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司律师，鞠罪还坐在沙发上没动，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僵尸一样，耳鸣伴随着眩晕，身体迟迟落不到实处。
景湛指缝间此刻正快速翻飞游走着一张卡片，鞠朗星留下来的，存着长期房租的那张银行卡。就这么默默的陪着小僵尸坐了很久，久到银行卡下一秒就要磨出火星子了，鞠僵尸终于动了。
鞠罪缓缓抬头，把发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旁边人的身上，张了张嘴，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睛，尽管这双眼睛的所有人此刻正以一种葛优躺的姿势瘫在单人沙发上，带着几分不羁，但是这种久违了的关切目光，还是让鞠罪瞬间卡了壳。
景湛先开了口：“我会遵守承诺，那间房间会给你留着，跟房租没关系。”
鞠罪脱口而出的“你以为你是谁”已经到嘴边儿了，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鞠罪被关切目光卡壳的错愕，在听到景湛那句话的时候，转变为巨大的愤怒。
无数次了，在得知他的身世之后，那些人或言语或眼神纷纷流露出的怜悯和探究，却在他想靠近的时候离他远远的。
鞠罪太需要发泄了，即使是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他也想好好的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直是那个被安排被抛弃的人，有人在乎过他到底怎么想吗？
但是不能，没人有义务接收他的负能量。争吵，也是亲近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而他生来就没有这项特权，能做的，永远只有沉默……
内心炸毛的鞠罪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样瞬间冷静下来，情绪波动带来的表情变化也迅速褪去，淡淡的轻声说了句：“谢谢湛哥。”
目睹了鞠罪表情地震的景湛，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从葛优躺变成了葛大爷坐，瘫还是瘫的，只是态度上坐直了。
“你不用有任何压力”，小孩儿明显压抑过头的情绪，让一向淡定的景湛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说话都不自觉软下来，道：“这个房子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近，我一般不过来，你想住就住，不用考虑我。”
景湛明显没有get到鞠罪除不好意思外更深层的心里动态，鞠罪也不欲解释太多，只把头偏向窗外，再次开口：“谢谢。”说完又将头转回来，此刻眼神已经看不到刚刚的忧伤和迟疑，说出的话也冷冰冰，“那个遗嘱”仿佛不适般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那个东西你不用当真，我们就当走个形式，房间帮我留着，照顾什么的就算了。”
景湛看着鞠罪冰冷而苍白的小脸，心里叹了口气，行吧。
景湛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比脸都干净。一会儿得带着小朋友去采个购，正想着呢，手机响了。
景湛一边用鼻腔共鸣发出一声“嗯？”，一边把冰箱门带上，走到沙发继续葛优瘫。
电话那头开始输出：“嗯什么嗯？跟你老妈多说一个字能要你命是不是？”
“嗯。”
也不管景湛又回了句什么，那边继续输出：“臭小子跑哪去了？出门从来不打个招呼，跟你说今天人家过来，你是不是忘了？”
景湛还真忘了……
但嘴比牙硬，“没。”
“赶紧回来！中午之前见不到你人，你那一屋子的二胡就没‘二’了！”
嗯，一把火烧掉，可不就只剩‘胡’了。
“别别别！马上，马上到，我都在路上了，马上！”为保二胡命，景湛撒了个小谎。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每次威胁人都不带换梗的，知道景湛宝贝自己吃饭的家伙什儿，一言不合就要放火烧“胡”。
可能是逆反心理作祟，老妈越是威胁，他越是宝贝这些东西，看到好的就置备，不知不觉攒了一屋子，默默加大向老妈妥协的砝码，也是头铁的厉害。
嘴里说着马上，瘫着的身体却没有马上站起来，收起手机一抬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边的鞠罪，俨然一副“你走，我给你开门”的架势……
恍惚了，这到底是谁家……
行吧，景湛起身走到门边换鞋，鞠罪如有实质的目光盯在身上，就差把“你终于走了”几个字变成子弹打在景湛这个活靶子上了。
为了缓解这几十秒的拘谨，景湛没话找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名字里的“zui”是哪个字？”
“犯罪的罪……”
景湛换完鞋试图开门的手不自然的缩了一下，“……”打开门的一瞬间，脱口而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都坐在车里了，鞠罪面无表情说出的那句“我一个人可以，习惯了”还在耳边绕，跟立体音响似的。
师弟那个挂在嘴边的软萌弟弟，跟此刻脑海里的形象大相径庭。两个形象慢慢重合，本该割裂感的组合，景湛却并未觉得违和。
只是由衷的感慨：是什么样的境遇，可以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追命连环扣再次响起，景湛划开手机接听，伴随着老妈新一波的输出，启动车子往家驶去。背景音有点吵，但莫名的安心。
鞠罪站在离窗户一米远的地方，被窗帘遮挡着望出去，看着一辆白色宝马开出颤颤巍巍的小区大门，重新回到客厅。
拿起笔记本默默走回房间。之前进来的急，此刻才有时间环顾这间卧室。这是小时候鞠罪和鞠朗星共同的房间，换了主人之后被重新粉刷过。
