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昏暗之时,野兽觅食之刻。
山林中不少角落都藏着这样一双隐藏着贪婪饿欲的眼睛,在偏僻的死角里等着猎物跌跌撞撞闯入。
此刻银河倒泻,天光湮灭不可见,饥饿的凶兽只能冒雨游荡在山林间,寻觅没找到避难所的倒霉口粮。
远处有一阵鲜香传来,隔着沉重的幕布也没能削减其中浓重的肉香。
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响起,不知是谁循着香气渐行渐近,等奚白惊觉洞口传来几道不同气息时,已经晚了。
莹绿带黄的眼像一个个小灯泡在黑夜中亮起,透过雨幕显出边际模糊的轮廓。
粗壮结实的身躯逐渐在火光照耀下显现,黑色驳杂的硬毛,遒劲有力的四肢,粗大细长的蝎尾,无一不是威慑的存在。
醒来的阿附正浑身发寒,全身无力畏缩着躺在土炕里,他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野兽的低吼。
他被此起彼伏的吼叫惊起一身冷汗,发汗之后,竟隐隐有些许力气,便手撑着地面坐起,朝外看去。
狭小的洞口,挤着数十只直立比人高的狮身蝎尾兽,乌泱泱团在门口不愿离去,只等着里面的猎物露出一点破绽,就闯入大快朵颐。
狮群中首领很好认,就是打头阵的雄性,它长着一圈宽大粗糙的鬃毛,像一轮日晕般围在脑袋周围。
而它身后跟着的雌性个头小一点,但蝎尾明显更为灵活,甚至能在空中挥舞成鞭状。
此时,它们都俯身抬腰,后腿紧绷,龇牙低吼,只等一个时机。
阿附见此情景只觉不好,他与奚白,两人手无缚鸡之力又寡不敌众,难不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视线去寻奚白,却意外发现她正专心致志得在锅里搅动着什么,丝毫未被门口挤挤挨挨的凶兽打扰。
一时惶恐不安的心竟静了几分。
“你在做什么?”阿附问道,他本想站起,但虚弱酸麻的腿直接失力跪地。
“嘶!”嫩生的膝盖重重撞上土炕的边缘,被生生磕出一道红印。
“安心坐着别动。”奚白没去扶,只叮嘱一句,视线仍看着手下这盅草药。
现在锅里正在炼汁,少搅一会药效就会减半。
阿附坐在干草垫子上委屈的轻揉伤处。他记得母亲说过,他体质弱,有淤青得立马化开,要不然会肿成大包。
只是,现在他没有母亲了,这点小伤也没人再会心疼。
奚白见时机差不多了,石锅里青褐色的草泥正咕咕冒着气泡。
她捞起一点草泥拿树叶盛了走近土炕,才发现阿附正眼含泪珠,委屈得按揉膝盖。
“怎么了?”
走近细看才发现,不过是破了点皮,没了表层死皮都见不着下面的嫩肉。
……这样就哭了,真是娇气。
奚白心道麻烦,身体却诚实的跳下土炕蹲在阿附身前。
“给我看看。”奚白放下手中盛着药泥的树叶,接过他的膝盖。
阿附一声不吭兀自揉着那点红斑,眼里的泪在得到人关心时,掉的愈发快。
“这里磕到了。”略重的鼻音在一声明显的哼唧后消失。
“嗯。”奚白低低应一声,左右滑动髌骨检查是否有潜在的伤痕。摸骨摸了片刻,确诊除了表面破皮,里面连点油皮都没破。
“别哭了,把药吃了。”奚白眼神示意放在身侧的树叶。
阿附早看到了地上那滩不知名褐色泥状物,之前还不相信是药,眼下得知要吃下它,顿时被恶心的干呕连连。
“这么脏……怎么吃嘛,我不要。”阿附勾住她的手指轻轻摇晃,清朗的少年音在落音处悄悄黏稠。
奚白察觉他的小动作,抬头看向恃病而娇的少年,正按摩的双手逐渐停下,转而双指用力,轻按红痕。
阿附顿时痛的龇牙。
“你,你干什么!”红了一圈眼眶的阿附,不服气的瞪向奚白,声音里还带着欲泣的颤抖。
又要哭了,奚白心想,真难哄。
“吃了它。”奚白捡起在地上的树叶对他说。
阿附见她执意如此实在躲不掉,干脆头一转,赌气说道,“这都掉地上了,我不吃。”
奚白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药泥,膏身厚重却不浑浊,捻起摊平是能透视的青褐色,怎么能称为脏?
