基础,你是例外。”她顿了顿,忽然扬了扬下巴,“不过我有特殊能力哦。”“啥呀?”“罕见魔术。”她的声音里带了点得意,“这世上多数人只能用基础魔术——火、水、冰之类的,我最擅长冰系。但少数人有独有的罕见魔术,比如异瞳。”
“异瞳?”我凑近想看清她面具下的眼睛,“你的眼睛确实很漂亮,但也没特别……”“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她打断我,语气严肃起来,“异瞳都有缺陷。”“好吧。”我撇撇嘴,“那怎么判断谁厉害啊?”
“看三点:身体素质、能量多少、转化率。”她屈起手指数着,“比如一个身体极强但不会魔术的,和一个魔术厉害但身体弱的对决——前者赢。”“为啥?”“魔术有太多限制了。”她戳了戳我的胳膊,“灵能不够会断,转化率低就弱,发动还得等时间。但身体强的人,能躲能扛,体力还足。”
“懂了懂了。”我点头如捣蒜,“那最厉害的罕见魔术是啥?”
小雪突然笑了,面具下的声音亮起来:“时空魔术——界之方。”“时空?”“嗯。”她往雪地上划了个方形,“能创造属于自己的方形空间,在里面我能变强,还能用上独有的招式。”“真的假的?”我瞪大眼睛。“骗你干嘛。”她抬眼看远处的黄昏,“之前遇强敌快死的时候,情急之下用过一次。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周围全冻住了,啥都看不见,就剩冰。”
夕阳把铁匠铺的影子拉得老长,雪地上的方形印记慢慢被新雪盖住。我望着旅馆方向,黑斗篷早就没了踪影,不知雷特怎么样了。小雪突然碰了碰我的手:“天黑了,该走了。”
“哦。”我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雪,“明天一早就出发?”“嗯。”她应着,却没动,望着黄昏里的伊蕾斯城,白发在风中轻轻飘。
4
我们踏着湿滑的雪回来时,天已彻底黑透,细雨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凉丝丝的。街角攒动的人影晃得人眼晕,我拽着小雪挤进去:“大叔,这儿咋了?”
大叔往巷子里努嘴,声音发颤:“你自己看……”
巷口的雪地里,五具黑斗篷蜷着,金属面具被踩得变了形,颈间的血在雨里洇成黑红色——是影杀的人,死透了。
“去看看他。”我拉着小雪转身,手心有点汗。“你知道他在哪?”小雪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猜的。”我往城西的贫民窟跑,“他多半在家。”
雷特家的木门虚掩着,没等推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像泼翻的铁锈水。推开门时,油灯在风里晃,雷特坐在墙角的木箱上,背对着我们,肩膀垮得像断了的扁担。
“我们来晚了。”我轻声说。他猛地回头,眼里的光灭得干干净净,像被雨水浇熄的炭火:“不关你们的事,走。”
“我知道他们会来。”我蹲在他面前,雨丝从门缝钻进来,打湿我的裤脚。他扯了扯嘴角,笑声比哭还难听:“我也知道,早晚的事。”“那你为啥挣扎到现在?”“挣扎?”他突然抬头,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血丝,“我唯一的希望是雷雅,可她……”
“雷雅早就死了。”我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僵住了,像被冻住的石头。小雪也猛地转头看我,面具上的雨珠滴落在地:“你说什么?”
“八年前,你从废墟里捡的那个小女孩,不是你妹妹。”我盯着雷特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是她自己告诉我的——你把她错认成了真正的雷雅。”
“不可能!”雷特猛地抓住我的肩膀,指节捏得发白,“你见过她的!她喊我哥哥,她……”
“你十岁那年,真正的雷雅就和你父母一起死了。”我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啪的一声,在空屋里荡开,雨好像都停了一瞬。“你忘了,可身体没忘。你护着她,不是因为她是雷雅,是因为你怕再失去一次!”
他愣住了,手慢慢松开,顺着我的胳膊滑下去,瘫坐在地。油灯的光打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啊……原来是这样。”他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真是个混蛋……连自己妹妹什么时候死的都忘了……”
小雪递过块干净的布,他没接,就任由眼泪混着血水流进衣领。等他哭声小了些,我才轻声问:“能说说你的事了吗?”
