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冰冷的灯光,落地窗外迷离的霓虹,火锅店灼人的蒸汽与辛辣……这些画面如同被强风吹散的幻灯片,在黎明诗脑中无序地闪过、褪色。
此刻,她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迷墙”Live House 的后巷入口。
空气是粘稠的、沉重的,带着一种被无数个夜晚浸泡发酵后的复杂气味:劣质啤酒的酸腐、廉价香烟刺鼻的焦油、被踩烂的传单散发的油墨腥气,还有墙角潮湿青苔的土腥……各种气息如同有形的触手,拉扯着人的呼吸。
头顶,一块巨大的、边缘有些剥落的霓虹招牌闪烁着“迷墙”两个狂躁的草书大字,猩红与幽蓝的光线交替扫射下来,将狭窄后巷里攒动的人影切割成破碎的、躁动不安的色块。
震耳欲聋的低音鼓点如同来自地心的闷雷,穿透厚重的墙壁和脚下的地面,一下下凶猛地撞击着黎明诗的胸腔和耳膜,让她心脏不受控制地跟着那狂暴的节奏疯狂擂动。
“就是这儿!迷墙!全城最躁的场子!”夏朝晞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背景中拔高了好几度,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兴奋,栗色的高马尾随着她兴奋的点头而跳跃。
她反手一把攥住了黎明诗冰凉的手腕——不再是袖口,这一次是直接的肌肤接触。
那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道电流,瞬间穿透了黎明诗试图竖起的层层冰障。
“走!带你去开开眼界!保证比火锅还上头!”夏朝晞的声音带着笑意,拽着僵硬如木偶的黎明诗,像两尾逆流而上的鱼,一头扎进了那片由人、噪音和浑浊空气组成的沸腾的漩涡。
推开那扇沉重的的铁门,一股更加猛烈、更加粘稠、更加暴烈的声浪混合着热浪,像高压锅爆炸般轰然拍在黎明诗的脸上。
“砰!”
巨大的、几乎要将耳膜撕裂的鼓点。
“滋啦——!”
尖锐到令人牙酸的吉他失真啸叫。
低沉、咆哮、充满破坏力的贝斯轰鸣。
主唱嘶哑、狂野、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
各种声音拧成一股摧毁一切秩序的、狂暴的洪流,蛮横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空气不再是透明的,而是粘稠的、灼热的的固体,疯狂地震颤着,挤压着人的耳膜、心脏、肺腑。每一次鼓槌落下,都像一记重拳砸在胸口;每一次贝斯的根音,都让脚下的地板在呻吟中震颤;每一次吉他的啸叫,都刮擦着脆弱的神经。
昏暗、拥挤、压抑。头顶只有几盏功率巨大的频闪灯,如同失控的闪电,在震耳欲聋的噪音间隙,用惨白或猩红的光,将台下攒动的人群切割成无数疯狂晃动的、扭曲的剪影。
汗水、酒精、烟草、廉价香水,混合成一股浓烈到令人恶心的的味道,黏腻地糊在皮肤上,钻进鼻腔里。
黎明诗瞬间僵在原地,脸色在频闪灯下惨白如纸,瞳孔因剧烈的感官冲击而急剧收缩。
孔雀蓝琴房的死寂、排练厅的冷静、火锅店的烟火……所有过往的“喧嚣”在此刻都成了可笑的低语。
这里的声音是物理性的攻击,是混乱的具象,是黎屹清口中“不入流的、廉价的噪音”最狂暴的化身。胃部熟悉的绞痛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尖锐地提醒着她身处的“险境”。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声浪冲击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时,一个高大、穿着黑色工装背心的身影灵活地穿过躁动的人群,精准地停在了她们面前。
“哟!朝晞!稀客啊!”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粗粝的烟嗓质感,轻易穿透了部分噪音。他剃着极短的板寸,露出的头皮泛着青茬,脖颈处蔓延着大片的彩色纹身图案,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却透着野性的力量感。
他手里熟练地夹着半支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扫过夏朝晞,最终落在她身后那个格格不入、美得惊人却脸色煞白的黎明诗身上。
“阿Ken!”夏朝晞眼睛一亮,大声回应,熟稔地挥了挥手,“带朋友来感受下真正的‘地气’。”
她侧身,将黎明诗往前带了带,“黎明诗,我朋友,钢琴系的!这位是阿Ken,我哥们儿,这儿的老板!以前也是玩乐队搞摇滚的,现在退居二线当山大王啦!”
