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饭桌上，两个人紧挨着吃，一时之间只听得到清脆的碗筷碰撞声。
平时总爱在饭桌上要她多吃点的乔回舟今天出乎意料的安静。
兰寻真闷笑了两声打头：“怎么了乔回舟？”
乔回舟大她三四岁，她不常叫他哥，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
“吃你的饭吧！”乔回舟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她碗里，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儿。”
表情却是不开心的，往日里的笑眼也没有了。
兰寻真把红烧肉放在嘴里，边嚼边歪着头凑近看他的表情。
“怎么了吗？今天没赚到钱？”
在乔回舟心里，赚钱是首要大事。往日里愁眉苦脸的，多半是经营上出问题了。
乔回舟却摇摇头：“养活你够了。”
不是赚钱的事。
兰寻真想了想：“相亲被嫌弃了？”
乔回舟把筷子一放：“我说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吗？”
“这话说的，我哥要钱没钱，要颜值没颜值，要身材没身材，被嫌弃不是意料之中吗？”兰寻真说完，熟练地一躲，肩膀却没有落下身旁人的捶打。
她转头一看，二十出头的青年黑色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看得她一阵心慌。
乔回舟认真说：“在你眼里，我真那么不好吗？”
他好像真的信了她的话。
“诶——”兰寻真拉长了语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损她哥已经是条件反射了，言下之意还有种“你看你那么不好，我还在你身边，你小子就知足吧”的暗示。
然而事实上，乔回舟长得不错，浓眉大眼，气质沉稳端正、含蓄内敛，并不是特别亮眼，但很容易让人信赖；虽然没有刻意健身，但没到发福的年纪，加上时常干活，所以身材还行，至于没钱——
要不是要供她读书，他应该也能有一点积蓄。
她还在哑口无言的状态，懂事的乔回舟已经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马上要高考了。”
“对啊，”兰寻真脸凑到他面前，“高考完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乔回舟不自在地往另一旁躲开：“高考完还说什么，那个时候你就自由了，但是在高考前，你得把时间精力多放在学习上，别想一些有的没的，明白吗？”
他不说后半句还好，说了之后，兰寻真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不久乔回舟喝得烂醉，软成一摊泥，躺下沙发上的情形。
当时他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红的。平时坚不可摧的人好似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渗透出一丝内里的软和脆弱。
兰寻真给他倒水，他的眼珠就跟着她的身影往左往右，双眸润湿，轻覆上了一层水雾。
“乔回舟，喝水。”
在她把水递给他之际，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水摇晃了几下，差点从杯壁滑出来，伴随着兰寻真的惊诧，乔回舟把发烫的额头抵在他的手腕上。
这一刻，他更需要她。
兰寻真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点满足，又有点心疼。
“好难受。”
乔回舟闷声。
兰寻真呵笑一声：“难受死你算了，你自己喝的酒。”
乔回舟不说话，只是用脸在她的手腕上磨蹭，最后不经意间，用唇在她手腕上印下轻轻一吻。
水终于从杯壁溜了出去。
兰寻真换了手拿水杯，声音轻轻的：“乔回舟，你是真的喝醉了。”
乔回舟迷瞪着眼睛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的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兰寻真紧张地攥住他肩膀上的一寸衣料，嗅着他身上被体温烘染的酒味，感觉自己也醉了。
最后两个人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乔回舟说自己断片，兰寻真也不会主动问。
直到现在乔回舟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就以为他记得，却很怂的只敢暗示别提那茬。
于是当下就冷了脸，说话语气也是硬邦邦的：“要你管啊。”
乔回舟诧异地看着他，少顷，如往常一般率先妥协：“好吧。”他牵动嘴皮很快地笑了一下：“长大了啊真真。”
一米八的大个子，穿上菜市场卖的很便宜的红色围裙，熟练地收拾桌子。
兰寻真冷漠地看了片刻，丢下一句“我去写作业了”，然后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乔回舟听见了轻微的锁门声，嘴角缓慢下压。
——小时候明明还很黏他的，怎么长大了反而有了些隔阂了呢。
兰寻真锁上门，打开了电脑，跟她今天补习的学生进行视频通话。
比她小一届的许霁月打着哈欠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举着一张试卷：“以前是78分，现在是119分，我厉害吧寻真姐。”
兰寻真还想着刚才的小插曲，兴致缺缺地夸他：“好厉害哦。”
许霁月没察觉异样，以为得了她的夸奖，兀自笑得很开心。
“今天还是补习一个小时吗？”
“当然，按一个小时算的钱。”
“那我加钱能不能多补习一会儿？”
兰寻真摇头拒绝：“不行，我还要留点时间写作业，十一点半不睡觉，乔回舟要生气。”
“那你写作业的时候能不能别关视频？我感觉得有人陪我学，我更专心点。”