他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家原本在南方的繁城,父母是小商人。五岁那年,被人掉包了货,欠了一屁股债。我看着他们拖着病体拉货,实在熬不住,听说森林里有罕见异兽悬赏,就揣着把匕首跑进去了。”
他顿了顿,指尖抠着木箱的裂缝:“运气好,真让我撞见了,我凭借矫健的身手侥幸拿下那头异兽。可没等我回去,就被个戴面具的拦住。他夸我身手不错,说加入组织能挣钱,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那就是影杀。”
“训练、杀人、拿红牌……八岁那年,我成了影杀最年轻的红牌。”他自嘲地笑,“父亲发现我令牌那天,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让我滚。我回组织申请退出,首领给了个任务:杀一个连黑牌都搞不定的人,限期两年。”
“我知道他是刁难,可我怕连累家人,还是去了。”他望着墙角的阴影,喉结滚了滚,“那两年,我像条野狗似的追着那人打,肋骨断过三次,左臂被他的风刃划得见了骨。最后一次交手在暴雨里,离期限剩三天,我攥着断了的匕首扑上去,明明刺中了他的腰,却被他反手按在泥里。”
“他的刀抵着我喉咙时,突然笑了。”雷特的声音发颤,“他说‘这股劲不错’,还说要从大陆上消失,把手上的青铜手环摘给我,让我交给首领。我当时浑身是血,爬都爬不动,还是拖着伤腿走了三天三夜才回去。”
“首领看到手环时,眼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给了我黑牌,说‘随时欢迎回来’,我没回头。可推开家门那天,门槛上全是血,母亲的围裙挂在房梁上,父亲和雷雅……他们倒在堂屋里,影杀的人还在翻箱倒柜。”
“我当时脑子里像炸了雷,抽出匕首就冲进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我像头疯了的野兽,他们的血溅在我脸上,我咬断了一个人的喉咙……可首领就在那时出现,他只用一根手指就把我按在地上,骨头碎了好几根。他说‘是有人花钱买你全家的命’,我怎么可能信?”
“最后我是从后窗滚出去的,肠子都差点流出来。”雷特的声音轻得像要飘走,“醒来时躺在雪地里,脑子混得像浆糊,只记得要保护好什么。然后就看见那个缩在破庙里的小女孩,她怯生生喊我‘哥哥’,我就把她当成了雷雅,带着她逃到了这里。”
“今天早上,他们骗我去城外拉货,等我回来,她被吊在房梁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空茫散了些,“我跪下来求他们,他们笑得像狼。她突然喊‘哥哥快跑’,用牙咬那个抓她的人,我才趁机挣脱……可还是晚了。”
“可我活下去干啥啊?”他抬头,眼里是空的,“连个假妹妹都护不住……”
“为了我。”我蹲下去,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够到他眼底,“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这是你父母、真雷雅、还有那个小女孩都想看到的。”
“我……”“你甘心吗?”我加重语气,“影杀毁了你全家,这口气你咽得下?”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咽不下!”
“那就活下去。”我笑了,伸出大拇指,“找帮手,我们也帮你。”
他愣了愣,突然抬头,眼里有了点光:“那……我要是成了,你能跟我交往吗?”
“喂!你过分了啊!”小雪突然炸毛,伸手就要掀他的领子,斗篷都被扯歪了。她的面具“咔嗒”一声掉在地上,白发披散下来,冰蓝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小雪下意识地抬手捂脸,手指却慢慢松开,露出小半张脸,鼻尖冻得红红的:“看什么看!没见过白发吗?”
雷特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我笑着按住小雪的手,摸了摸雷特的头:“没问题啊。旅行总有终点,在那之前,我等你。但前提是,我们都活着,且你做到了。”
“真的?”他眼睛亮起来。“拉勾。”我伸出小拇指,“我家乡的规矩,拉了勾就不能反悔。”
他笨拙地勾住我的手指,指尖还在抖。小雪瞪了我一眼,耳根却红透了,弯腰捡起面具往脸上扣,却怎么都戴不牢。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笑声在空屋里荡着,倒驱散了不少血腥味。
第二天清晨,城门口的冰棱在朝阳下闪着光。“我去看看那个小女孩的墓,然后就出发。”雷特背着简单的行囊,眼神比来时亮了不知多少。
“嗯,路上小心。”我挥挥手。“你们也是。”他转身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我会找到你们的。”
小雪哼了一声,拽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走。“他真能做到吗?”她踢着路上的石子,声音闷闷的。
“谁知道呢。”我望着雷特远去的背影,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至少,他现在有方向了。”
风掠过城墙,带着雪融化的清冽气。我们的旅途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好像多了点盼头——比如,某一天,在某个陌生的城镇,会突然撞见一个眼神坚定的青年,笑着说“我做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