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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永定宫里的银杏黄得灿烂,映着朱墙衬出金玉满堂的富贵。

祝公公迈着碎步,踩着青石砖,把着一只紫檀木的食盒,一路来到了静和宫,叩了三下朱漆大门上的铜制兽首门环。

那门上的朱漆褪了色,大门的边缘现出细细的龟裂纹,兽首光洁不再,墙角有经年的苔痕,像是年华已逝的妇人,脸上的粉黛都落得斑驳,露出垂垂的老态来。

这偏殿冷冷清清,龟缩在宫里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是座名副其实的冷宫。

祝公公忍不住直了直惯常弯着的身子,但常年佝偻的腰背已经定了型,刚抻开又自己蜷了回去,只有目光稍微抬起了一瞬,刚好够他看到院墙顶上的天。

静和宫里银杏似乎格外多,密匝匝的黄叶簇在枝丫上,挨着檐角探出院墙,祝公公顺着那抹亮色抬头看了眼,不经意瞥见墙头匿着的一只白猫。长毛柔顺润泽,蓝眼清澈,黄眼明亮,懒洋洋瞧他一眼,转身轻巧一跃,失了踪迹。

“祝公公。”一声唤叫回他的神智,只见朱门斜开一道,一名小宦站在门后,这小宦他识得,跟在五皇子身边好些年了,格外少言寡语。

他不敢耽搁,连忙将手里的紫檀木食盒递过去:“莲香楼清早第一炉的点心,奴才命人天未亮就去排的队,可算赶上了,都是按照殿下的吩咐挑选的。”

这倒是奇怪得很,照理说祝公公在宫里头的地位远比一个看守冷宫的小宦高得多,可他面对这眉眼疏淡,瞧着年纪轻轻的小宦竟算得上卑躬屈膝了。

那小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一点头:“有劳了。”接过紫檀木的食盒,递出一只鼓囊囊的锦囊:“殿下说,为了一点口腹之欲劳烦别人专程出宫跑一趟腿,心里头过意不去,这是一点不足道的写礼。”

祝公公乐呵呵地接过锦囊,都快笑成了一朵花,嘴里还说着:“哪里哪里,能为殿下辛劳是奴才的福分。”

送走了祝公公,那小宦合拢院门,转身行进了院内,院内黄叶堆积,满目秋色,显出几分萧瑟寒凉。直至前方出现一人,宛然用一笔生机鲜活了整个院落,仿佛这一院的秋色为他而留。

那人生得姿容昳丽,墨染的青丝,许是身体微恙,显得单薄瘦削,但苍白的面色被身上一袭赭红色袍衫映出些暖色,越发透出冰雕玉砌般的惊艳。

穆越将手里的食盒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脚步没停,竟然径直越过了站在院子里的五皇子进了殿内,五皇子竟然也没有斥责他失礼,而是习以为常一般自顾自地将注意力放在了那足有三层的紫檀木食盒上。

不一会儿,穆越从殿门内跨出来,只见桌上摆着的食盒已然敞开,里面各式点心精巧细致,五皇子站在桌边,筋骨分明的手拈起一粒做成荷花样的酥饼,笑着对他道:“莲香楼的藕花酥,这可是他们家的招牌,满都安我可就好这一口,可惜他们只用澄明湖当季的新鲜莲子,只有每年秋天才能吃上那么几回。”

穆越应了一声,走过去将臂弯里搭着的罩衫披到他肩上:“殿下还是先将衣服穿厚实些吧,可别又染了风寒。”

他把罩衫理好,系上位于领口的带子,冷不丁被什么触了唇角,他条件反射向后一仰,莲子的甜香却先一步钻入鼻腔,他愕然的目光顺着拈着酥饼的修长手指看向腕骨突出的手腕,沿锦鲤戏莲纹样一路游动向上,直至看进一双笑意盈盈,形状好看的眼。

“尝尝。”见他怔愣,裴述又将手向前递了递,藕花酥栩栩如生的花瓣碰到他的唇角,像一个落在花瓣上的亲吻。穆越回神,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粒。

酥皮层理分明,焦香酥脆,馅料入口即化,清甜淡雅,唇齿留香。

是很好吃,穆越想,他看向裴述,语调平平地开口:“你今天很开心。”

