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旧厂房的废弃铁门前停下，这里曾经装载着的是蒋知桉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凭着本能，她停在一处家属楼前，楼下坐着的老太太看到蒋知桉走来，回忆了半晌。
“桉桉？”
蒋知桉回身望过去，这才看到一旁的老人。
“高奶奶！”
“长这么大了啊…”
小时候，眼前的老人还没有现在垂暮之年的孤独，而是整日被她们这一群孩子围在身边叨扰。
“高奶奶，这儿怎么就剩几户人了？”
“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啊，出去闯的闯，闹的闹，现在也就剩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蒋知桉抬眼看向破败的楼房，以及熟悉的窗台。
舒蔓那时总会站在窗台望向她，而几分钟后便会迎来一个温暖的拥抱。
思绪飘回现实，那间屋子的墙壁上早已长满青苔，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了。
“高奶奶，那您知道以前住在五楼的舒蔓一家，后来搬去哪里了吗？”
“那对双胞胎？”
“对，龙凤胎的那家人。”
“那家人啊…几年前不知道突然怎的，男人好像是欠了赌债跑到外面去了，剩下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可怜兮兮的。哎，那家的姑娘不是跟你一样考上江城大学了吗？”
“是…是一起考上了。只是后来…没怎么联系过。”蒋知桉慌乱的解释道。
“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儿子又是那么个不成器的样子。女的早早就得了病，没两年就走了…那会还总能看到她家女儿回来伺候她妈呢。”
蒋知桉清晰的记得那个瘦弱黝黑的聋哑女人，和舒蔓一点也不像。有同学来家里，她也只是笑笑，又赶紧回到厨房。
可她的懦弱，也曾是扎在舒蔓心上的陈旧匕首。
“葬礼好像也办的简单，再后来那小丫头提着行李箱不知道去哪了。”
“老王后来在江城见过他家小儿子，和老子一模一样，整天泡在赌场里。”
舒铖。
这个曾经让蒋知桉恨到窒息的名字，当听到舒蔓讲起那些心酸的过往时，她恨不得立刻送他进监狱。
“桉桉，你爸妈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听到高奶奶的问题，蒋知桉猛的一颤：“还好…还好…都挺好的。”
“那就好。你妈刚来的时候啊，我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现在看来啊，你和年轻时候的你妈妈，可真像...”
蒋知桉牵强的笑了笑，和老人唠了几句家常后回到了车里。
这些年的舒蔓，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蒋知桉恨她，恨她毁了自己的一切，恨她将自己幸福快乐的人生碾成碎片，可是那些碎片里，总又好像闪着点微弱的光，一下一下的刺痛着她的心。
回到出租屋，白天撞见蒋知桉的那一幕清晰的在舒蔓的眼前回放，敲打着她沉寂了太久的记忆。
蒋知桉高中时就好看的出挑，从转学来就成了学校的焦点，男男女女的情书总传个不断。七年后的她愈发出落的精致，和自己记忆中的杨柳老师几乎一模一样，可越是那样的一张脸，越让舒蔓愧疚。
宋想端着泡面从房间走出来，顶着一头鸡冠一样的头发坐在她身旁。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又让你那些奇葩同事背刺了？”
“宋想…”
“嗯？”
“我见到蒋知桉了。”
口中的泡面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宋想也没有反应过来，安静了几秒钟后，她才呆滞的看向舒蔓。
“谁？”
“蒋知桉，就是那被我害到家都没有了的前女友。”舒蔓闭着眼躺在沙发声，佯装冷静的说出这些冰冷的文字。
“等等，什么情况啊？蒋知桉怎么回来了？她不是去美国了吗？那那那，卜…”
蒋知桉和卜悠，曾经临安中学的两大风云人物，就连出国消失不见，也同样的潇洒。
“没见到卜悠，可能也回来了吧。”
“她她她…”宋想惊讶的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师傅下个月就要出狱了，我想她回来应该也是为了师傅的事。”
两人都没有说话，墙上的钟表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安静的时间。
“你们…说什么了吗？”宋想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这两人当年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全都见证了，也见证了事情刚发生那几年舒蔓的萎靡不振，还有她日日夜夜抱着蒋知桉的衣服不肯撒手的样子。
