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怔怔看着那道声音传来之处,那是一位小娘子,亭亭玉立之中,面似芙蓉,肤如凝脂,眼为星,唇作月。不同于别家娘子,其上发髻多作双丫,此娘子偏为垂髾,甚为飒落。垂髾之间缀以掐丝镶红玛瑙点翠头冠,颇具雅致。小娘子身着玄青对襟,外披浅棕大氅,附以红裙,其美其贵,京城仕女莫一难及。
孟然心中怦怦直跳,呵,这便是艳光动京城的娘子么?不过尔尔。
却不知扶他之人也在看他,柳同松心道:“这是?竟这般眼熟呢。”
远远看热闹的诸位学子方才有说有笑,仿若看戏一般,此刻皆沉默不语。
小娘子一无所觉,忙问弟弟柳同松道:“阿弟,你且看看这位兄台可摔着了?”
“未曾。”柳同松不加思索,方才自己一下便接住了这位弱不经风又有些眼熟的郎君,何来受伤之说。柳同松又看了一眼扶过孟然的阿齐,也倍觉眼熟,心下讶异。
小娘子既是柳同松姐姐,便为柳絮才是也。柳絮才这才转头寻李广德,见李广德不说话,又闻到他满身酒气,说道:“六德子,你大早上便这般狂饮,还要欺负人么?”
李广德这才开腔狡辩:“没,没啊,柳大,我才没欺负人。”
“是么?可是我方才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你要打这位兄台,何以说你没欺负他?”
李广德偷偷看柳絮才,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柳絮才道:“你既想欺负人,可记得我说的话?若被我瞧见你作恶,我便要教训你的。”
说罢她抬了抬手,身后侍女便将一根三尺长的马鞭呈到柳絮才手中,柳絮才接过马鞭,挥手便抽,众人目瞪口呆,李广德呀呀大叫,怪的是他身边的豪仆此刻丝毫不敢止住柳絮才,只一个劲的哭劝曰“别打了啊柳大娘子求求你”之类。
抽了几鞭子,书院的管事带着人来劝,方才因事神隐的山长也来说话。柳絮才并不理他们,一边甩鞭一边数数,数到十方止。
柳絮才放下鞭子,朝李广德身边奴仆说道:“快些将他扶回去,少些祸害人。”众仆不敢言语,只哭哭啼啼,将那李广德扶起离了棘林。
柳絮才今日是将初入崇贤的弟弟柳同松送回,恰逢这般事,历来爱行侠仗义的她,自然要多管这闲事。
孟然一边谢过柳同松,又谢柳絮才,不同于沉默不语面色古怪的柳同松,柳絮才兴致盎然,说道:“没事便好,京中颇有些人欠教训,我这般惯了,我阿爷都开玩笑说要请陛下的旨意,封我为京兆尹呢。”
又道:“我听那几个学子们说,你便是去年的解元郎?”
孟然只默默看着柳絮才,听她这般问,便点点头。
柳絮才笑道:“竟如此厉害,模样又这般好,若会试顺利,探花郎非君莫属了。”
柳絮才虽旁若无人,旁边众学子却炸开了锅,这小娘子模样姝丽异常,只怕便是前阵子京中所传京城第一美人的柳尚书之女,柳大娘子。哪知她不仅模样出众,所作所为也这般出格,不仅当众鞭打宣威伯之子,还当众调戏新晋的解元郎。然而他们只敢小声议论,以致腹诽之状,因此这棘林如入了夏的稻田,蚊子的嗡嗡声一片。
孟然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只好心叹:“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呢。”
忽然柳絮才笑脸一收,仔细盯着孟然,说道:“郎君面色很差,可是身子不舒服?”待要再说,柳同松忽然道:“孟大兄?”
孟然本有些赧然,心下怪柳絮才那双眼何必那样咄咄逼人,听到这一句“孟大兄”,愣了一下,转头与柳同松笑道:“同松,许久未见。”
经年一别,柳同松从圆面小童,变作脸儿尖尖的少年,孟然心中道:“幼时不知,长大了与他姐姐越发像了。”只那声音许是刚处变声,又粗又细的,有些滑稽。
柳同松不似年幼时那般乖巧讷言,他喜笑颜开道:“当真是你啊孟大兄!小时候我便知孟大兄聪明得紧,如今做了解元郎,不过是顺理成章啊,哈哈哈。”言辞之中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
孟然瞥一眼柳絮才,见她还在发愣,只好道:“柳大娘子,别来无恙。”
柳絮才这才讷讷道:“孟哥哥。”继而眼睛大亮,喜道,“孟哥哥!竟真是你!”
