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许温程很少到病房里探望她,就算来了也不说话,站在门外透过那扇小窗户偷看柳柔,柳柔自然不会知道。
比较多时候,他会请护士在送药时替他传达几句话。
“许医生很忙吗?”,柳柔坐在床边晃荡着脚,问那位很常照顾她的护士姐姐。
护士边给她配要吃的药,边回答说:“对呀,许医生可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大忙人呢,因为年轻,顶替了一些年迈的老医生,好多问题也都被他一人包揽了下来。”
柳柔愣了愣,小声埋怨:“可他和我说过他不忙...”
护士笑道:“那他一定是骗你的,当医生哪有不忙的,偷偷告诉你,除了许医生,我们护士和其他医生都是禁止在走廊上奔跑的,除非有患者需要抢救才能破例,由此可见,有好多地方需要许医生呢。”
她再次陷入沉思,半响后才向护士要来了几张白纸。
“要用来做什么呢?”,护士问起,她说:“写信。”
“柳患者,您的家属来探望您了”,柳柔话落,护士长便从门缝里探出脑袋说道。
“姐,是我”,柳江明的声音明亮的闯入她无聊的养伤时间里,柳柔露出笑脸相迎,招呼他赶紧进来。
护士将时间留给姐弟俩人,叮嘱她记得多喝水后随护士长外出工作去了。
柳柔笑嘻嘻的问道:“又来看我啦,课业不忙嘛?”
柳江明无奈:“再忙也没有咱爸妈忙,所以来看望你的工作就被我包揽了”,说完,他把买来的奶茶和爸妈指定点的面条放到桌上:“吃饭吧,我和你一起吃,吃完再回学校。”
“好呀”,有人陪柳柔很是高兴,肌肉是有记忆的,她不需要帮助就能自己把面条送入口中。
柳江明则吃着饭团,边吃边和她聊天:“姐,这几天怎么样?手上的伤好点没?”
柳柔含糊回答:“好多了,不过留疤了。”
她举起手,衣袖滑落到手肘,露出的白皙手腕上布满了红褐色的刀疤。
柳江明心疼的压下眉,磕磕绊绊的将自己藏于心中许久的难言之隐说了出来:“姐,其实,我一直想为当天的事情向你道歉,我当时应该早点回家,如果我早点回家,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柳柔已经记不清自打他出生以来和自己说过多少遍对不起,只知道每一次的道歉他都诚意满满。
他被家里教育得太过乖巧懂事,丝毫没有半点大少爷架子。
她放下筷子,抬起没有伤疤的那只手到空中挥舞,柳江明问她需要什么,她笑着说:“你的头在哪里呀?”
见状,柳江明心领神会,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头上放。
她轻抚几下,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没关系。”
儿时,姐弟俩之间谁做错了事,诚实说出并好好道歉后,柳母总会把他们叫到自己面前,摸摸他们的头告诉他们,没关系。
如今,她根本就没怪罪他一点一分,但知道他仍会内心纠结,便一五一十坦白:“我从来没有觉得是你的错,江明,你已经很好了。”
他破涕而笑,任由柳柔把自己的发□□乱,自己则慌不择路的擦掉眼角不断涌出的泪,对他来说,那些话,那手带来的温暖,和她柔情似水的眉眼,都是对他的赦免。
那一刻,他一直挥之不去的心结被她解开,他心中的石头落下,坦荡了许多。
“那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哭”,柳柔故作严肃的对他说教。
他笑骂:“你不也一样吗哈哈哈。”
成年人总得学会面对应变,他很快止住自己的情绪,回到平时的状态和柳柔继续说话。
他喝了口饮料,看着床头柜上凌乱的白纸上压着两本书,对柳柔发出疑问:“姐,那床头柜上怎么那么多纸?用来干嘛的啊?”
