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玖无法掩藏心里的惊讶，急忙追问。
“菲尔多因没有死，他只是被我关押起来了。”希尔平静地回复他，“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本来是该死的。”
“……”瞬间，如坠冰窖。刚刚才燃起希望的火苗就被一下子再次掐灭，“…因为他与我母亲相爱么。”
“并不是。原因只是他曾经是我的政敌，现在是我的政犯。”男人的语气从一而终的平静，几乎读不出任何情绪，“几百年前他从我的追捕中逃脱，后来也一直没有找到他。直到几年前，血域的人告诉我，他们抓住了一个和血族通婚的精灵。根据两族曾经立下的规定他们无法直接处置他，就把他交给了我，所以我才能再找到他。”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
“因为时代不同了。”灰色的眸子瞥下来，与他对上时并没有什么暖意，更像是在审视，“和平时期，人们会更反感杀戮的行为。”
杀与不杀，目的都只是维护他的统治而已。
极其现实的原因。但说实话，比起所谓“世仇”一类的说法，反而更能令他接受。
无论如何，安好就足够了。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从结果上来说已经超出预期很多了。
看得出来，这位精灵王虽然没有主动对他表示友好，但至少也没有明显的敌意。何况白叶为他创造的契机实在太过难得，玖决定再做一次大胆的尝试：
“我可以…和我父亲见一面吗？”
“……”闻言希尔似乎以难以察觉的微小角度挑了挑眉，随后沉默了好几秒。就在玖以为已经没有希望时，他忽然开口给出回答：“可以。”
可以？他面露惊讶，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什么条件都没提就直接答应了这个有些过分的请求。希尔看起来并没有把他的反应放心上，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下就转向另一侧的沙发椅：
“那个…白叶？”
“怎么了？”
希尔眉毛微蹙，露出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恳求模样：“可以帮我把宁洛瑟叫过来吗？地牢的钥匙在她那里。”
“啊……”白叶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回来，又微不可察地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随即她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好。”
“辛苦了。”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玖立刻感觉到对方的气场好像在一瞬间被改变了。从表面看希尔仍维持着不变的礼节性微笑，但很明显，有某种原本一直在背景里存在着的温和气息消失了。像是春季里明媚的晴日突然转变成潮湿的气候，到处是水雾和锈斑。
……果然是故意支走白叶的吗。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希尔依旧坐在原位，但光是眼神给予的压迫感就足以让他僵硬在原地不敢坐下，更不要说背后真的隐隐约约有灵力的威压。恐怕现在才是关乎能不能真的见到父亲的考验。他很清楚，这是一场随时可能失败的对赌：压迫、胆量、筹码，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决定这场谈判的生死。
“我有话要问你。”
玖决定趁此机会先发制人：“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吗？”
“是。”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但只是拿在手上晃荡，并没有喝。这时候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茶香的味道很熟悉，可能是专门给白叶准备的。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直白点说。我没有理由骗你，你对我还构不成威胁。”
“……”无法反驳。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他忽然把茶杯放下，身子微微前倾，用一双深井般的灰眸直视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缓缓地道，“现在该轮到我问你。”
玖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对方近乎审问般的压迫竟然让他产生了些许窒息感。男人身前投下的阴影仿佛正缓缓逼近他。
“回答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她？”
“——啊？”等一下这对吗？
……好像是对的。身为白叶的男朋友问这个非常合情合理。
——不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啊？！完了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被灭口吧……不对他这么问了说明他好像其实不知道……而且就算他是白叶的恋人，也没有资格审问自己才对。
无比丰富的心理活动中他努力维持着不让表情扭曲，同时相当嘴硬地回答：“…没有。”
希尔仍旧没有轻易放过他：“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严格按照学校负责人制度的负责人关系。”他干巴巴地说。
“……”希尔盯着他眯起眼。
“……”
房间又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了。
万能的黑服负责人大人求求你快回来啊……你的被负责人马上就要被你的男朋友用眼神杀死了……再晚一点说不定就真的要被杀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无比诚心的祈祷起了作用，几秒后门真的被敲响了。
“请进。”
先进来的是一个高挑的女性精灵，微卷的墨绿色短发仅仅齐肩，从视觉上看可能年龄甚至比希尔更大一些。女人走进来后一眼就瞧见了他，淡色的眼眸把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玖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女人最后好像在暗地里偷偷松了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希尔看着她。