阿Ken的目光在黎明诗精致却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经历过无数场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调侃。
他叼着烟,朝黎明诗随意地点了点头:“啧,朝晞你可真行,把这么朵温室里的娇花往这火坑里拽。”他语气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戏谑,却没多少恶意,更像是一种对眼前巨大反差的陈述。
夏朝晞嘿嘿一笑,毫不在意:“这叫艺术熏陶!拓宽视野!”她朝阿Ken眨眨眼,“老规矩,吧台里面给留个清净地儿呗?”
阿Ken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频闪灯下扭曲变形。“行,算你小子识货。”他大手一挥,指了个方向,“最里面,吧台拐角,我让强子别往那边挤。自己找地儿猫着,酒水算我的!”说完,他像条灵活的鱼,又钻回了喧嚣躁动的人潮里。
夏朝晞拽着黎明诗的手腕,在阿Ken指的方向艰难穿行。人群像粘稠的、随音乐疯狂摆动的海藻,每一次晃动都带来巨大的推搡力。
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陌生的体温、粗重的呼吸、兴奋的尖叫不断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黎明诗感觉自己像一片卷入惊涛骇浪的枯叶,只能被动地被夏朝晞拖着前行,每一次被撞到都让她身体更加僵硬,胃里的翻搅几乎要冲破喉咙。
好不容易挤到吧台最里面的角落,这里相对人少一些,震耳欲聋的噪音被吧台和堆叠的酒箱稍微阻隔,形成一小片声浪中的“孤岛”。
阿Ken果然守信,吧台内侧一个穿着黑色背心、手臂纹着骷髅头的壮硕酒保,就是阿Ken所说的强子,朝夏朝晞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驱赶她们。
夏朝晞松开黎明诗的手腕,后者立刻像被烫到般将手收回,指尖冰凉,手腕上还残留着被紧握的灼热感。
她背靠着冰凉的、堆满空酒瓶的木箱,急促地、小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被噪音擂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
昏暗的光线下,她额角和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像暴风雨中无处栖身的蝶。
台上,一支穿着破烂皮衣、画着浓重烟熏妆的乐队正进入**。主唱如同癫痫发作般在台上疯狂甩头、嘶吼,吉他手扭曲着身体弹奏出刺耳的噪音墙,鼓手像要砸碎整个世界般敲击着鼓面。
巨大的、纯粹追求破坏性感官刺激的音浪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如同巨锤不断敲打着黎明诗脆弱的神经防线。每一次重低音的轰鸣,都让她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塌陷,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就在这混乱、狂暴的声浪中心,黎明诗恍惚了。眼前晃动扭曲的人影、刺目的频闪光、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浑浊气味……都开始旋转、模糊、变形。胃部的绞痛和神经的极度紧绷让她产生了一种失重般的眩晕感。
耳边震耳欲聋的噪音似乎被拉远、扭曲,变成了另一种熟悉而冰冷的声音——黎屹清那冷冷的、毫无起伏的训斥,在孔雀蓝琴房里一遍遍回荡:
“情感是杂质!是失控!是软弱!”
“纯粹!精准!控制!”
“不入流的噪音!”
“垃圾!”
这些冰冷刻毒的字眼,此刻竟与眼前这狂暴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摇滚现场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撕裂她意识的魔音。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更加剧烈的骚动!似乎是前排有人跳水,引发了连锁反应。一股强大的、毫无预兆的推力如同潮水般从侧面猛地涌来!