柳柔摸索着纸擦嘴,听他问起,就说自己学会了盲文,最近在练习扎写。
他听后有些惋惜:“可惜我看不懂,不能收到你的信了。”
“没事,我口头对你说也行”,她笑着化解这个难题。
此话题结束,柳江明望了眼门口,收回视线问起了许温程的事:“对了,那个许医生,通常都是几点来替你检查的?”
柳柔想了一下才说:“许医生最近都没有来找我,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不过应该有三天左右了吧。”
闻言,柳江明立即皱眉表示:“怎么那么不负责任?我得去和院长举报他。”
柳柔急忙拦住他:“别!许医生只是比较忙而已!而且我的脚伤也好了,这几天只需要按时吃药再下床走走路做康复训练就行了!”,她语速很快,和平时说话缓慢委婉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柳江明见她有些激动,且想大声阻止却没力气提起音量的样子瞬间打了退堂鼓:“好好好,我不去了行吧?不过你那么关心他干嘛?”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柳柔尴尬得低下头,敷衍了句:“没什么,就是你误会他了,帮他澄清罢了。”
她的演技太拙劣,柳江明怎么会信?但为了不让她有所察觉,他还是顺着她的意,佯装没想太多的继续埋头啃饭。
实际,他在走出房门后拦下了位路过的护士,谎称有事要找许温程,让对方给自己指路。
“可是刚刚有位病患准备动手术,听说是许医生负责的,所以现在他估计不在办公室”,护士老实陈述。
柳江明换上一副喜笑颜开的嘴脸,摆摆手道:“没关系,我可以在他办公室门外等他,不耽误。”
见他坚持,且声称给他指个路就好,护士便不再多说,描述许温程的办公室位置后,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柳江明找到许温程的办公室,却并未在门口等待,而是看着门框旁的名牌,记下许温程的名字写法后,才扬长离去。
夜晚,做了两场复杂手术的许温程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干涩的双眼回到岗位休息。
他已扔掉沾上了血液的塑料手套和绿色手术衣,此刻只有件不厚的长袖衣挂在他身上。
但他顾不上寒冷,瘫坐到办公椅上歇息。
小憩一会儿后,他斜眼想看看桌上的钟,却瞥见了桌子的中心上,那个极为显眼的褐色信封。
习惯往坏处想的他警惕的给助理打去电话。
助理正准备回家,到地下停车场寻车,边走边应他:“怎么了许医生?”
没力气的他说话将音量降到很小,低声问:“刚才有人来过我的办公室吗?”
助理纳闷:“没有啊,只有我而已。”
“那我桌上的那封信,是你提交的辞职信?”,许温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助理早已习惯他的黑色幽默,依然认真回话:“不是,那封信是柳患者托我放到你的桌上的。”
许温程听后,本滩成液体的身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复活,坐起身来有些懊恼对方:“你怎么不直接拿给我?”
助理说:“一开始我也这样建议柳患者,不过柳患者说担心打扰到你工作,才让我一定要放到你的桌上的。”
电话那头刚把话说完,许温程就等不急的挂了。
他小心拆开那封信,摊开后平埔到桌上,用手探索信的内容。
柳柔写的是盲文,好在里面的内容简短词汇又简单,只略知一二的许温程能勉强看懂。
她在信中扎写道:“许医生,谢谢你的照顾和教导,我会扎写了,以后也要继续麻烦你一阵子了,我知道你希望我接纳你的付出,但我总是自卑的逃避,让你感到为难,对不起,我不会那样了,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本干涩的双眼染上一抹红,接着,他握着那张纸,很轻的摩挲,却痛哭流涕。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哭,那个秘密,只有他自己清楚。
柳柔其实也知道,但很遗憾,她忘了。
许温程并不计较,他把那封“道歉信”收藏好,因为觉得自己也有错的地方,便决定趁着现在忙完活,到柳柔的房间看看她,顺便和她道歉。
他最近很忙,替很多人解决近视的烦恼,也将很多病情恶化即将死亡的人从阎王手中夺回,导致没什么时间像之前一样找柳柔说说话。
他来到那个深夜了都不愿熄灯的病房,柳柔依然没按时入睡,坐在病床上抱着托护士买来的盲文书阅读。
照料她的护士是个很温柔的大姐姐,会细心替她梳理长发,让她难以自理的时候也能整整齐齐的。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直落下,她很安静,戴着耳机不晓得在听些什么,垂着直直的睫毛,手指从长袖探出,代替她的眼探知他人的过往。