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兰寻真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
讲题到一半，房门就被人轻轻地敲了敲。
兰寻真拧紧了眉头，不想动，许霁月反倒宽慰他：“没事儿，你先去开，兴许咱哥找你有啥事儿呢。”
——咱哥。
他是懂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的。
兰寻真放学后的时间都是严丝合缝的，给乔回舟开门说话，意味着补习时间要延后结束，压缩她自己写作业的时间。
她把门开一小缝的时候，还是皱着眉的。
“什么事？”
“水果，吃吗？”削成大小一致的苹果块放在碗里。
“不吃。”
兰寻真正准备关门就被乔回舟阻止了，她语气更不好了：“干嘛？还有什么事吗？”
“你在跟谁说话？”乔回舟警觉地从她头顶上的门缝隙往卧室里扫荡。
兰寻真无语地抿紧嘴，两腮鼓起：“我跟人说个话还需要给你报备是不是？”
“不是，兰寻真，你有小秘密了啊。”他不自然地笑着，“你那些朋友我都认识，问一下怎么了吗？”
“你很闲是不是？”兰寻真说完就想关门，但是被乔回舟的手挡着，她没好气地“喂”了声，乔回舟放在门上的手虽然没有放下来，但泄了力气。
当着他的面，兰寻真把门关上了。
门外没听到动静。
兰寻真想起关门前他失落的表情，忍不住又开了门，只看到他走进厨房时落寞的背影。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能不能别给她一些错觉。
兰寻真再度关上门，重新给许霁月补习。
许霁月听话乖巧地给她展示119分的试卷：“寻真姐，这道题为什么错了啊？我都按照公式来的。”
兰寻真把刚才的小插曲抛在一边，在草稿本上专注解题。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埋头算题的时候，许霁月撑着腮，盯着屏幕里的她傻愣愣地笑。
一个小时后，补习结束。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打算倒杯水喝，就发现餐桌上有一碗氧化发黄的苹果，孤零零的。
好像那是除了她，就没人要的苹果。
兰寻真洗了手，端起碗就开吃。
厨房里传来滋滋滋的油炸声，是乔回舟在准备明天的酱肉汁——乔回舟经营的早餐店，爆款之一就是炸酱面。
兰寻真不喜欢厨房里的油烟味，但是这次她想了想，还是端着苹果走了进去。
“吃不吃？”她捏着块苹果放在乔回舟嘴边，看着他微微低头，叼进嘴巴。
他好像完全没生气。
乔回舟好像永远不会对她生气。
乔回舟翻炒着碎肉炸酱的时候，还不忘跟她说：“作业写完了就赶紧洗澡休息，高三本来就累，不能坏了身体。”
“还没写完呢，我休息会儿再去。”
她休息的方式，就是靠着门上，看着他穿着围裙，准备明天营业的食材。
乔回舟做饭的时候很认真，也很忙碌，大个子局促地在小厨房里团团转，但已经有条不紊地备好葱姜蒜还有明天的佐料。
兰寻真吃完了苹果，在洗手台上正准备洗碗，被拿着勺子的乔回舟抢下来：“放在那，我洗。”
“乔回舟你也太夸张了吧，就一个碗，我随便用水冲两下就成。”她抢了回来，洗了碗放在橱柜里。
两个人的关系逐渐回温。
乔回舟瞥了她一眼，忽然问道：“兰寻真，你今天放学，有个跟你说话的男生是谁啊？”
“啊？”
今天放学跟她一起走的男生，好像就只有许霁月。他过来问她补习时间的事，两个人边走边聊。
“那是我一个朋友。”
“我之前没见过呢。”
他当然没见过，新来找她补习的。
兰寻真偷偷给学弟补习这事儿一直瞒着乔回舟。
兰寻真默了一瞬：“就刚认识的，也不熟。”
“你刚才关上门就是跟他一直在说话？”
“……对啊，我们只是在交流学习。”兰寻真迟缓地发现了一丝他哥的失落，“怎么了吗？”
乔回舟若无其事：“没什么，你去学习吧。”
兰寻真躬下身，从下往上看他。
乔回舟嘴抿得很紧，莫名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回舟哥，怎么回事？你怎么还搞得像吃醋了一样？”
她调侃他，故意叫他回舟哥。
这次，乔回舟没有随着她开玩笑，反而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竟然有几分严肃。
“瞎说什么。”
兰寻真受他影响，跟着也收起嬉皮笑脸：“乔回舟，等我高考完，不管有没有考上好大学，我都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
她爸妈离婚后，法律判给母亲扶养，结果她的母亲把她寄养在同事关系的乔家，自己去了外地打工。
结果寄养后短短一年，乔回舟父亲意外去世，母亲离家出走。同年，乔回舟高中毕业，用抚恤金开了早餐店。
转眼之间，距离那场惨痛的变故已经过去三年了，她的母亲从每个月固定打卡生活费到一年多杳无音信、短信不回，她的生活费和学费几乎靠乔回舟的早餐店撑着。
高中她无数次提议要跟他一起挣钱，不读书了，但是乔回舟一次次拦下了她，他说她必须读，女孩子要多读书，钱的事有他在呢。
乔回舟就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即便现在听了这话，这个好人也是不太赞同的：“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兰寻真却觉得，不能因为他人好，所以就过多地占他的便宜，小脸绷得认真：“我保证，我说到做到。”
乔回舟默然看她片刻，活络气氛般弹她一脸水。
“要是没考上好大学，你就来早餐店被我呼来喝去吧！”
“啊啊啊啊乔回舟！”兰寻真摸了一把脸，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手的水，往他脸上拍，“你不要诅咒我，我要是考不上，都赖你这张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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