黎明诗本就眩晕不稳,被这股大力狠狠一撞,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惊呼被卡在喉咙里,像一只被狂风折断翅膀的白色水鸟,无助地向旁边坚硬冰冷的吧台台面栽倒。
就在她额头即将撞上坚硬木质的瞬间——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揽住了她的腰。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护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是夏朝晞。
在黎明诗身体失衡的千钧一发之际,她闪电般出手稳稳地抓住了她。
黎明诗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旋了半圈,后背重重地撞进了一个温热的、带着甜橙香气的怀抱里。额头险险擦过吧台边缘,最终撞上的,是夏朝晞挡在她脑后的、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掌。
“小心!”
夏朝晞的惊呼声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未散的惊悸,滚烫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又被巨大的噪音扭曲拉长。
黎明诗的大脑一片空白。震耳欲聋的音乐、疯狂晃动的人影、令人作呕的气味……所有混乱狂暴的感官刺激,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更加强烈、更加直接、更加不容忽视的触感所取代。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夏朝晞的胸口。隔着卫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急促、有力的节奏疯狂地跳动着。
咚咚!咚咚!一下下,如同擂鼓,撞击着她的脊背,震得她自己的心跳也彻底失序。
夏朝晞的手臂还紧紧环在她的腰间,那手臂并不粗壮,却充满了惊人的力量和不容挣脱的坚定。隔着薄薄的衣料,黎明诗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绷紧的线条和传递过来的惊人热度。
夏朝晞那只护在她后脑勺的手掌,掌心滚烫,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意,紧紧贴着她的头发和颈后的皮肤。那温度如此清晰,如此霸道,,烫得她后颈那片敏感的肌肤一阵阵发麻,甚至沿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
甜橙混合着汗水的、属于夏朝晞的独特气息,瞬间变得无比浓郁,霸道地侵占了黎明诗的每一次呼吸,将周遭浑浊的空气都暂时驱散开去。
极近的距离。夏朝晞急促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耳畔、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微微的湿意。黎明诗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条,似乎就蹭在她头顶的发丝上。
眩晕感更加强烈了。但这一次,不再是源于噪音和混乱,而是源于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紧密的、带着强烈生命力的拥抱,源于后背感受到的疯狂心跳,源于颈后那滚烫的手掌,源于鼻尖充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靠在夏朝晞怀里,动弹不得。脸上刚刚因眩晕而褪去的血色,此刻又以更汹涌的速度回涌,瞬间涨得通红,甚至蔓延到了小巧的耳垂。那双总是清冷的、如同冰湖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惊愕、混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所占据,瞳孔微微放大,倒映着吧台后方酒瓶折射的、破碎迷离的灯光。
推搡的人潮很快平息,肇事者早已融入疯狂的舞动中消失不见。
夏朝晞似乎也才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她环在黎明诗腰间的手臂松了力道,护在她脑后的手也迟疑地、带着点试探性地缓缓移开。
“你……没事吧?”夏朝晞的声音就在黎明诗耳畔响起,带着明显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的气息还有些不稳,拂过黎明诗敏感的耳廓。
黎明诗猛地惊醒。像被那灼热的气息烫到。她几乎是弹射般从夏朝晞的怀里挣脱出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细微的风。身体瞬间退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堆叠的酒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掐进肉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着,那剧烈的搏动声甚至盖过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一下下敲打着她的耳膜。脸颊和耳根滚烫得如同着了火,后颈被触碰过的地方,那滚烫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
她不敢抬头看夏朝晞。巨大的噪音依旧在肆虐,狂暴的鼓点敲打着地面,吉他的啸叫撕裂着空气。然而,黎明诗的世界,却诡异地陷入了一种失真的寂静。所有的喧嚣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唯一清晰的,是后背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轮廓和那疯狂的心跳余韵。
是颈后皮肤上,那滚烫手掌留下的、挥之不去的灼烧感。
是鼻尖萦绕的、带着阳光和汗水的甜橙香气。
是……她自己胸腔里,那如同脱缰野马般、完全失控的、陌生的、雷鸣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这声音,比任何摇滚乐的鼓点都更响,更清晰,更……令人心慌意乱。它像一个闯入者,蛮横地撕裂了冰封世界的寂静,宣告着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东西,正在这片混乱的“迷墙”之下,悄然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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