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程曜还没完全睡醒，就听到耳边传来念念叨叨的声音。
这声音有点耳熟，程曜还没想到到底是和什么相似，左臂便被狠狠地拧了一下。
“疼！”他立刻哀嚎一声，困劲儿消散了大半。
眼前站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头发灰蓝，眼睛和自己一样也是蓝蓝的，就是颜色更深些；两鬓长长的搭在胸前，其余长发在脑后盘起，独留一束从中间落下。
“蓝雀？”程曜有些惊喜地叫道。
“程d……程曜。”蓝雀掩饰地抬起手咳嗽两声，还没等她再次发话，程曜又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蓝雀视线在房间内和窗外来回扫射了几圈，心道你这墙又没多高，踩着屋檐就能翻上窗，这么小儿科的防御，我进不来就怪了。
别说是我，以前的你也不在话下。
“那很重要吗？”蓝雀问。
“不是很重要。”
直觉告诉程曜最好不要和蓝雀唱反调，他起身去洗漱了一番，蓝雀很自觉地下到一楼，坐在餐桌旁边等他出来。
秉持着来者皆是客的原则，程曜现泡了壶茶给她倒好，又去冰箱里找了两个速食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随后便坐在蓝雀对面，等待她表明来意。
“你还记得我？”
昨天她就听说了程曜醒来的消息，但当时还有别的事情，没能赶过来，直到路珣愁眉苦脸地回去，蓝雀随口问了问，这才知道程曜竟然失忆了。
不认识路珣，也不认识沈琼，不知道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忘了。
因此她今天才一大早就过来，想要把这状况知道个明白。
“记得。”程曜已经将三明治拿出来，递给蓝雀一个，自己吃另一个，“我不仅记得你，我还记得宣熠、池东屿、白嘉音……”程曜一连说了很多个名字，大部分都是平时经常接触的人。
但，总归是少了几个重要的。
蓝雀将碍事的鬓角拨去肩后，不太相信地问：“你不记得沈琼就算了，路珣也？”
“真不记得。”程曜表情很真诚，并不是说假话，这点蓝雀看得出。
她心下无奈：“好吧。”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为什么都问我这个？”程曜费解地歪了歪头，“我就是一普通人，能生存下去就行了呗。”
蓝雀闻言却微微蹙起眉心，似乎是对这回答并不满意。
“你觉得你只是个普通人？程队，恕我直言，你只要活着，身边就不会太平的。”
程曜一愣，甚至没反应过来她刚刚的称呼有何不妥：“为什么？”
蓝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走到客厅连着的外阳台，身体朝右前方微微一转，侧头示意程曜过来。
程曜看懂她的意思，起身跟了过去。
院墙不高，足以看得到远方，蓝雀大手一挥指向不远处一座看不见顶的白色高塔，说道：“那里是象牙塔。”
“你，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象牙塔，那里聚集的都是些能力超凡的异能者，身上带着刻印，与普通人可大不相同。
程曜虽失忆，但这些重要的常识他还是记得，他盯着那白得晃眼的塔，下意识闭上了左眼。
蓝雀看到他的动作，瞳孔顿时一缩。
“你说我是从那儿出来的。”程曜偏过头看向蓝雀，神情却意外很平静，“其实我不意外。”
“哦？你该不会是自己也有猜想？”
程曜笑了，摇了摇头，抬手指向蓝雀的手背。
“这是你的刻印，证明你是象牙塔的人，我就算再笨，也不会不知道象牙塔无事不找普通人。”
蓝雀嘴唇微张，愣了片刻，右手轻轻盖住了左手手背。
“那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性格，和以前反差有多大？”蓝雀笑道，“从前你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活像个不真实的神仙，一朝失忆，倒是解放不少天性。”
“是吗？那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至少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话音落下半晌，蓝雀并未作出回应，而程曜也顺势进入了沉思。
沈琼和路珣应该都是象牙塔的，包括他能想起的那些其他人也是，再加上蓝雀所言，程曜猜测自己先前和他们应该大概率是并肩同行的伙伴。
而沈琼要带他走，路珣想让他回，这个最终的目的地应该就是象牙塔，不会再有第二个可能了，无非是跟随的人不同。
蓝雀在这期间一直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这副态度里读出什么，但最终没能实现。她低下头咬了咬唇珠，缓缓抬头道：“程队，我来找你，并不是想劝你回去或是怎样。”
“你失忆了，通过刚才的试探，我发现你只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又或说是给你带来过重大刺激的人，这其实没什么，他们基本都属于象牙塔，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但有一位不行，这个名字你必须记得，他就是威胁你安全的最大隐患。”