“没说什么，无非就是她的恨罢了。”
“蔓蔓…”宋想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这毕竟不是她所经历过的事，她也没法站在舒蔓的角度上面对蒋知桉，只能紧紧的握着她冰冷的手。
“我没事…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舒蔓回到房间，床头亮着微光的是蒋知桉高三送给她的小夜灯，她那时总怕舒蔓半夜总躲在被子里看书看坏眼睛，就买了小猪夜灯放在舒蔓的书桌上。
借着灯光，蒋知桉那件蓝色上衣被她从衣架上拿下来。
七年前，整日的不吃不眠，让舒蔓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里被送往急诊无数次，宋想甚至以为她扛不过那些日子。
谁知她就靠着蒋知桉仅存的这件衣服，才算能够勉强睡去。
舒蔓躺在床上，将衣服紧紧放在心口的位置。
“桉桉，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临安大学附属医院。
“伟大的空降高材生是今天驾到吗？我早上路过主任办公室，瞧他那个开心哟~”
“谁知道呢，他不一直就喜欢这种海归才子佳人喽~”
护士站前，年轻的小护士正八卦的火热。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几个小护士悻悻地连忙走开了。
一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医生正低头整理手中的文件夹。
虽只化了底妆，但精致的骨相和脸型从侧面看也格外清冷。
“璟蘩，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邵璟蘩五年前来到这间医院，社会爱心人士资助她读完硕博，她没有选择回到家乡，而是来临江发展，除了对小儿心外的一腔热爱以外，她还想在这座对她来说陌生的城市，再次见到某个人。
合上手机，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
刚推开门，面向门外的沙发上坐着的是一张年轻的生面孔。
邵璟蘩很少观察别人的容貌，在她看来，全世界的人都大相径庭。但是此刻眼前的人，却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蒋知桉穿了件白色风衣，里面的浅蓝色卫衣上还有几个现在最火的卡通人物。一双长腿蜷缩在沙发和茶几狭小的空隙里，看到她推门，也同时看过来。
主任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现在已经是全国小儿心内科的顶尖专家，但是奈何新生力量还尚为薄弱，这些年也没少头疼。
眼见邵璟蘩推门，连忙起身：“来了来了，快坐小邵，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科新来的主治，蒋知桉。美国OSU博士后，咱们医院为了把她挖来啊，可是废了大功夫了！”
两人相视点头，蒋知桉主动同她握手：“你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邵璟蘩握上她的手，一阵暖意立刻从手心传来。
“小蒋，这位可是我们小儿心外的王牌，邵璟蘩，邵医生。和你一样也是博士后，这几年我们整个科也就只有她这一个主力军。我看你们俩年纪也差不多，以后咱们科的年轻干将总算是多起来了…”
蒋知桉笑了笑：“主任，您放心吧。我知道咱们国内的小儿心外医生匮乏，这次回国，我也是想和更多优秀的医生交流经验。”说到优秀医生的时候，蒋知桉抿唇看向了邵璟蘩。
“那太好了！我就不耽误你们年轻人沟通交流了，小邵啊，你带蒋医生去她的办公室，顺便也熟悉熟悉工作流程。”
并肩走出主任办公室，邵璟蘩敏锐的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清幽栀子？”她抬头看向比自己略高一点的人。
蒋知桉很显然被这意外的问题惊到了，她连忙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啊？对…清幽栀子，你也喜欢这一款吗？”蒋知桉没有说，这是当年刚上大学时舒蔓送给自己的礼物，从那以后，她便只用这一款香水。
邵璟蘩又立即恢复平常的淡漠，带着她往办公室走：“不是，以前闻到过，就去找了找。”
“好吧…这款确实比较清雅，后调也很适合上班族。”蒋知桉冒着傻气的冲她笑了笑，这是她缓解尴尬的本能。
但是眼前的人好像丝毫没觉得尴尬，依旧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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