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寻真读的是北城一中，北城最好的公立高中。
高三走读，天不亮就得出发。
她起床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周遭鸦雀无声。
兰寻真麻溜地套上毛衣，外罩上校服，像只臃肿的小企鹅。
她前往沐浴间，洗漱池上端正放着一粉一蓝两个牙杯，她拿了粉色的，挤上牙膏刷牙的同时，侧耳倾听，乔回舟的卧室静悄悄的——他又在没有惊扰她的情况下，比她更早地出发了。
兰寻真随意将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捧了温水浇面后，用洗脸巾擦拭，过程只花了三十秒。
厨房橱柜上，有一个极其不协调的锅盖正正摆着。揭开一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面上撒了满满的炸酱，酱香扑鼻，还有几颗翠绿的葱花。
她吸溜着吃完，把碗洗了放回橱柜。然后背上书包骑上自行车就去北城一中。
路上路过乔回舟的早餐店，他正头也不抬地忙碌。兰寻真放慢速度扫了眼后，回过头继续把踏板蹬得飞快，一溜烟冲进了校门。
车棚悬吊的灯泡下，正立着一个捧着书的少年。
他似乎在等人，时不时抬头左右张望着。唇红齿白的，看得人心软。
兰寻真推着车过来时，他立马扬起笑，挥了挥手。
“寻真姐！”
“早上好。”
兰寻真在他旁边停了车，弯腰上锁。因为锁孔附近生了锈，极为生涩，她费了半天劲都没弄好，身旁忽然沉下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并排靠着她的手，轻微使劲。
咔嚓。
终于上好锁。
兰寻真站直身：“谢谢。”
“一点小事。”许霁月把刚才看的书放回书包，拉上拉链，“今晚继续补习吗？”
“好。”她答应得很快。
还未进教室的学生只有零星两三个，而这两三个同学也正在拔腿往教室跑。
兰寻真隔着衣袖，扣着他的手腕，抬步往教学楼走，“马上就要响铃了，我们快走。”
许霁月由着她的力度往前走，没再提其他的事情。
等在车棚半小时，好似也只是为了跟她说上一句话。
*
兰寻真扎扎实实学了一天，感觉身体被掏空。
她收拾书包走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高三了，至少要留下把晚自习上了吧。晚自习不全然是自习，很多任课老师都会上课，现在到了争分夺秒的阶段，多学一分就能拉几百、几千名，你还是跟家里人商量下，上晚自习，或者干脆住校。”
兰寻真：“楚秀会给我她的笔记。”
“看笔记能跟上课学到的一样吗？”
兰寻真知道班主任是为她好，但她必须得每天回家。
“老师，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因为不上晚自习就影响了学习。这您是知道的。”
这是事实，兰寻真近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班级第一。
正因为如此，班主任格外在意这个优等生的功课。
“你真的不留下来上晚自习吗？”
她点了点头：“家里有特殊情况，他本来就很辛苦。”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班主任不再多说什么。
“学校有个扶优计划，只要你北城联考冲进年级前三，就会有华英基金补助。老师相信你是没问题的。”
兰寻真深深地给班主任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好好努力，最后一年了。”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
兰寻真蓦地鼻头发酸，但她忍下来了。
她不想在有人的情况下哭。
车棚里，兰寻真推车出来，昏黄的灯泡在身后，身前有一条寥落影子。
很快，影子旁边，多了一条急匆匆赶来的瘦长影子。
背后有人喊道：“寻真姐！”
兰寻真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许霁月跟在她后面，也推着自行车。
“什么事？”
许霁月：“今天补习，也是跟昨天一样的时间吗？”
“没有特殊情况就照旧。”说完就走。
许霁月跟着追了两步，就见兰寻真又停下脚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先开了口：“我们应该不顺路吧，路上注意安全。”
许霁月想要送她回家的话止在唇边，半晌只好顺着她的话：“……好，你也注意安全。”
兰寻真没有跟他继续交流的意图，只看向门口，眼里藏了几分期待。
她推车走出校门，果不其然在校门口看到了乔回舟，欢欣雀跃再也掩盖不住，自然而然加快了脚步。
乔回舟拎了个袋子，等她走近，就取出一顶白色的小狗样式的帽子，兰寻真没有接过，他就直接把帽子戴在她头上，替她仔细地调整位置，指尖略微触碰她的额头，温度都是冰的。
他肯定站在这里很久了。
戴好帽子的兰寻真抬头看他，从书包侧边兜取出温热的玻璃杯，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太重了，帮我拿着。”
乔回舟双手握着，杯子很小，他的手很大，有点过于慎重的滑稽：“嗯。”
兰寻真知道他不会拒绝，笑着看他，没有管跟在她身后的人，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只装着他。
乔回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盯着玻璃杯，随后开了句玩笑打破某种气氛：“就知道使唤你哥是吧。”
他似乎刻意回避着什么。
兰寻真笑了，顺着他的话说。
