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别墅静悄悄的，时佑提着一袋小笼包，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房间内还是一片狼藉甚至比他走时更为严重，“妈，我买了点包子，出来吃点吧。”
女人冲出房门，还是那身皱巴巴的睡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也跟你爸一样，想甩掉我是吧？”她没什么力气，却把时佑推了个踉跄，“你爸呢？找到没有？”
他扶起地下歪倒的椅子，用手把上面浮着的一层玻璃碎渣扫掉，打开还冒热气的塑料袋，“你先坐下吃点东西，不吃饭人受不了。”
“我问你你爸呢？！回答我！”梁静思伸手把包子扔到他身上。
时佑慢慢蹲下，捡起地上滚过的包子，小心用指尖捏下扎进的玻璃渣，语气平淡，“没找到。”肩膀剧烈疼痛，梁静思用了十成的力气踹他，刻薄尖利，“没用。”
女人匆匆进房间拿起手机，冲大门快步跑去，时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
“你找不到他，我去找！我跟你爸二十几年夫妻，他肯定是去之前我特别喜欢的公园了，我了解他，他一定在那里，我能找到的……”她说话颠三倒四，哭腔渗出。
“他死了。”
深深的疲惫流进他的血液，深入骨髓，他也不清醒，什么借口不好，非要这时候告诉她。
梁静思眼皮一翻，落在时佑张开的手臂里。
“她是低血糖加上受惊过度产生的晕厥，等她醒了让她吃点东西。”五十多岁的医生两鬓斑白，看着面前清瘦高大却还不能称之为男人的孩子深叹一口气。
他父亲的事他听说了，前几天送进一批伤患，都是从那个工地出来的，他母亲看起来也不是能扛事的，沉重的担子就这样落到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身上。
他拍拍时佑的肩，“我办公室在前边右转，有事来找我。”
时佑点点头说声多谢，去给梁静思重新接了热水。
她的病床旁同样躺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性，斜倚在床头拿了本书，床头柜子上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梁静思之前也是这样的。
此刻的梁静思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角包着白色纱布，头发乱糟糟结在一起，点滴不停下落，时佑轻轻把输液管放在热水袋上。
姜执的未读消息未接电话塞爆了手机，时佑不敢联系她，他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解释目前的状况，他知道这是颗炸/弹，迟早会爆炸，但他还想拖久一点，只要他不面对，她就还是他女朋友。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儒雅和善的男人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压低声音对旁边在看书的女人说：“跑了两个市场才买到的新鲜青缇，已经洗好了，快尝尝。”
女人放下书，摘下眼镜，“也不知道，我这肠胃能吃吗？”
男人坐在她身边拿出一颗青翠饱满的绿果放到她嘴边，“我问医生了，能吃，你就是吃坏肚子了。已经第二天了，没事。今天我给女儿打电话，听着她情绪不太对，没敢把你这事告诉她。”
“你给她打电话干嘛，万一说漏嘴她还得折腾，过两天再打。”女人白他一眼，嫌他多事。
时佑专注看着梁静思的脸，耳边是旁边病床低语，听起来很幸福。
梁静思眼珠转动睁开眼睛，时佑见她醒来，端起桌上的热水，“你太久没吃东西，低血糖了。先喝点水，我给你买了粥，一会喝。”
“你爸呢？”梁静思直直看着天花板，声音没有情绪。
时佑放下那杯热水，起身想要摇起床头，让她舒服点。
“我问你爸呢？”梁静思骤然提高声音，旁边两人也随之噤声，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死了。”
梁静思猛地伸手打翻桌上热水，泼到时佑已经脏污的白T上，声音尖利刺耳：“你胡说！他是你爸，你就这样咒他死！他只不过几天联系不上，怎么可能死了！那几个人赔钱就行了……他们不过是烂命，怎么跟你爸比！”
“是不是那群人把你爸杀了，杀人凶手！亏我还给他们钱！”梁静思睁大双眼，眼球因为激动充血一片血红，嘴上不停咒骂。
“妈！那是人命！”时佑忍不住打断梁静思疯狂揣度。
“他的尸体在哪？”梁静思像是突然冷静下来，用手不停缕头发，企图变回那个优雅干净的人，手上输液针因为剧烈动作滑出，鲜红血液顺着手背下流。
时佑沉默上前帮她按压，“还在尸检。”
她停住动作，震惊抬头看他，“你让他们解剖你爸？”
“涉及这么多人死亡……是大案，要解剖的，你不是也想知道我爸的死因吗，这样……”
