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四听了柳絮才的话又怎会生这个小侄女的气，又听孟家的小子说要吃野兔肉，他取了块肉递到孟然手中，仍然不忘柳絮才的问话。
“小心烫啊。小侄女你有所不知啊，我父母早早就过世了，族长心善，让我来了祖山，跟着叔叔伯伯们，饿不着冻不着，你看，还可以天天吃这许多野味。我这门烤肉的手艺全赖祖山上野货多，嘿嘿。”柳十四年岁不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满口的和善，孩子们十分乐意亲近。
柳絮才哪里知道自己一个好奇却是大大揭了十四叔的伤疤，这下柳絮才是真吃不下那块兔肉了，她将那肉塞到孟然手里，哭丧着脸，麻利地起身两手叠起恭恭敬敬对着柳十四行礼：“十四叔，侄女不懂事，说错了话，你莫怪！”
柳十四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烤架，架上有各类野物，实在不便放下，只好示意孟然，孟然顺势把柳絮才搀扶坐下：“阿叔哪里会计较这许多啊柳絮？”孟然将柳絮才吃一半的兔腿递还给柳絮才，“你好好把阿叔给你的肉吃掉，阿叔就不怪你了，柳絮。”
柳十四笑着点头，他细看这孟家的小子，那面相竟是少有的好颜色，看他天冷了套着一件半新不旧也不甚合身的襦袄，内里的衣裳样式却是天热穿的短褐，这般不伦不类，看来也是穷小子，却似乎与这个金贵小侄女多有相熟，实在奇怪。
柳絮才果然乖乖地吃起那只兔腿，一旁的柳同林吃完半只野鸡，又来讨要。柳同林一会儿十四叔好一会儿十四叔手艺妙，哄得柳十四笑嘴不知道关，等柳同林拿到了半边鹿屁股经过孟然时，柳同林一只手拿着烤肉，另一只手搭上孟然的肩。
孟然极不喜欢旁人这般压着他，他曲起肘子一拱，就要把柳同林拱下去，却听耳边柳同林拖着怪调道：“孟大，从前你喊我大妹妹，都是‘大小姐’‘大小姐’得喊。如今怎么一口一个‘柳絮’？我妹妹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还只叫一半...”孟然曲起的肘子收了回来。
“阿兄，便让孟大兄这样喊吧，随孟大兄高兴。柳絮柳絮，还没人这样叫过我，怪好听的。”
柳絮才本来心里还在自责，蜷在一边吃着那一半的兔肉，说了这么一句，柳同林孟然同时瞪着她，柳絮才咧嘴一笑。
因黄氏面上似颇为惬意，柳以宽也不急，好好吃好好喝，吃了两个时辰，直吃到日头淡了许多。柳以宽这才要命启程往山上去，这时却跑来两个人，两个人穿着柳家仆服。
两人疾奔到了柳以宽面前，行礼禀告：“二爷，族长说族中的账要捋清，让你家去帮忙。”柳家的大族长，曾经也是雷厉风行之人，临到老了就一会儿这一会儿那。柳以宽眉头一皱，近旁的黄氏道：“小叔你回去吧，此处我呆着很舒服，也不必你处处跟随。”黄氏拉了拉章氏，“就是你媳妇我就不放给你了，留下陪我一阵解闷可好？”
柳以宽拱了拱手：“瞧大嫂说的，那我便去了？”
章氏道：“去便去了，大嫂要你这许多礼数么？”
柳以宽瞪了瞪章氏，扬起马鞭往回奔去。
留在山脚下的一行人收拾一番往祖山上去，如今天气渐冷，日头西斜得快。等到了山上一处，天色早沉了下来，好在人多势众，除了一众仆从、柳家军，那些巡山的柳家子弟诸如柳十四等也留了下来帮忙扎帐。
等帐子扎好，因着柳同松柳归燕两个年岁小的睡下，黄氏便与章氏随仆妇抱着两个小娃去了一顶帐篷之中。
帐篷一共扎了五顶，一顶容黄氏章氏，一顶容众位仆从，一顶容柳家军，柳家军虽有十位之多，但因轮流巡夜之故，帐篷搭得高，倒也住得下，还有一小顶便是同林同樟孟然这三个半大小子住下。