“这么大人杵在这里，总得有点作用吧。”
两个人有说有笑，并排回家。
许霁月旁观全程，隐约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
他们两个说话，双方竟然都没舍得匀给周围半点注意力。
*
晚饭兰寻真难得打了次下手，以往都会被乔回舟赶去学习，但今天他一反常态，没有拒绝她的协助。
两个人像是互相取暖的小动物，在厨房里一个切菜一个洗菜，挨得紧紧的。
乔回舟把切好的土豆丝装进瓷盘，好似突然想起，随口提了句。
“今天怎么没和你那个朋友一起？”
他果然在意这个。
兰寻真勉强压下翘起的嘴角，学他的样子，随口回答：“啊，不知道。我和他不熟。”
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乔回舟“哦”了声。
“高中可以多交点朋友的。”
兰寻真去拿乔回舟那边的菜篮，即将跟他错身的时候，他又突然侧过身。
不偏不倚，兰寻真撞到了他的胸膛。
她怕站不稳，滚着水珠的连忙攥紧他腰侧的衣服。
乔回舟心跳错拍。
兰寻真抬头，先发制人定了他的错：“你怎么突然走过来啊？”
“好好好，怪我没提前打报告。”
乔回舟伸长了手臂，从她那边捏了块土豆放在菜板上，假装在忙。
难得跟他相处，兰寻真没提班主任说的奖金的事，以免他又把她赶去学习。
两个人逐渐长大，相处的时间反而少了，她分外怀念这种两个人黏在一块儿的日子。
今晚吃饭似乎比昨晚更轻松愉快些。
兰寻真感叹学校层出不穷的考试和作业，乔回舟认真听着，然后忽然提到：“高三是不是马上有模拟考了？”
模拟考，也是联考，全北城的高考生都会参加。四次模拟考后，就是正式的高考。
班主任提到的“下次联考”，算是模拟考的热身，又称为零模。
兰寻真：“嗯。”
乔回舟只是提了下，没有过多的延伸：“我们家真真肯定没问题的。”
屋子里的电灯泡是暖黄色的，他的皮衣挂在门口衣架上，只穿了件黑色的毛衣，居家温暖。
兰寻真觉得周围气氛也因为他而温暖起来：“嗯！”
“给你买了礼物。”乔回舟想一出是一出，饭还没吃完，放下筷子就去皮衣兜里翻，最后掏出来一个小方盒子。
小方盒子打开，酒红色的绒布之上，静躺着一只复古棕色手表。
“以后考试戴上，看着时间，就没那么容易慌张了。”
兰寻真抬眸看他，看他浓密的睫毛，看他笔挺的鼻梁，然后伸出左手，拉起袖子，露出一截洁白纤细的皓腕。
她半撒娇半试探：“那你给我戴上。”
乔回舟：“这么大人了，自己没长手啊。”
他把表推到她面前，没有帮她戴的意思。
兰寻真盯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行，谢谢回舟哥。”
她把手表揣在兜里，心里某种隐晦的期待落空，最后化为乌有。
后半段吃饭，她的话明显少了很多。
乔回舟好几次提起话题，都只得到她不咸不淡的“嗯”“哦”。
他忽然生出几分烦躁和无措。
“表给我。”他似乎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了一般。
兰寻真从兜里把手表给他，手表上残留着她的体温。
乔回舟：“手也给我。”
意料之中的妥协。
兰寻真听话地伸出手，也没说话杵他。
腕带绕了手腕一圈，然后系扣，调整位置。
乔回舟十指认真地摆弄，模样专注，两指提了提手表，晃动了下，不算太紧。
“合适吧？”他不放心地寻求确定。
兰寻真笑眯眯的，心里熨帖：“乔回舟戴的表，那肯定很合适。”
细长一截腕，棕色表带绕了一圈，越发衬得细腻白皙。
“快吃饭吧。”乔回舟收回视线，夹了两片回锅肉到她碗里，“怎么养着不长肉呢，光是骨头。”
兰寻真反驳：“我骨架小。一米六九十多斤，这是正常体重。”
“还是瘦，多吃点长身体。”乔回舟对胖瘦有自己的标准。
*
客厅里，茶几上散着一大堆零钱，乔回舟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笔记本上记账。
兰寻真蹲在茶几的另一边，面对着乔回舟，帮忙数钱。
十元、五元、一元。
“店里马上要给人发工资了，每人三千，算上缴社保的，四千五，一共两个人，就是小一万。”乔回舟边记录边念叨，“面粉、糯米这些原材料也都快用完了，预算五千去采购，这个月应该赚不了什么。”
“这里是三百二十四。”兰寻真把钱叠得整整齐齐，用夹子夹住，堆放在桌上。
乔回舟记下后，轰她去学习。
“我喜欢数钱。”兰寻真又开始整理皱皱巴巴的钱，数着数着，她突然说，“回舟哥，你好厉害啊。”
她给人补习，一天也才赚五十到八十。但是乔回舟能赚大几百甚至大几千，养了她，养了自己，养了店，还养了手底下两个人。
他才二十出头，比她大不了几岁。
乔回舟从善如流：“这会儿知道哥的厉害啦？”
“一直都知道。”
兰寻真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振动了下，本来没空关注，接连又振动了两下。格外显眼。
乔回舟离得最近，抽空把手机递给她。
“业务繁忙啊兰老板。”
他本来没有特意窥视她的信息，但视线却在发亮的手机屏幕上，不经意瞄到了弹出的信息。
[许霁月：寻真姐，吃完饭了吗？]
——许霁月。
这是对乔回舟来说相对陌生的名字，从来没听兰寻真提起过，可偏是这个人，加了她的联系方式，还发了这么条明显相熟的信息。
乔回舟立刻和昨天放学随兰寻真一同走出校园的那个男生联系在一起。
兰寻真正在看信息。
乔回舟表面上在本子上记录，实际上竖起耳朵，在等待兰寻真对他说些什么。
他在期望一些不该有的解释，期望兰寻真对他无话不说。
最后只等来兰寻真站起身，对他说：“乔回舟，我回房间了。”
在他知晓范围之外的陌生男生，把她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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