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这如何使得?”黄氏大惊,摇头不肯。
“我体型小,不易被发现,跑起来快,树好爬洞好钻,一些难过的路在我是轻而易举!”孟然扬起左手握拳,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模样舍我其谁,“加上我这聪明伶俐的脑袋,我去!”
“若是...我如何向你母亲交待。”黄氏依旧不肯。
孟然逐渐收了笑容,道:“黄姨。”这是黄氏让孟然这么称呼她的,他一直没这样称呼过,他觉得黄氏是他救母恩人的母亲,只能远远敬着。
这会儿,孟然却唤“黄姨”,黄氏果然也是一顿,“我知道此去必多凶险,甚至九死一生,可是别无他法。傍晚来的时候我便发觉,柳家祖山方圆几十里罕有村落人家,无人知道祖山此刻的异样。况且我们古柳镇这里据说几十年没有山匪之祸了,百姓们见我们柳家大摇大摆地进祖山游玩,有些什么动静他们都会不以为异。我必须去,我也最合适去,别无他法,且事不宜迟。当下是卯时,深秋天最寒的时辰,我刚才远远看到了,那伙匪贼穿得并不暖和,此刻匪贼再狡猾,也必当受饥寒之苦,此时是最好突破他们包围的时候,黄姨,让我去吧,我最合适!”
黄氏抿着唇,色有不忍,孟然却淡淡笑道:“若我当真遭遇不测,还要黄姨劝我母亲好好活着呢。”见黄氏依旧不言,孟然跪了下来,“如今事态紧急,与其做困兽之斗,不如早做尝试,您女儿当日骑马数十里救我母亲,如今她母亲有难,正是我报效之时,黄姨,让我去吧!”
黄氏眼中含泪,笑道:“好,有此男儿义气,我如何得阻,你去吧!”
柳十四在旁悄声站了多时,见黄夫人同意了孟然下山求援事,也向前面禀:“黄夫人,整个祖山除了几个长辈,没人熟得过,我随孟大郎去!”
黄氏有所迟疑,只好看看孟然道:“十四叔会不会过于瘦弱?”
柳十四道:“黄夫人放心,我虽瘦弱,却有一身的力气,一般的山匪怕是也降不住我!”孟然点点头,“健壮的未必灵活,而且目标太大,有十四叔作向导,我必事倍功半!”
两人随意收拾一番,便要出发,柳絮才来了近前,见孟然收拾东西,便问这是做什么。孟然想随意扯个什么搪塞过去,黄氏却原原本本说了。
柳絮才便也要一起去,黄氏只当她小孩心性,自然不让,还训斥她不知轻重。柳絮才并不难过,态度却极坚决,硬要跟着去:“我乃柳家族长的孙女,吏部侍郎的女儿,面对这样的大祸,该当直面危难,做些事才对!阿娘,不可拦我!”
黄氏是真生气了,厉声道:“柳大!你平日里哪里认真读过几本书?今日哪来的这些大道理?看来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当真是任性过头了,你可知那些匪贼有多凶狠?”
“女儿当然知道。只是父亲说,将军领兵打仗,亦要身先士卒。我身为柳家儿女,尽享柳家富贵,合该挺身而出。哪有平日享受荣华,临到难时,只让旁人去拼命的道理?阿娘,你别拦我,让我随孟大兄一起!”柳絮才义正言辞,执拗非常。
黄氏知道自家女儿没有话里带刺的头脑,只叹她一片赤诚像极了她爹,言语之中忍不住软了下来:“才娘,阿娘知道了你不是胡闹,只是这等凶险大事绝非儿戏。阿娘只怕你一腔热血不成,倒做了你孟大兄的累赘,到时可如何是好?”
柳絮才一顿,将脸扭向孟然:“孟大兄,我从小会骑马会奔会跑,力气也大,我不会是你的累赘,我能帮你的,好么?”她声音颤抖,隐有呜咽之态。
黄氏历来极疼这个女儿,然而柳絮才多年娇养,却向来没什么娇态,掉眼泪更是难有。
便是方才黄氏高声斥责,柳絮才也是未有委屈模样,然而此刻却泪入暗夜之中。
黄氏心疼极了,将柳絮才拥入怀中,细声哄道:“好啦,才娘,若孟大兄只需十四叔同行,你便不要勉强了好么?若是你孟大兄需要你一起,我也允了,这样如何?莫哭了。”
柳絮才依旧闷闷不乐,只将脸看向孟然。柳絮才虽不言语,然而目闪泪花,落在孟然眼中更是楚楚可怜。
“黄姨,便让柳絮随我去吧。若当真不走运,我豁出命也会护柳絮周全!”孟然跪了下来,指天发誓。
黄氏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慨,眼中浮现当年皇帝群宴,那时柳以正还不是她的夫郎,将将得中殿试第一,皇帝有感后生可畏,对这个新晋状元来了一次“席前问忠”。
柳以正一身正气,开口便说:“随陛下以天下苍生为贵,即为忠!”