夜深尚早，黄氏未做约束，柳絮才缠着柳十四在柳同林这顶帐篷讲山上的故事。山里无非白日里赶熊杀猪，披荆斩棘；黑夜里巡山抓贼，玄火鬼影之事。这般事如何好讲给娇滴滴的十岁侄女听，不过山上的故事柳十四自然是得心应手，随便起个头就有得说道：“你们瞧，为何我要说帐子扎在此处为好呢？”
“是啊？我也好好奇啊，为何把帐篷扎在这里呢？这里不同别处，好少的树啊，好空。”柳絮才恢复了往常神采，眼中灵光满溢。
孟然干巴巴道：“这有什么稀奇，天冷物干，容易着火。选在这一处，即便有火，也难轻易被大火沾染。”
“原来如此，孟大兄，你真厉害，这个也懂的。”
“这有什么。”孟然把脸藏在阴处，笑了一下。
柳十四笑着点点头：“孟大郎说得对，再者这一处是个风口，避火也容易些。不过也不止这些，这里啊，上通东山，下通西山。咱们柳家的祖山连成一片，实际却有两边，矮的那边叫西山，高的那边叫东山。我们扎帐篷的位置正好是两边山的中间，这样祖山周围有什么动静，我们这些巡山的多少也知道些。”
“要知道动静做什么？”柳同林不解发问。这年岁的孩子不懂这些着实正常，尤其这柳同林还是柳族长家的长孙，养尊处优的，虽不比长房的孩子那般金贵，却也丁点不知世道艰苦。
“好捉贼啊。”孟然理所当然道，不过他有所不明，“柳叔，你们柳家祖山这般大，东山一处西山一处，即便连在一块儿，东西也难沟通才是。你驻扎在此，为何说有什么动静你们就知道了？”
柳十四心叹这孟家的孩子果真聪慧过人，不过这是柳家的祖山，这等事还是不足为外人道。于是只笑不回，孟然却想明白了，见柳十四这般，也不说话，只冷笑一声。
柳絮才看到身边的孟然笑，本要再问柳十四，这下拍了拍孟然道：“孟大兄你可是想明白了缘由？快说快说！”
孟然冷笑道：“这是你们柳家的祖山，有什么秘密，自然只有你们柳家人知道了，我怎会知晓？”
这些日下来，柳絮才早体会了孟然的聪明伶俐，连黄氏都对孟大兄夸赞连连，自那之后从来以为孟然无所不知。这会儿以为孟然难得有想不明白的事，嘻嘻笑道：“哈哈，孟大兄难得有不明之事，十四叔，你快跟我们说说吧。十四叔你不知我们孟大兄多聪明，再不说便要被他猜出来了！”
柳十四虽然早年为孤，但是天生一颗善心，他见孟然神情不愉，猜这孟家的孩子生性敏感，加之见识过他的聪慧，可能被他猜出其中缘由，于是拱了拱手：“孟大郎，莫怪我想多了。实在这是柳家的祖山，有些事不好对外人说，还请你见谅！”
“孟然不是外人！你就尽管说吧十四叔！”柳絮才弓着身子，搓着小手，做足了愿闻其详的姿态。
柳十四无奈，恰在这时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进了帐中，他身上穿着野兽的皮毛，显然是经过妇人之手改制，显得饱满暖和，两只手臂上堆满了野味。柳十四腾得站起行礼：“十八叔，你怎来了？”
老十八点了点头：“你将这些野味烤给这些小辈吃吧，难得他们都喜欢你，把你那身手艺好好施展出来才好！”
“好嘞！”柳十四连声说好，众位小辈也跟着柳絮才喊阿翁见礼，老十八点点头就走了。
原来老十八就是祖山巡逻人的领头，他虽与族长柳达同辈，岁数却差了几十岁，柳十四跟着这位十八叔多年，早已亲如父子。
这些野味早已收拾好了，柳十四只需用刀细细地切成肉条烤就是了。孩子们早忘了祖山的秘密，各个兴奋非常，都等着这难得又新鲜的宵夜。柳絮才见野味繁多，恐十四叔切起来繁琐，便要请十四叔的刀来帮着切。
柳十四因在祖山巡逻之故，不论是防贼还是防兽，身上带的刀自然不少。但是要让柳族长家大小姐动刀，他哪里肯。孟然在一边道：“阿叔，让我来帮你吧，我使惯了刀子，不碍事的。”孟然起先因柳十四防着他，心里芥蒂，没想到他一个半大长辈竟然对自己解释致歉。他活到这样大，自他父亲死后，孟家各个蛇蝎，逼他和他母亲至此地步。