一个陈述句。

裴述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正巧方才卧在墙头的那只白毛迈着步子缓缓踩着满园的黄叶走过,融化的阳光倾注而下,流淌在它雪白的长毛上。裴述蹲下身,冲它招招手:“雪奴,来。”

白猫踩着秋意跃进他怀里,赭红的袍袖覆了雪,异瞳的猫咪矜贵又乖巧,冲他软绵绵地叫。

他一手挠着白猫下巴,望着院中特意让洒扫宫女多留了几日的落叶,他叫他的名字,语气显得很认真:“穆越,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听说,皇兄回宫了。”

*

养心殿内安神香的味道浓地呛人,博山炉烟云氤氲,青烟袅袅盘亘在昏暗的殿内,甚至有了几分云遮雾绕之感,却盖不过底下浓重苦涩的药味和丝丝缕缕透露出来的,行将就木之人的死气。

厚重的幔帐影影绰绰笼着龙床上的人,压抑的低咳声被闷在帐子里,那以轻薄著称的云蚕丝被像是有千斤重,将那干瘪的人影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殿内服侍的内宦们都换上了软底的丝履,恨不能一口气拉出半柱香长,生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到里头歇息的九五之尊,呼吸重了都会将他吹散了似的。

掌事的魏公公今日却把殿门多开了两尺,毕恭毕敬地迎进来一个人。

那人身量颀长,一袭月白外袍上仙鹤绣样栩栩如生,他迈步进了殿门,抬头时只见眉眼深邃,鼻梁在俊美的面容上投下阴影,衬得眼瞳亮如辰星。

他站直了身子,半张脸隐没在昏暗里,越发显出面部线条的凌厉。

这个一身整洁华贵的衣袍,站在养心殿门口的人,气韵内敛,举手投足都是严格教养过后的雍容与矜贵。任谁都没法想象,这张脸的主人,不久前曾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满京朝地当一个表面上清逸出尘实际油滑狡黠的穷道士,招摇撞骗满嘴跑马,一人千面滑不溜手。

然而他现在站在这里,日光从他背后涌进殿内,门扉在地面上投下方形的影,像囚困他影子的樊笼,他双脚踩进殿内,像迈入笼中。

请君入瓮。

随着殿门合拢,黑暗驱退了光明,所有面具随拉成一线的日光都融为一体,伴着殿门合拢的轻响,化成名为规矩的方圆,将他严丝合缝地塞进了名为“太子”的身份之中,那个集三尺厚的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于一体的穷道士,大概也随着那些自由生长的“旁枝”,被他一并修剪并亲手葬送了。

晓重山,现在应当称之为裴远,泰和帝的嫡长子,京朝的太子。眉目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愁,跟着魏公公向殿内走去。

他尽量放轻了脚步,但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内依旧有些突兀,轻易便惊扰了帐子里头卧着的泰和帝。

“是……是远儿,回……回来了吗?”

隔着幔帐,能看见里头的人影摇晃起来,像是什么人在挣扎着坐起来。

魏公公赶紧几步上前将足有三层的幔帐撩开挂上,搀扶起床上的泰和帝:“诶哟陛下诶,可慢着点儿,奴才晓得陛下见着太子殿下心里头高兴,可也要想着点自己的身体不是?”

泰和帝半卧着,猛地震出了一串咳,差点没续上气,魏公公吓得又是拍背又是顺气的,差点又要传太医,被泰和帝自己抬手阻止了。好半天,终于缓过气来,泰和帝嘶哑着嗓子道:“崇德,把,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魏公公跟着泰和帝十来年,一个眼神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闻言也不多话,应了一声就将殿内所有内宦都带了下去,留这两父子说话。

方才一直在旁边看着魏公公手忙脚乱也一声不吭的裴远这才走过来,慢吞吞补上了应尽的礼数,躬身道:“父皇。”

泰和帝有气无力地一摆手:“坐。”

裴远应声在床前坐了,很关切地开口:“儿臣分明听闻太医院的太医说父皇的身子已经见好,怎么今日一看父皇咳嗽气喘之症并未缓解?”