以前的上下铺换成了现在的单人床，简单的书架，写字台和衣柜，黑白灰的冷淡风，陌生的软装风格。
但内容物还是能看出是鞠朗星的风格，床上用品是浅色条纹，床头放着个海绵宝宝的玩偶，这是孩童时期的鞠罪最喜欢的卡通形象。
书柜也就占了一层，和二胡相关的乐理知识占了一大半，还有几本心理相关的书。鞠罪想到律师读的那句“忙着生病……”
应该是心理上的病吧，以至于病到想放弃这个世界，期待新生。
手边的笔记本被放到了书桌下的抽屉，鞠罪拿出手机，飞速点开微信里的对话框。
【已读不回】你演够了没有？出来谈谈
徒劳的等了一会儿，鞠罪收起手机继续收拾行李。
把自己的书摆满书柜，大部分都是康复医疗相关的专业书籍，鞠罪一开始是因为鞠朗星想学的康复医学，在他很小的时候，哥哥每次长时间二胡练习都会导致手部肌肉紧张，在那想办法缓解的时候，总能看到鞠罪忙前忙后的帮倒忙。
那个时候鞠罪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以后要专门学习怎么照顾哥哥的手……”
后来兄弟俩有了隔阂，到鞠罪报志愿的时候也没想好自己喜欢什么，索性依照小时候的愿望报了医学。
就这么一边别扭的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兢兢业业的修完了全部课程。
一转眼，学成归来了，不但曾经的志向早就丢了，而且志向的当事人都不见了。好像一直以来为之奋力奔跑的引航灯熄灭了，鞠罪整颗心都空了。
跑也不是，停也不是。
收拾完不多的几样行李，鞠罪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光着脚顶着一脑袋湿哒哒的乱毛，动物巡视领地一般在房子的各个角落留下了脚印。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鞠罪总能表现出最大限度的原始气息，像个喜欢在原始森林里撒野的小猴子。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鞠罪学着景湛葛优躺的姿势，窝进沙发。
布艺沙发很大，鞠罪178的身高陷进去，莫名有点小鸟依人，被包裹的感觉太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景湛驱车赶到自家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还没进门，就听到老妈的超级大嗓门：“臭小子说马上到，这都八匹马过去了，还没见人影儿……”
景湛推门就看见沙发上背对着门的，一颗满头银发的圆润的后脑勺，银发？
老妈这是给他找了个外国人相亲？还是找了个纹身染发玩摇滚的叛逆少女？
“没事，我等等就好。”后脑勺出声安抚。
说的中文，排除外籍。还真是叛逆少女？！
疑惑的功夫走近，看清后脑勺的正面，景湛惊了！少女纹不纹身摇不摇滚不知道，叛逆是真叛逆啊！50岁都打不住的年龄来相亲，叛逆老少女！
景湛想逃。
老妈在景湛震惊后退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来，儿子，这是托人请了好久才请来的阮阿姨。”说着把左手就要递到阿姨手里，景湛没听清老妈说的啥，眼见着要入老少女的魔爪，奋力挣脱的腕骨都快脱臼了，也没挣开。
阮大师接过景湛的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在景湛即将发飙之前，终于松开了。
“病不是一天两天得的，想痊愈也要做好长期准备。”阮大师转头面对着景妈妈，把情况做了初步分析，“受人之托，我会多留一段时间，把初期最复杂的治疗做完，后面的还要看具体情况。”说着还冲景湛点了下头。
景湛在阮大师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这位是特意从M国请过来的运动医学专家阮静云，本来都已经收山去国外养老了，特意为了老友回国帮忙。
景湛为自己刚刚脑内的唐突行为，向叛逆老少女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歉意，在老妈和阮大师看来，就是景湛感谢大师的治病再造之恩。
其实景湛的手伤，一开始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玩乐器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肌肉劳损，拉了20年的二胡，大大小小的演出不知道多少次，偶尔疼痛也都咬咬牙忍过去了。
几个月前攀岩的时候突然失手跌落，伤了左手手腕，导致现在一快速按弦就刺痛，已经到了影响演奏的地步。这才重视起来。
阮大师继续说着医嘱：“治疗最好不要间断，在治疗期间也不要继续拉琴了。”
“那可不行，我还有演出呢！”一听不让碰二胡，景湛立马反驳。
老妈比景湛声音更高：“怎么就不行？！演出重要还是手重要？”
“也行。”阮大师缓缓说了一句。
“妈，你听阮阿姨说！”
阮大师抬眼瞧了母子俩一眼，继续说：“治疗期间你别休息，天天拉琴，演出期间要更努力。”
老妈愣了一秒，不解道：“然后呢？”
“然后？！”阮大师停了一下，悠悠道，“然后就一辈子都好不了，神仙也没办法了。”
……
在阮大师的软刀子和老妈的重武装压迫下，景湛跟机构告了假，虽说自己是合伙人之一，但这样明目张胆的撂挑子还是头一次。
电话那头的健哥一听臭小子终于肯治手，倒是松了一口气，“湛啊，你小子终于不拧了！你放心，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定让乐团更发扬光大！”
听着这么不像好话呢？！自己这是有多招人嫌哪……
阮大师谢绝了景妈妈让其住在景家的好意，“市里头有间老房子，是故人留下来的，回来之前我着人收拾过了，我住在那就可以。”
“那您把地址告诉我们，治疗的时候就让景湛过去，您就别来回跑了。”景妈妈只能妥协。
“枫叶苑。”阮静云说。
景湛：“……”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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