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院子里一片寂静。
萧乌匪夷所思地看了明珺一眼,眼前女子素白的脸上笑意晏晏,仿佛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她来寻他喝酒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萧乌忍不住蹙起了眉,他不是个拘泥于俗世旧规的人,但此刻,他仍不免觉得明珺的行事作风…颇有些出格。怪异的感觉再度袭上萧乌心头,他定定地盯着眼前格外高挑的女子,忽然想起初遇时,对方那身粗重得不似寻常女子的骨骼…
还未等萧乌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明珺却已热情地拉起他的手,萧乌没有防备,被她拉得往前踉跄了下,脑子的各种思绪也在此刻被打断,眨眼间便如云烟般消散。
走至台阶处,明珺终于松开了萧乌的手。她大大方方在台阶上坐下,也不管地上的脏污会不会沾染到她身上昂贵的罗裙。
在台阶上坐下后,明珺把先前带过来的酒抱在怀中,她三下五除二下就撕下酒坛上的封纸,随手团成一团,丢到一旁的花丛中。
在这之后,明珺不知打哪又取出两个拳头大小的酒杯,酒坛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飘散在风中,萧乌嗅了嗅,隐约嗅见了缕缕浅淡的桃花香。
萧乌不懂酒,却也知道这应当是一坛好酒。
可惜他半点不沾酒。
而明珺不知道这一点,已然兴冲冲地开始往杯子里倒酒,澄澈的酒液哗啦哗啦倒进酒杯里,在月色下轻轻晃荡着。
萧乌连忙伸手阻止了明珺:“我不喝酒。”
明珺抬头看他,一双猫儿似的眼睛里流露出诧异的神采。
“半点都不行?”她似仍有些不想放弃。
萧乌摇了摇头。
明珺只好有些失望地收起了一个酒杯。不过她自己那一杯已倒得满满当当,明珺自己拿起酒杯,昂头就喝了一大口,随后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萧乌:“萧兄,坐。”
萧乌不清楚明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明珺总不可能三更半夜闲得没事才来找他喝酒,萧乌想听听明珺这么晚来找自己,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萧乌在明珺身旁坐下,又与明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明珺的余光注意到萧乌的小动作,却也没说什么,她抬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之后又为自己添了一杯新的。
不过片刻,三杯酒水就进了明珺腹中,她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丝丝红晕,一双明亮的眼眸也逐渐变得有些迷濛,半晌,她忽而叹道:“萧兄,这酒是我爹珍藏起来的宝贝,我好不容易才偷到手,你不喝真是可惜了。”
“…你三更半夜来找我,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些?”萧乌却很煞风景地回答。
唉,这就是高手常有的冷淡吗?明珺无奈放下酒杯,她朦胧的醉眼盯着萧乌俊秀的脸颊看了许久,似是有些感慨萧乌把脸洗干净后变化竟如此之大。
对着这样一张少年气的脸,明珺计较不起来。她抬头望向夜幕中高悬的明月。
此刻月光皎皎,凉风习习。
明珺眼帘颤了颤,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半晌,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萧兄,我快死了。”
明珺语气再平常不过,萧乌猛然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明珺是在开玩笑,还是事实当真如此。
萧乌打量着明珺如桃花般明艳的脸颊,好一会,才迟疑地开了口:“…你看上去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闻言,明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她,她竟忽而开怀捧腹,就这么笑了好一会,她才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我自然没病。”
“不仅没病,我还健康得很。”
“那…?”既然没病,萧乌不明白明珺是怎么得出自己快死了的结论。
见萧乌神色疑惑,明珺又笑了笑,这不过,这一次她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
明珺轻声说:“我虽没病,身体也再健康不过,但我的家人却时常勒令我,不许我外出。”
萧乌怔了怔,他忽而想起最初遇到明珺时,明珺是从院墙上掉下来的。
那时一堆人追着明珺跑的阵仗萧乌如今还记得,他原以为是因为城里发生的凶案,明家才对明珺看得这般紧。
可萧乌未曾想过,明珺竟是日日都出不了明府。她如此过了十多年。
“外面的人以为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说着,明珺似是想笑,但她笑容里又满是自嘲。
“可我不是。”
“我非但不是…”明珺神色渐渐变得苦涩,她顿了顿,忽而掀起眼帘,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潋滟的眸光落在萧乌身上。