他身世凄惨，更是被很多人奚落，唯独柳家的侍郎夫人疼惜他，她家的几个孩子与他也是真心玩乐。他于十四叔不过是陌生人，十四叔高处长辈之位，却能低身和他这么个破落孩子沟通，他心里感动，又自责自己敏感太过。幸亏柳大小姐给他找了个活干与十四叔亲近，好让他心里好受些。
十四叔见孟然说得笃定，自腰间掏出一柄锐利小刀递给了他。柳絮才也不介意，反而笑说孟大兄比她会切，就是不知道要是让孟大兄做女红是否一样心灵手巧。孟然习惯了柳絮才说话不着调，只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他还是难免眉头直抽。
柳同林最爱抓住这样的时机来调侃孟然，孟然平时总爱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但是他那个妹妹定然是这孟大的魔星，三言两语便能说得孟大面红耳赤，偏偏柳絮才还不自知。
柳同林敢调侃孟然，其他孩子却是不敢，何况柳絮才若是听出来了，还会出来维护，谁又想惹柳大小姐不快呢？话题不知不觉又转到了那个祖山的秘密上。
“十四叔，你就告诉我们吧，你瞧，孟大兄还替我们切肉呢，他不是外人。”柳絮才明眸闪闪。
柳十四烤着肉，笑道：“好好，那我说了吧。”
“按理说来，我们祖山东西两边隔得远，确实选在哪处都难以连通两边的消息。不过，我们祖山有个特殊之处，西山地势矮，对比着来说要贫瘠得多，东山就不一样，山货要多得多。方才你们十八阿翁带来的野兔啊野鸡啊可都是东山边捉来的。”
“别人不知道，要是那些想来祖山偷猎的贼一来就能瞧出不同。但是从西山到东山路极难走，非常险，除非不要命的，否则都得走到附近的那条路上。所以我们巡山的就驻扎在这里。”
“那我去西山偷些野兔野鹿便是，再不济砍些木头回去不就好啦，何必硬要去东山呢？”柳同林等十四叔烤肉等得很焦急，忍不住回了一句。
孟然也在学着柳十四烤肉，他选了半只野鸡来烤，柳十四连连夸他烤得比自己好。孟然听柳同林这幼稚的回问，赶忙说话。
“人家做偷猎贼是为了几只野兔野鹿几段木头的事么？都做贼了自然是铤而走险，冒了这样大的风险，更要去山货多的东山多弄些狐狸貂豹子回去才值当，你以为玩过家家呢？”
这小子，真是记仇，方才说笑他两句就给他记恨上了。柳同林恨得牙痒痒，可他说得很对，只好忍气去吃十四叔递过来的烤猪腿。
柳絮才却有些不明白：“孟大兄，为什么不偷野兔野鹿，要偷狐狸豹子呢？有什么不同吗？”柳絮才在长安都见过这些动物，野兔野鹿不咬人，狐狸豹子还咬人呢，为何孟大兄却说要偷会咬人的。
夜里天寒，柳絮才身上披着一件黄氏让人送来的貂皮，她蜷缩成一团，不让一处冻着。柳絮才歪着脑袋看着孟然，十来岁的娘子头发已是绵长柔丝，此刻正垂落在地，柳絮才一时无觉。
孟然的左手在烤肉，他把另一只手放到自己干净的衣裳上狠狠蹭了一遍，又蹭了一遍，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了污脏，才把柳絮才的头发拖起。
“你且想想，你身上这件大衣是什么？”
“我阿娘说这是貂皮大衣。”
“这就是了，貂啊狐狸啊，它们的皮毛价值千金，自然是为求财了。”孟然慢慢说，轻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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