许温程见了这一幕,有些不忍打扰她,在门外窥探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抬手敲门请求入门。
柳柔或许是太过专心的沉静在故事里,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哆嗦了一下。
许温程推门而入,大步走到她身边查看:“吓到了吗?还好吗?对不起,是我敲得太大声了。”
已经缓过劲来的柳柔急忙摆手打消他的愧疚:“没事没事,我没有很害怕。”
“那就好”,许温程松了口气,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后,很是郑重的开口道:“我这几天比较忙,就没怎么来找你,还有上次的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应该比其他人更能体会你的感受,可是当时我却没有,真的很抱歉。”
柳柔莞尔一笑,摇着头回他:“该道歉的人是我,你放心,林医生告诉我,静下心来做些事情情绪会得到调理,我很快就会让自己的情绪变得不那么容易失控了。”
看着她开朗了许多,许温程为她感到心安,不自禁苦笑起来,长篇大论被他压于心底,最后只简短的说了句:“那么努力辛苦你了,加油。”
她礼貌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问他:“对了,你为什么觉得‘你应该比其他人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呃…
许温程不知如何是好的别过脸,厚唇微张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我是医生,解除过那么多患者,怎么还能像个小白似的什么都不会呢?”,他尬笑着反问她。
仔细想想有道理,柳柔就这么被含糊过去了。
“那许医生”,她叫住他,缠绕着的手指掩盖不住别扭的心:“就是,如果你以后很忙不能来找我的话,可以事先和我说一声吗?不要等到有空了再补充,好吗?”
那样她会误以为他在躲着她,排斥她。
许温程感受到她的在意,欣喜若狂,刚想答应下来,就被想起林羡的她着急忙慌的打断了:“不了不了,还是算了,你还得找林医生吧?你有时间还是去找他吧,别找我!”
“?”,许温程不明所以的歪起脑袋,追问:“我和林羡…怎么了吗?”
柳柔本不想明说,但担心他不知道即使性取向是同性也要和异性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件事,便给他小声科普:“你和林医生不是在交往嘛?虽然你们都是男孩子,不喜欢女孩子,但是还是有些分寸比较好,这样林医生才会有安全感。”
“??”,此时的许温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疑惑。
有多疑惑呢?他参加医学大考时,面对密密麻麻的考题,仅看不懂一两个外语词;而面对柳柔说的话,别说不明白了,他甚至对母语有了陌生的错觉。
他无奈叹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想,难堪的对她解释:“我和林医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柳柔瞪大眼睛,比当事人还要震惊。
许温程这晚上叹的气比出生以来喝的奶都要多,他一向不愿在他人面前有过大的情绪起伏,语气淡淡的,一字一顿的认真说道:“我们只是认识得比较久,可能在你看来有些亲近,不过就算我和他的感情再怎么要好,也仅限于友情之间,绝不可能上升到感情,毕竟我俩的性取向都是女性。”
也不知道柳柔听懂没有,反正许温程是没力气继续解释了,他不想回家,希望能在对面那张沙发上凑合一晚,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摘下眼镜随手放到一边,躺下闭上了酸涩的眼,只剩柳柔一人在床上反复细想着他刚才的那番辩解。
“该不会是他俩比较保守,维持着地下恋情的关系,才选择不对外公开的吧?”,柳柔躲在被子里揣摩。
突然,躺在沙发上还没睡熟的许温程说话了。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脑补了,快点睡。”
语气里并没有不耐烦,更多的是无力从心。
被许温程随便猜想几下就拆穿,柳柔尴尬的僵住了,过了半响才回他:“...好,许医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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