蓝雀用口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声音有点沙哑：“他的名字，是墨旋。”
墨旋。
这两个字就好似开启潘多拉魔盒的开关，程曜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眼前开始重影、泛白，甚至感觉浑身都像被刺穿般疼痛，还有左眼，如若不是他抬手紧按，眼眶中的眼球都仿佛要暴突。
蓝雀看他反应如此激烈，立马担心地凑过去：“程队！”
见状况不妙，蓝雀急忙抬手，一团金色的光球出现在她手心，逐渐朝程曜的身体分散飘洒。
不多时，程曜便恢复到正常。
“……程队，你没事吧？”
话虽这么问着，蓝雀却在心中沉思，那些伤痛当真有那么严重，就算失忆了，身体也会一提便回想起来。
程曜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扶着阳台栏杆站起身：“没事。”
“蓝雀，这个人……他还活在世上吗？”
“就是因为不确定才要提醒您小心。”蓝雀答道，“墨旋是个很棘手的敌人，性情暴虐十分阴毒，偏偏实力又强悍过人；半年前路珣曾将其一剑穿刺，但最终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所以是死是活，至今也摸不清。”
程曜沉默片刻：“既然是路珣手刃他，证明和他有仇的人应当是路珣，他有怨先去找路珣，也不会先来找我吧。”
这想法……还真是不符合程曜的作风。
一见面便感觉到程曜性格有变，蓝雀还以为只是凑巧罢了，现在看来，他这思考的方式也变了些，倒真像是从未在象牙塔待过了。
对此，蓝雀只是笑了笑：“不是那样的。”
“象牙塔与他所率领的黑鹰一贯不对付，往大了说任何一个象牙塔的成员都是墨旋的仇人。”她顿了顿，“只不过你和路珣是占比最重的那个，说来路珣原本也不至此的，只不过是因为你……”
“打住。”程曜突然出言制止道，“我跟这路珣是什么关系？怎么哪里都能扯上一脚？”
“还有他真的很奇怪，买了一大堆衣服给我，我一醒来就和我道歉，回答问题总是态度不确定，而且他还说他喜欢我？”
这一席话听得蓝雀脑子要转不过弯了，她眼睛飞快眨了几下，错愕地望着眼前人，整张脸都写满了震惊。
“这确实太残忍了……”她喃喃道，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程曜不知缘故，疑惑地望着她。
蓝雀开口：“程队，他……”说了短短三个字，她又突然停下，表情很是纠结，程曜不催她，她便在心中不断组织言语。
最终，蓝雀一狠心，直言不讳道：“程队，那是你曾经最喜欢的人。”
最喜欢的人。
啊，果然是和感情有关啊。
那也怪不得路珣会一上来就说“我喜欢你”了。
蓝雀看他半天没有反应，开始在心底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程曜失忆，她其实很害怕对方也会忘了自己，十五岁开始她就一直跟在程曜身边共事，父母是谁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程曜很关照她，二人发色瞳色又相似，看起来倒真像对亲兄妹一般。
虽然她的刻印不精通武力，但文武这两者总要同时兼顾才能不出毛病，蓝雀在辅助上的能力非比寻常，无论是信息整合还是救死扶伤，她都称得上得心应手。
作为象牙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程曜的离开对蓝雀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打击，但至少那样只是不能经常相见，心中尚有彼此；可如果程曜真的不记得她了，蓝雀真的很难想象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
好在，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假设也没必要去做，程曜还记得她。
“……谢谢你，蓝雀。”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很清亮的声音，程曜正笑着：“从前你一定帮了我不少忙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应该是如此。”
“今天能了解到这么多，也多亏了你，不管从前怎么样，你只是阐述事实，不需要想些其他的。”
程曜向她伸出手：“以后可能也需要你继续帮我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有这个时间？”
蓝雀后背微微直起，眼眶中似有晶莹的液体打转，她一手抬起擦过眼角，另一只手握上程曜那只：“说什么呢，我本来不就是你的下属吗。”
在那个天花板不知有几人高的纪录室内，蓝雀还是第一次被人在意察觉，她从高高的书堆中抬起头，水底般深蓝的瞳孔望向视线源头，却发现一双同样幽蓝的眼睛。
“有事么？”她冷冷发问。
“没什么。”程曜淡然转过视线，面色毫无波澜，对着高高的书架一本本寻找起来，“我只是觉得，与其每日坐在这里整合有限的历史，不如把这份能力用在情报梳理上。”
他抬起双眸，平和的声音中却似有无比坚定的力量：“你觉得呢？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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