柳絮才的双眸笑意之下宛若月牙,眸中蹦出些许光泽,孟然一下便红了脸,好在无人在意,棘林之中,那蚊子声嗡得近乎炸裂。一个是新晋的解元郎,有探花郎的才貌,一个是吏部尚书之女,有倾城之姿,现下又似有青梅竹马之谊,久别重逢,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孟然见此情形,只好勉为其难,说道:“我身有不适,得去舍下吃些药,你二人若是不嫌,来舍下饮茶一杯,自然是蓬荜生辉了。”他知柳同松这个年岁,课业不会太紧,饮一杯茶倒也无妨。
柳絮才姐弟连道好呀,四人尚未远走,棘林便炸开了锅,这还刚相认,便吃上茶了。孟然暗恼,怎得就一下不灵光了呢,如此这般倒好,误会越发深了。
几人进了院子,阿齐忙着给孟然煎药,孟然便去煮茶。柳同松抢过茶碗水壶,说道:“孟大兄,让我来,你去坐着好好休息,这些啊,我十分在行的。”孟然无奈,又实在精力不济,只好随他去了,孟然想了想,此刻当真在房中歇息,那才是大大的失礼,厅堂里昏暗,不利于醒目,那不远处的亭子就挺好,此刻无风,并不算冷,于是寻了亭子的某处坐下。
柳絮才本立在亭子旁的廊檐下,院子屋子间细细欣赏,见阿弟拿着茶具走来,便也去帮忙,柳同松嫌弃道:“阿姐可别摔了茶碗,不若去陪孟大兄说话,亭子风大,你与孟大兄进厅堂里便是了。”说完柳同松便寻着阿齐在的厨司里去了。
柳絮才自觉呆笨,只会些许的舞刀弄枪,便不让孟哥哥的茶杯碗具遭莫名的殃为好。柳絮才历来心宽,从不为旁事怨人而自怨,笑嘻嘻地来到孟然旁边:“孟哥哥,我们去厅堂吧,此处风大,莫着凉了。”孟然摸了摸耳朵,只觉聒噪地耳痒,更奇怪的,在柳絮才说完“莫着凉”三个字,一直不曾咳嗽的他竟莫名咳了一声。
孟然依言起身,柳絮才见他起身便是长身而立,又道:“孟哥哥,你现在可真高,记得小时候在余州,你与我一般高呢。”孟然听着柳絮才的话,循着回忆,想起柳絮才与自己一般高,总是欢声笑语,如今站于自己身旁,已然亭亭玉立,还是一般的欢声笑语,不禁一笑。
柳絮才又道:“孟哥哥,你竟如此厉害,中了解元,不过小时候我阿娘便十分欣赏你,我阿娘果然慧眼识珠呢!”
“你便不欣赏我么?”鬼使神差的,孟然惊了,这话怎是他所言?定是身子不适,昏了头了。
柳絮才抬眸道:“当然欣赏了,我也和我母亲一样,知你前途无量呢!”她的笑容是那般的娇美,眉眼是那般的神采奕奕,足以炫人之目。
孟然不置可否,柳絮才又道:“是了,怎不见伯母?伯母没来长安么?她若知你得中解元,定会开心坏了!”
柳絮才等了一会儿,不见孟然说话,抬头去看,孟然目沉洞空,又似视之遥远。
“我阿娘过世了好些年。”
孟然抬步要走,却见柳絮才目中含泪,一向飞扬的脸上布满委屈和不可置信:“怎会?”
你走之后,便生了病,世事无常罢了。
孟然道:“她生了病,治不了,便病死了。”
这样的轻描淡写,让柳絮才更加伤心,她极少这般伤心,泪如雨下,孟然想劝她不哭,然而终究没有。
又见她哭着,似从前那般无声,实在不忍,摸出一块帕子,递到柳絮才袖边,轻声道:“莫哭了,我阿娘既喜欢你,又怎舍得你哭呢?”
“阿姐你怎哭了?”柳同松一道嗓音尖锐残破,于此情境,如鬼魅一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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