太医说泰和帝不能见风,所以养心殿门窗紧闭,龙床上足足挂了三道幔帐,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给他憋着了,毕竟幔帐一撩,方才一句话要分三口气喘的泰和帝至少说话比较顺溜了。

他用重病之人特有的虚弱语气道:“太医安慰人的话,哪里听得?我的身子,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医者仁心,倘若说是有转机,那也必然还有希望,父皇应当遵医嘱才是……”裴远道,声音平和中透着担忧,甚至带着一点不赞同的责备,活像一个挂念父亲病情的大孝子。

“远,”泰和帝轻声打断他,“朕要死啦,你还要在我跟前做戏吗?”

裴远倏地闭了嘴。

“我知道你恨我,”泰和帝把声音放得轻而缓,像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子在分享秘密,“临死前,还听不到你几句真话吗?”

裴远不做声,殿内一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安神香的味道反而刺得人太阳穴生疼。

“远,”泰和帝艰难地叹了口气,“是朕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裴远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但之前那些担忧与责备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淡漠,“南北原本分江而治,北人善战,一直试图南进扩疆。南人擅文不擅武,柔弱成风,南帝为求和平割地饲虎,甚至还隐忍退让地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去北朝为质。

“北帝暴虐昏聩,北人苦苛政久矣,占领陕江后更是奢靡无度,纵情声色,民众越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一直试图摆脱其统治。质子在北朝境况如何无从得知,但想必不会太好。毕竟他几年后出逃,回到南朝,领兵北上,像洪水冲垮被蚁穴蛀空的堤坝一样,大败北军,一统南北,建立了京朝。”

裴远像复述史书记载一样平淡地叙述完了这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半死不活地躺在他面前,竟然没有斥责他一句放肆。

“你身陷北朝窘境,是燕阙助你南下出逃;你决意北上开启乱世,群雄逐鹿中是燕阙和徐谨助你杀出血路扫平南北;你登基后无法服众,南北朝臣不调,是我母后外家力排众议支持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可惜,四境平复后,燕阙勾结北狄,徐谨结党江湖,论谋反重罪满门抄斩;朝堂安静后,霍氏包庇北朝皇族余孽,刺字放还后发配边疆。

父皇,你藏弓烹狗的时候,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是指着泰和帝的鼻子骂他不是东西,可是这听上去心狠手辣的老皇帝竟然到现在还不见生气,反而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了一句:“尽胥说你本性放诞桀骜,但心怀慈悲,我原是不信的,现在看来,他才是那个真了解你的人啊。”

裴远没吭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自己那因直言而一生郁郁的老学究夫子。

可是泰和帝好像真的就是想发那么一声感慨,转而道:“朕并非真的不留余地,燕氏与徐氏也并非被连根拔起,朕曾默许他们将后人留下了,若是不错,明炅侯之与锦阳侯之女,现如今也当成人了。”

泰和帝说了这么多话,到现在已是有些气力不支了,但他仍旧强撑着道:“远,朕希望,希望你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是问罪。”他偏头咳了几声,“问朕的罪。”

他一把抓住裴远垂在床边的手,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像一只古稀之年的骷髅爪子,可是他分明刚刚年过不惑。

裴远没动,看着泰和帝那双努力大睁的眼睛,他吃力的目光从下垂的眼皮下面钉在裴远脸上,因为太过专注而显得有些空洞,竟像是在透过裴远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了,混浊的眼睛里好像有点不甘,又好像带着释然,看上去有点病态的疯。

不等裴远看清,泰和帝已经脱力地倒回床上,只剩一只手还紧紧扣着他的手腕:“朕要你,还……还燕氏和徐氏清名,将废后从冷宫释出,寻回……剩下的霍氏后人……

这样,文臣的赏识,武将的忠诚,百姓的爱戴……由朕欠下的部分,会加倍还于你。”

“朕……一生,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你可以是。”

裴远愣了一下,只听泰和帝接着道:“你临行前……尽胥……是不是为你……取了字?”

裴远默了默,低声应道:“……是,夫子为儿臣取字辞安。”

“辞安,辞安……”泰和帝喃喃道,“好啊,好,以辞问安……辞安啊……这是朕……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泰和帝说着,语气渐渐弱了,扣着他手腕的那双手也一点点松开。

裴远等了一会儿,伸出手试了试泰和帝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息触及他的指节,才冷静地收回手,走到殿门口让一直候在殿外的魏公公传太医,说父皇昏睡过去了。

他看着魏公公指挥内宦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走了,最终是没再回头看一眼龙床上那个被昏暗笼罩的身影,只在垂眼的时候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想:帝王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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