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冗长,蝉鸣聒噪。
姜执在她的房间昏天暗地睡了一周,被李老师从床上拖了起来。
“妈!你干嘛!我还在睡觉呢!”姜执紧皱眉头,起床气莫名高涨。
李宁丽眼见她又要睡过去,大手一挥拉开姜黄色厚重窗帘,阳光霎时间照亮整个房间,语气不善,“你已经睡了一周了,再睡下去我怕你睡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可真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别的小孩小小年纪就要处理父亲后事,母亲又是那副样子,不知道有多羡慕你这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女人嘴里不住念叨着,“快点起来,你爸买了早饭!”
姜执努力睁开眼睛摸起手机,2018年7月15日。时间过得好慢啊,时佑什么时候才能从她的脑子里出去呢?
——
时间最是无情,转眼间时俞振已经过世三个多月了。
时佑处理完所有可以变卖的资产,时俞振那些老朋友不是躲着不见就是暗地嘲讽,只有林堂西从他老爸那骗出一百万打给时佑。
每个死亡工人抚恤金三百万,再加上受伤工人的医药费,杂七杂八算下来还有一千万的窟窿堵不上。他把现有的钱先给受伤的工人,至少要保证活着的人能活下去,再把剩下的钱给死亡工人家属平分,承诺将来一定会补齐。原本哭天喊地赖在他家不走的男男女女,一收到钱拍拍屁股站起,恶狠狠地警告:“俺告诉你,别想赖账。剩下的都要给俺按二十个点算利息,没给的就算俺们借你的,不要说俺们欺负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
他带着梁静思搬进了两居室的旧房子,是顶楼,装修是几十年前的风格,可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很亮堂。
从疗养院已经回来一周了,梁静思情绪好了很多,不再大喊大叫也不会对着他拳打脚踢,平日里还会采一些野花插到花瓶里。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阳台拿着本书长久不息的翻阅,头发规整的盘到脑后,姿态优雅,栗子摇着尾巴趴在她的脚边晒太阳。
时佑常常跟她讲,多去楼下跟周围的邻居聊聊天,她也只是微笑,眼睛不从书本上离开,“我还是读书吧,读了一辈子了,现在有时间还是多读一点。”
他白天去洗车店洗车,晚上有个酒吧驻唱的工作,幸好他这张脸还能看,每天小费就有几百块。最近有个星探说要他去当练习生参加选秀,以他这张脸保准一炮而红,他还在考虑,也许这道坎没这么难跨,一千万的债如果做明星应该很快就能还清吧。
月光幽幽,小区的路坑坑洼洼,前几天下过雨,里面存着的雨水有些臭了散发着恶心的异味,他大跨步迈过,一步三台阶爬上六楼。他打包了两份面往家赶,梁静思不会做饭,这一周她总是等他晚上下班回家一起吃饭,问她中午吃的什么,也只是说煮了两个蛋,可厨房时佑买的鸡蛋一个没少,梁静思没进过厨房不清楚或许只是懒得找其他借口敷衍时佑。
“妈,来吃点东西,我带了面。”栗子被拴在餐桌一角不停地汪汪叫,时佑把袋子挂到门把上,声音越发焦急,“妈?!”
二居室很小两步就看到主卧的门开着,被子散乱的搭在床上,房间内空无一人。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时佑担心她低血糖晕倒,推门而入。
梁静思穿着整齐的黑色洋装,胸口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妆容完整面色平静,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倒在泛黄的瓷砖上,旁边还放着那把昨天给他削过苹果皮的水果刀,苍白的手搭在暗绿色的塑料盆里,盆里的水被鲜血染得红艳,手腕上伤口不整齐,想来是她力气太小,重复割过很多遍才足够深。
时佑颤抖着抚上她的身体,很凉。
“妈,你身体本来就虚弱,不要躺在地上,我抱你去床上睡。”手臂穿过梁静思的膝弯和后背,他动作温柔,好像是怕惊醒沉睡的母亲。
起身时腿不听使唤踉跄一步,梁静思的头不轻不重撞向墙壁,斜斜地垂下去,时佑顿时慌乱话语颠三倒四不得章法:“你疼不疼?对不起,改天去楼下理发店染个头发,你都长白头发了,等你醒了打我吧,我把你撞疼了……”不管他怎样用力,梁静思的头都没办法好好靠在他肩膀上,只能像是枝垂头的稻穗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小心翼翼把梁静思抱到主卧的床上,拿起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仔仔细细掖紧。
旁边半旧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笔迹清秀。
时佑,见字如晤。
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看到我了,抱歉,妈妈已经尽力梳妆整齐,希望没有吓到你。很遗憾这一切都要由你来结束,就像处理爸爸的葬礼一样,处理妈妈的吧,简单即可。
妈妈这一辈子都很懦弱,唯一勇敢的事,就是反抗我的父母执意要嫁给文化不高的穷小子,现在结束自己的生命,应该也算一件。
虽然这样很任性,但是拜托了,你容忍妈妈这么多年,最后再容忍妈妈一次^.^
时俞振还在路上等我,我不能耽搁太久,要快点去找他了。他这个人脾气急,之前就想甩掉我,我可不能落下。
对不起,宝贝,妈妈不能看着你长大,见证你的幸福了,妈妈得去找自己的幸福。
把妈妈的骨灰放到爸爸旁边,来年来看我们的时候记得带一束鲜花,玫瑰还是百合都无所谓,新鲜就好。
梁静思绝笔。
2018年9月2日。
眼泪落在纸上,晕开黑色墨汁。他连忙伸手擦掉,这是梁静思第一次叫他宝贝,她对栗子都比对他好,他算什么宝贝,不忍心让栗子看到这幅画面,就让他来做,凭什么?