那时黄氏还是武城侯府家的三娘子,她在席间一角,远远地看着直身应答的男子,衣袂飘飘,便是因了这句话而一语倾心。
黄氏驱散了脑中追忆,她长长呼了口气,将柳絮才的头发高高竖起只求利落,面露欣慰:“谁说只有男儿义气?我的女儿也是义薄云天!你且去吧,为了这一山的柳家子弟,你们定要全乎下得山去!”黄氏目光沉沉,看了一遍眼前三人。
“女儿定不辱命!”柳絮才重重与黄氏行礼,她又喜又恼,转头又道,“孟大兄莫看不起人!到时若是我救了你,你可别怕羞瞒着我阿娘,嘿嘿。”
孟然心如止水,只道:“放心,我不会瞒着。”
柳十四不愧是“祖山通”,他将三人藏身山间浩野之中,当着匪贼的面迂回曲折,兜兜转转,竟然悄无声息到了山脚。
孟然环视周遭,山脚没人。于天,月色惨然黑云幽荡,仿佛昭示此间祸事;于地,杂草丛生枯木堆叠,祖山苍茫万岁,凡尘过往不过须臾。
孟然于黑暗处以目光打量柳絮才上下,见她紫衣之上略有露珠,青丝微乱,经历一番奔波,确乎没有分毫不适,腿脚依旧利落,唯有几分气喘吁吁。
孟然心里一静,方才一路下山,粗粗估计那伙匪贼起码有五六十人之多,手中皆有马刀,各个人高马大,丝毫不似江南人士。
来势当真汹汹,必须要快了!孟然眉头紧皱,心道,柳絮虽然不显贵女之娇,但还是走得太慢,必须拉着她走了!
柳十四在前疾步匆匆,孟然回手一捞便将柳絮才的手捥入掌中,柳絮才根本不留神,只轻“呀”了一声,不过此刻是疾疾奔命之时,柳絮才不觉有异,反而顺着手势果然跑快了不少。
柳十四听到声响回身一看,见孟然面色如常,两个人挨着跑倒是无所异常,他放下心来,却在此时停住了脚步。
孟然本就心神微漾,掌中小手滑腻,他费尽心思去深想如何求得有用的援兵,奈何不得其所,更没注意柳十四突然的停步。
方才跑得太快,这一下孟然几乎摔在柳十四身上,他让身子拐了弯,一下就摔到了地上。孟然赶紧用力撑住柳絮才的手,柳絮才安然无恙之间无有所觉。
“十四叔,怎么了?”柳絮才疑惑不解。
忽然似有亮光,孟然得以看清柳十四的脸,那是一片惊惶。孟然赶忙也回身去看,黑夜里影影倬倬,火把往东山山顶聚拢,山腰上那群匪贼举着火把朝山顶围去!
那伙匪贼居然要围攻山顶!更有甚者,还可能要围火烧山!
柳絮才也看清了那些火把的路数,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好了,别看了,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了。”孟然用身子挡住柳絮才的视线,扯了扯一直拽得死紧的手,果然,柳絮才泪眼迷离的双眼回神,无辜地瞅了瞅孟然。
“十四叔,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官府求兵,我和柳絮留在此地用疑兵之计干扰他们。”
“去官府求兵?不去柳家吗?”
“柳家无兵,能找到的人也不过是健壮些的庄稼汉,去官府!”孟然转头轻声与柳絮才,“你可有玉器?将最贵重的那一个拿来给十四叔做凭证。”
柳絮才还在担忧山顶的阿娘,孟然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柳絮才依言取出颈上的一串链子,链子中间是个玉灵。
柳十四本要接过,孟然半道截去,用手指摩挲,玉石自有温热,又很快散去,孟然解释道:“这玉当真精美,到时十四叔你先禀明你柳家人的身份,就说侍郎夫人遇到难事,再将此物示出,官爷一看便会派救兵来!”
柳十四点头,然而眉头紧皱,他还是放不下心。柳十四有了做长辈的考量,若是就此分开,这两个孩子不过十来岁,如何不牵挂他们的安危。
想起方才,孟然处处留意柳絮才行走,哪里有了藤蔓或者别的难缠障碍,必先提前用手脚清除,如此这金枝玉叶的小侄女才能走得那般顺畅。孟家小子不止细心,还这般聪明,柳十四不得不放下心来,事急从权,山顶上还等着他的救兵呢。
“你们两个可要保重,如果你什么疑兵之计不好使,还是先跑回柳家,切莫去近前招惹这群匪贼,知道么?”