啪，耳光声响亮清脆，时佑歪歪头，继续他没说完的话，“这样也算有个结果，该是我们担的我们就担着。”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梁静思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男孩，“就是那群人杀的，有什么好查的？你不仅不为你爸报仇，还让别人动他的尸体，没有尊严，你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了？”
“妈，你好歹也是学物理的，要讲点科学。”时佑的声音平静温和。
“你知道那群人冲进家里的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梁静思死死憋着眼泪，眼眶通红，“我恨我只会读书、做实验，又被几十年的生活养娇，平日里莳花弄草，连把刀也拿不起来，要不是我被养软了骨头，那日我就捅死他们。现在我觉得我可以拿起来了。”
时佑伸手轻抚他妈的头发，温柔把她抱在怀里，“那是受害人家属。”
梁静思轻嗤嘲弄，“你以为他们在乎死去的人吗？他们巴不得，巴不得没多死两个，他们好拿钱逍遥自在，都是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凶神恶煞满目贪婪，我把家里现金和首饰都给他们了，我后悔了，不该给他们，那是无底洞，他们没钱了就会嚎两声，给那些他们并不在乎死活的人哭两声丧，可是我呢，我去哪里找时俞振，我该去哪里哭丧。”
梁静思在他怀里哭晕过去，他轻轻擦干她面颊上的眼泪，给她盖上被子，按铃重新扎点滴。
“小伙子，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节哀。”旁边病床的夫妻俩对视一眼，男人对时佑说：“我看你年纪也不是很大，我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来，吃点东西。”
男人把水果递到他手上，“日子总得过下去，不能垮了身体。”
时佑一颗一颗把青缇塞进嘴里，都已经塞到腮帮子全都鼓起还在持续不断往里塞，吓得男人连忙拽住他的手，“慢点吃，喝点水。”
手机嗡嗡震动，时佑紧紧攥着，手背青筋暴起，等着手机回归平静，又开始震动起来，四五遭后手机仍然在震。
“女朋友？”隔壁床男人说，“接吧，等什么呢？”
“我接不了。”时佑声音像是吞着刀片生涩哑然，“我爱不起她了。”
要怎样才能爱她呢？他身上背着几条无辜人命，可以预计数不清的债，随时可能崩溃的梁静思还有死不瞑目的时俞振。
姜执值得更好的、更光明的、更平坦的人生。
他给不起。
旁边男人不再开口劝说，面前男孩的情况要是他女儿跟他谈恋爱他也不同意，如此便不再插手他人感情，只是跟病床上女人对视一眼深叹一口气，少年人命运颠沛流离，只盼能有个好结局。
时俞振的葬礼很简单，没什么人来，时佑在灵堂跪了一夜，看着他爸的照片，什么也没想，他好像是太累了，在这跪着才能真正休息。
警察告诉他，公司签订的合同都问题，款也都打过去了，供货商跟项目经理里应外合偷梁换柱，用了低质材料，资金都转移了人也逃到了国外，抓捕难度很大。他爸是自杀，抱着那堆无用的合同在工地跳楼，死也不撒手，以为这样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清白有什么用？时佑不理解，留下一具清白的尸体比活着还重要吗？
白日里那群人已经来闹过了，梁静思提着刀就要冲过去被时佑抢下来，此时惊厥晕过去了在屋里休息。
别墅还是往日那套，只不过没了之前的热闹，窗户开着怎么夏日晚风也这么凉？值钱的东西被抢的抢拿的拿，剩下的不是砸了就是碎了。
时佑在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公司破产了，别墅也要拍卖后赔出去，他爸手下的几套房子还有车和收藏品也要一起卖了，他在学校附近的那套房子也得卖了，哦对了，还有栗子，这几天室友帮他喂，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要去租个房子，不能太小，梁静思骄奢惯了估计受不了。然后跟死亡工人家属确定赔偿的事，最好要签订合同，不然一辈子都被缠住了。他爸那些朋友看看有能帮忙的吗？他去试试一家家求。那些供货商和项目经理还没转移的家属和亲人也得盯着。他得去找个工作，他能干什么呢？当服务员？去洗车？一辈子当少爷被人捧着，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要去想怎么挣钱。他也要抽空去办退学。还有……姜执。
姜执要……
要去跟她分手。
说实话，他不知道拿姜执怎么办。
该怎么说分手，她会哭吗？她哭了要怎么办呢？可以给她擦眼泪吗？最后一次见她说要拥抱会不会很过分？她会恨他吗？
时佑不敢想。
怎么老天爷连他最后一块糖都要夺走。
写得哇哇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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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现在我觉得我可以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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