他把纸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到离胸口最近的口袋里,最后看了梁静思一眼,轻轻关上房门。
面条放了太多辣椒,时佑被辣得眼泪直流,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吃,一个人吃了两碗,栗子晃着尾巴在他腿边磨蹭,他打开柜子拿出狗粮,把狗粮袋子打开放到它旁边,摸了下它的头,不顾它哼哼唧唧的声音转身离开。
夏日夜晚,微风徐徐。
烧烤摊人声鼎沸,女生羞怯地望向旁边的男孩周围人默契起哄,小女孩要拿起烤熟的辣椒放进嘴里被一旁的父母匆忙拦下,烤炉前的男人熟练翻面随口招呼时佑:“兄弟,进来吃点?”
他沉默摇摇头,脚下不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工地被警戒线拦住,铁皮大门也被贴上长长的封条。时佑撕开封条,推开沉重的大门。经过那片砂石地时,时佑往那边看了一眼,两个月多次大雨冲刷,早就看不清痕迹。废弃的大楼框架已经布满尘土,钢筋水泥堆在空荡的楼板间,一阵风吹过似夜鬼痛哭,这里死的人太多了,积攒了不少冤魂。时佑一步一个脚印朝顶楼爬,十楼就是顶层了,这个盘竟然才建到十楼,旁边是坍塌的那栋碎石土砾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时佑站到边缘,高处风更大了,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的灯火。他的眼睛很疼,用力闭了闭,深深呼吸,双手放到胸口口袋上,向前迈步。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惊醒灵魂已经坠地的人。
【姐姐:听说你退学了】
【姐姐:出去别说你是我前男友】
【姐姐:我还没有过大学肄业的男朋友】
时佑呼吸困难,随之张开嘴巴拼命喘气,心脏怦怦跳动震颤他已无法站立的躯体,向后倒在粗粝水泥地面上,手脚麻木,挣扎着双手做出“捧水”姿势,捂住口鼻呼吸,渐渐呼吸平稳镇静下来。
手机掉在时佑旁边发出微弱的光,他摊在楼顶看着漆黑夜空中一弯皎洁和点点繁星,长舒一口气,他还活着,他还有事做,得去联系火葬场了。
时佑平静地送梁静思进炉,最后温和告别。在殡仪馆简单摆了灵堂,他现在没有家了,房东刚刚知道房子里死了人找上门,时佑把现在仅存的一万多块钱都给了出去。
去墓地那天槐清下了大雨,时佑拿了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放在两人墓前,在雨中沉默了很久,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雨水浇湿他的头发、衣服,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守墓的大爷瞧着远远的从楼梯上下来个人,黑发黑衣清瘦地像要被风刮走,连忙从桌下掏出一把超市赠送的雨伞,打开小屋门高喊:“孩子!给你把伞!别淋着!”
男孩走近,看着门内头发花白的大爷,声音沙哑:“没有这把伞,您怎么回家?”
大爷呵呵笑两声,“没事,孩子,你拿着吧,我给我老婆子打电话,让她来接我。”把蓝白相间印着xx超市字样的雨伞朝前递递,“你要不进屋喝两口热水,等雨小点再走吧,现在雨太大了。”
他太渴望一点温暖,大爷侧身的空隙狭小的房间开了一盏小灯,他低声道:“麻烦您了。”
他浑身湿透了,坐在木头凳子上顺着裤脚往下滴水,大爷拿过来一块毛巾,“这是我放着擦手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快擦擦吧,别感冒了。”拿出一个老式瓷杯,提起桌下暗红色暖壶到了热水,放到时佑面前。
大爷在这干了几十年,哪里不知道,出现在这的除了死别没有其他,面前男孩颤抖着双手捧着一杯热水,朝他笑,“真暖和。”
时佑静静地在这喝完一杯水,对面前善心老人真诚说:“谢谢您的热水,祝您身体健康。”头也不回踏进雨里。
“哎!没拿伞!”
时佑第一次听妈妈叫他宝贝就是在遗书里啊555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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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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