孟然当然点头,柳十四不再多言,转身朝古楼镇的官府方向狂奔而去。
柳十四一走,柳絮才呜咽开来,“阿娘。”
孟然心里一抽,急忙去安慰,不想柳絮才抹了抹泪:“孟大兄,快告诉我如何使出你说的疑兵之计!”柳絮才只是一瞬,那幅娇态便隐去了,她眼神极坚毅,甚至带了些凶狠。
孟然在这十万火急之间都忍不住笑出声,但是必须忍住,孟然端着脸道:“我们先去弄一匹马来。”
柳絮才不疑有他,跟着孟然偷偷摸进山腰,又摸到一个左手牵马右手举着火把的匪贼身后。孟然算好了此人与其他匪贼相隔得远,悄悄拿起方才捡的结实木棍,从背后狠狠一敲,没有声响,那匪贼应声倒地。
孟然赶紧将马牵好,又把火把灭去,柳絮才抽出那匪贼身上的刀,一到扎进匪贼身上,孟然愣住了。柳絮才道:“斩草要除根,不给他醒来通风报信的机会。”孟然嘴上说着有道理,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柳絮才又问,马既取来,如何疑兵。孟然道:“只需你骑马我坐后面,你听我指挥,围着山跑马即可。”
于是柳絮才策马扬鞭,待她豪气喊“驾”之时,孟然捂住她嘴,“切莫发声,只管跑马。”柳絮才点了点头,孟然才缓缓松开手,心道,怎的比手还软,还腻?
跑了两圈下来,匪贼果然有所反应,那些火把不再那么快往山顶涌去。然而不知是不是贼头子带了命令,几个人骑马来追,柳絮才便要往后撤。孟然当即阻止,让柳絮才依照之前的路线,继续绕着东山跑,“匪贼未知虚实,一时不会来攻,那几个不过是来当斥候的。”
“何谓‘斥候’啊孟大兄?”柳絮才依着孟然的话继续御马环山,但不免有所疑问。
“你父亲不是会给你讲行军打仗的故事么?怎的不知斥候是什么?还有,以后你也别叫我孟大兄了,怪不顺耳的。”孟然怕柳絮才紧张,说些有的没的。
“那叫你什么?‘孟哥哥’么?”柳絮才倒不知道孟家的阿兄居然对别人怎么叫他还有这许多为难。不过她再迟钝也有所察觉,明明阿娘叫他“孟小郎君”,大兄柳同林唤他“孟大”,弟弟妹妹都随她喊“孟大兄”,他都是微笑以应。唯独她喊孟大兄,他却一直是不咸不淡“嗯”一声。
“也,也不是不行。”黑暗中,不知孟然什么表情,只是他也来不及做别的表情了,孟然闷声道,“好了,柳絮,听我的话,转头往西边,下山!”
原来方才那几个远远盯着孟柳的匪贼已经驱马赶过来,看来,已经发现端倪了。柳絮才听了孟然话,拎绳挥鞭,大马长嘶,扭身狂奔而下。
群贼见孟柳的马朝山下冲去,拍马跟上。群贼怪声呼喝,摇刀呐喊,好在东山密林之中的夜极黑极暗,他们不知道孟柳二人的底细,有所忌惮,不敢真的太靠近。孟然坐在马后,忽然紧贴柳絮才,低声道:“切莫出声!”
柳絮才只点点头,孟然也是无奈,他也想说些话引得匪贼们心性不宁,如此倒好将这些紧咬不放的贼人尽快反杀!
奈何他们年岁小,要是忍不住开口喝骂,那满腔的童音便能召来那群匪贼的肆无忌惮。
好在柳絮才马术着实不错,孟然指东,柳絮才不将马儿稍微偏西。加上方才下山路上,孟然为柳絮才走路无碍,清了无数阻碍,孟然记忆如神,照着原路下来一路荆棘崎岖如履平地。
那些匪贼反而屡屡走得不顺,被孟柳甩得远远的。然而他们又不是只为了甩开这几个匪贼而下山的,疑兵之计才是关键。
孟然思虑良久,终于有一妙计上心头,他让柳絮才先将马停下,待重新听到那几个跟屁虫的马蹄哒哒之声,才让柳絮才重新策马下行。
孟然就要开口向后头喊话,想了想,又让柳絮才去喊:“只需说‘你们这群贼人当真没用,真就追不上我们么?’声音不必刻意,按你平常说话模样即可。”
柳絮才不疑有他,也忘了方才孟然还不让她发声喊“驾”,要知道骑马之人不能高声喊“驾”着实是个天大的憋屈。
只是,按她平常说话模样么?柳絮才稍有疑虑,毕竟她的声音清脆娇嫩,若不粗着脖子喊,只怕没什么威力,但还是依照孟然所说朝后头喊了一句。
那伙匪贼听了这娇滴滴女声,顿时心火大起,豁,原来不过两个毛头小子,竟然诈了我们许久,必须尽快逮了带到老大面前才行!不然脸被丢尽了不说,也没法跟老大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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