明珺似有些犹豫,欲言又止。仿佛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于她而言,有些难堪。
这是明珺身上最大的秘密。可萧乌与她,不过只是几面之缘,明珺不确定是否能将这个秘密托付给萧乌。
但正如明珺先前所说,她快死了。
她已经没有时间去好好地去筹谋一切。
而在萧乌身上,明珺看到渺茫的一线希望。
罢了…明珺叹息。她伸出手,握住了萧乌的手掌。
明珺的手有些凉,并不柔软,萧乌一惊,却发现明珺的力气大得可怕,他挣脱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全然将明珺的手挣开。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萧乌空白的神色中,明珺抓住萧乌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萧乌愕然睁大了眼,惊惶让他难以冷静下来抓住一些细节,他竭尽全力想将手抽回,耳根处因羞恼而晕开一片嫣红。
“你、你干什么!”萧乌惊得声音变了调。
“你、你放开我!你、你这还算是女人吗?你的行为举止怎能这般、这般…”
萧乌“这般”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萧乌如此惊慌失措,明珺没忍住低头闷笑了下。明明方才对秘密难以启齿的人是她,可瞧着萧乌的反应这么大,明珺的心情倒忽而明快起来。
“我不是。”明珺回答了萧乌的问题。
这下,萧乌是真的回不过来神了,月色下,肤色冷白的少年呆若木鸡。
瞧着萧乌震惊的神情,明珺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萧乌的反应,继续说道:“萧兄,我不是女子,我同你一样。”
什么一样…?萧乌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样子,他听着明珺仍然温温柔柔的嗓音,实在难以将眼前明艳得宛如出水芙蓉的人与她…不,现在应该是他,与他所阐述的事实联系在一起。
“萧兄,我是男人。”明珺再度提醒萧乌。
似是觉得萧乌不信自己的话,明珺渐渐蹙起眉,她忽然站起身,伸手便要将身上的衣带解开。
“萧兄,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脱给你看。”
…脱?脱?!明珺的话如晴天霹雳般,顿时劈醒了仍处于恍惚的萧乌,他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按住了明珺:“…不用。”
这回轮到萧乌怕明珺不信了,他想了想,又飞快道:“我信。”
“你不用脱。”
“真的?”明珺怀疑。
萧乌立刻连连点头,他耳根上的薄红还未能完全散去,与明珺对上视线时,萧乌忍不住将目光偏向一旁。
方才萧乌太过震惊,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但如今回过神,萧乌也就忆起了手掌落在明珺胸脯上的触感,那感觉…再平坦不过。
再加上先前隐约察觉到的端倪,萧乌几乎没怎么怀疑,便相信了明珺的说辞,他轻咳一声不大自然地说:“我相信你是男人,你直接跟我说我就会信,不用那么…”
萧乌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看来明珺方才是真的把他吓坏了。
明珺笑眯眯道:“这不是怕萧兄你不信嘛。”
看着明珺的笑容,萧乌忽而有些狐疑,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明珺的笑容比蜜还甜。
然而萧乌仿佛窥见了蜜底下咕噜咕噜冒上来的坏水。…这人!萧乌羞恼地别开了眼,笃定明珺就是坏心眼想吓他一吓。
哼。萧乌冷哼一声,心道明珺要使坏,那就别怪他不善良了。
想着,萧乌开口,问了一个戳明珺心窝子的问题:“既然你是男人,为什么要做如此打扮?”
“难道是天生喜欢如此?”萧乌若有所思。
明珺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急忙摇了摇头,似是担心萧乌误会他,明珺赶紧解释道:“并非我喜欢如此打扮!”
“而是…罢了,萧兄,今夜我们说了这么多话,你不妨再听我讲一个故事。”
说着,明珺坐回萧乌身旁,他斟酌着,像是在迟疑故事要从哪里讲起才好。好半晌,明珺才打定主意,长话短说起来。
这是一个不怎么有意思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某位富商家里刚诞下不久的小儿子。
这个不幸的孩子,从出生那一日,便被一只强大的妖邪盯上了。
妖邪想要吃掉这个孩子。
“幸好这时,有一位厉害的捉妖师经过,想了一个办法,才勉强保住了这个孩子的性命。”
“办法就是让你扮作女人?”萧乌皱起眉头,有些怀疑。
但他怀疑的不是明珺,而是故事中那名捉妖师。
“既然是厉害的捉妖师,为什么不直接将邪物诛杀?”
“因为那只妖邪…太强大了。”
“强大到没有一个捉妖师能将它除掉。”
“我长年扮作女子,掩去原有的命数,也只能骗它十余载。”
“今年是第十九年,”回忆起旧事,明珺眼中的轻松渐渐消散,他垂下眼帘,艰涩道,“萧兄,等到我二十岁时,它必然会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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