“我不能过来吗？不是您把我叫过来的吗。何况现在是下班时间我要收加班费，还是出外勤所以要双倍。”女人连珠炮似的回敬。随后走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桌子侧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大串钥匙，再啪的一声把整串钥匙都丢到桌上。
“……”
所以这位就是之前希尔口中的“宁洛瑟”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希尔被怼到哑口无言玖心里有点暗爽。
……为什么站在门口的白叶也在偷笑啊喂。
希尔一脸可怜地转向白叶，用口型做出“你真叫她来啊”几个字，后者完全是恶作剧得逞地笑眯了眼，一边肯定地点头。
……对不起我高兴的太早了。所以原本果然是夫妻档联合起来骗人是吧……不过这两个人合起来大概谁都能骗过吧……
看着情侣俩如此美妙的互动女人突然改口：“嗯但是今个儿我心情好所以我免费了。另外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下班了祝你们约会愉快。”
……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是宁洛瑟的rap一定能唱的很好吧，嗯。
已经被各种神奇操作迷惑到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玖乱七八糟地跟着几个人乱七八糟地去了地牢。
地牢在整个宫殿的底部。走过长长的下行台阶后终于是一道厚重的金属门，希尔向前平伸出一只手，层层齿轮和链条声后窄门自动向后打开——说是要用钥匙，其实一路上大部分的锁都需要希尔自己使用灵力解开。大概那一大串东西是每间牢房单独的钥匙而不是进入地牢的钥匙。
地牢内部非常阴暗潮湿，每几间牢房才有一盏幽蓝色的灯盏照明。不知道什么地方一直在时不时地传来有些诡异的滴水声。
父亲他……原来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吗。
希尔走在最前面带路，淡金色的长发和埃斯利亚的白发一样能在黑暗中发出微弱且温和的光芒，稍微照亮了两侧金属和硬质藤蔓制成的栅栏门。有的牢房里的犯人看见光亮冲到栅栏前，对着希尔怒目而视，但后者完全没有往旁边看一眼。
地牢比想象中更大。七绕八绕之后希尔终于停下来，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右侧的牢房门。
里面的灯光比外面更暗。一个身影坐在角落的床边，白发凌乱、面容清瘦。
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动。他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但现在却忽然不知道该迈哪只脚。
里面的人听见声响缓缓抬头，看向门边。男人好像一瞬间怔愣住了。他的眼里没有立刻出现激动，更多的像是一种陌生的判断。
“……玖？”
“父亲。”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四步，却仿佛跨了十年。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他曾经无数次怀疑过还能不能再与父亲见面，但也相信过他们一定能再见。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具体的实感：这是他追寻了太久太久、走过无数弯路后，终于失而复得的家人。
菲尔多因站起身，靠近。他比记忆中的模样瘦了许多。
“你长大了。”
“你还活着。”
“嗯。”
“我以为你……”
两人沉默下来，像是不愿意让第一句情绪溢出来。
“我…没有做个好父亲。”
“你有。”
“没有。”
“……”
菲尔多因看着他，很慢很慢地伸手上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能见到你，知道你平安，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说不出话来。
明明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相见，但太多的故事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分开太久之后突然有种陌生的情怯。
菲尔多因也无言地看着他，似乎在久久眷恋此刻的温情。过了很久父亲才轻轻叹出一口气，克制地拍了拍他的肩，又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转头看向门口：“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希尔眼神淡漠地看着他：“这件事不用。”
“……”菲尔多因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希尔一眼。
“你知道……”回去的路上，玖在后面偷偷地询问白叶，“他为什么答应了吗，他和我父亲好像也没有…‘和好’的意思？”
“不知道，或许和他自己的往事有关吧。”白叶朝他眨眨眼。
大概有些往事会在时间里散落成风，但有些永远不会。不过希尔这么做，肯定也不会是为了得到他的一句感谢。
“……”玖沉默。他想起来精灵是很长寿的种族，理论上不会因老去而死亡——但这也代表着这里的精灵面对的会是永无止境的囚禁。永生成为了惩罚的一部分。
这其中包括他的父亲。
黑暗里莫名其妙的滴水声又响起来了，每一声好像都在折磨狱中的犯人，提醒他们自己正被禁锢在何处。
“如果我说…我想救我父亲出来呢？”
“啊……”白叶看向最前面男人高挑的背影，“那就是……‘代价’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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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好险差点就被眼神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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