想来是小少爷在赌气。
锅里还有多,奚白不愿与他有口舌之争,先把药吃了比什么都重要,要不然以青年这单薄的身子能不能撑过今晚还另说。
她沉默地起身又去锅里捞了一团递给阿附,阿附慢吞吞得接过,试探着用唇碰一碰药泥,再伸舌舔过。
吃到口中是说不上来的苦涩混着泥腥味,仿若食入的就是稀释后的泥土,偶尔牙床碰撞,还有颗粒研磨感。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吃怎么吃得下!”阿附呸呸数口将口中残量吐出,瞬间丢掉药泥。
……奚白冷眼看着那团盛了药泥的树叶落入泥土中,翻滚几圈,膏身着地,和地面融为一体。
这下才是真的脏了。
“你吃不吃?”奚白按着他的膝盖,最后再问一遍。
阿附梗着脖子仰头拒绝,“不吃。”两只眼色厉内荏得盯着奚白,失了血色的唇被紧咬的牙压出两颗明显的坑洞。
两人相视沉默,奚白没有任何意思只是一味地注视,但阿附却逐渐慌乱。
他不安的颤动睫毛,眼珠乱转,口中难以自控的胡乱解释道,“那药泥吃起来跟泥土味道一样,还那么苦,我吃不下。”
奚白听完他的解释,没发表什么想法,也没逼着他吃,转而低头看着手心底下的红痕。
粉白的膝盖被揉成了滚烫的红,瘀血已经被完全化开。
这样就差不多了,之后少动休息就能好,奚白将他裤脚拉下,遮住裸露的皮肤,省的吹风受凉。
做完这一切,她掸身直起朝洞外走去。
在某一瞬间,阿附敏锐对上她的脑回路,倾身扑去不顾磕破的膝盖,立马抓住她的手,语气慌乱低声警告:“你要干什么!你不许去!”
奚白回头拉下他的手,不明所以的挑眉问道,“不是你说药难吃吗?我去摘点果子。”
阿附听完先是错愕,然后直接气闷到顶肺,“外面这么多野兽,你去摘什么果子?”
外面的野兽之所以不进来,不过是因为惧怕室内的火光。
她现在出去想干什么?给野兽加餐吗?
阿附死死扒住奚白的袖不肯松开,生怕她因为自己一时之语,丢了命。
“你别去!我吃,我吃还不行嘛!”阿附实在怕急了奚白这个死心眼,都不用奚白动手盛,自己就踉跄着站起,将药泥舀来吃。
粗粝奇怪的口感一直在口中徘徊,阿附边抑制着翻涌上来的胃液,边苦大深仇得顺气咽下。
不多时,一小盅的药泥就见了底。
吃完的阿附像解脱一般跑到角落疯狂干呕,却连一滴胃液都倾倒不出。
奚白端出刚煮好的猪鼻兽肉汤,鲜香敦厚的肉香伴着清新的薄荷香飘入阿附的鼻息。
长久未得宠爱的胃发出委屈的低嚎。
阿附渐止住上涌的恶心感,看向奚白手中那一盅肉汤。
“喝点吧。”奚白略尝了一口,兽人大陆没有调味,这碗肉汤只有肉的鲜香,却没五味,还不知道小少爷喝不喝的惯。
阿附接过石锅,却因病中脱力只能靠着奚白托举。
他想硬气一点双手抱接,石锅却依旧在奚白手中稳如泰山。
“没事,你就这样喝吧。”奚白见他在原地挣扎许久都没能从她手中取下石锅,干脆就帮他托着,喂他。
真是没用……阿附偷偷唾弃自己,但又实在抵不过面前这一碗肉汤的诱惑。于是低头像小猫饮水般,一点一点将石锅中的汤喝干净。
喝完后满足得发出一声小嗝。
这汤虽然没什么味道,但骤病伤身,食欲减退。
迟钝的舌面本也察觉不出什么味道,手心这一碗温暖又有营养的热汤正好安抚饥饿的胃。
阿附喝完后才后知后觉,奚白似乎还什么都没吃。
他两颊飞起羞赧的红晕,低敛着眉,伸手抓住奚白手上单薄的里衣说道:“抱歉,你还没吃我就把汤喝完了。”
奚白削了一根树枝当作叉子递给阿附,“没事我不饿,吃点肉吧。”
阿附咽咽口水听话得叉起,贝齿轻启咬下一口。
出乎意料,吃过药缓过片刻之后,他好像能尝出味道了,猪鼻兽的肉似乎自身带着微微的咸,软烂的肉混着蘑菇的鲜香,一口咬下满口生津。
阿附老老实实吃完一块肉就将叉起一块肉递给奚白,“呐,你也吃。”
奚白见递到自己面前的食物,满满的全是精肉,红彤彤的肉块被煮的软烂,翻出内里纯白的筋花。
她凑近咬下一口,顺着纹理撕下一片肉来,过近的距离让阿附看清了她的模样。
之前介于误会和病重,就算见她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也觉得憎恶。
如今两人误会解除相处平和,再看她时便没了偏见带来的重重滤镜。
卷曲茂盛的长发像海藻般野蛮生长,但却不显的杂乱,每一处发丝都贴附在完美的曲度。
虽是女子,但丰神俊朗,剑眉星目,高起的额骨配上挺翘的鼻峰,两相勾连凑出眼窝深邃的凹陷,一双润亮的琥珀色眼珠镶嵌其中,成为整张浓颜的点睛之笔。
像什么呢?阿附盯着她的脸沉思……浓艳美丽,但抬眼间又隐藏着极致的危险,这种感觉就像是…豹子,漂亮又野性的雌性金钱豹。
“在看什么?”奚白发觉他视线一瞬不移得盯了自己许久,疑惑得开口。
阿附被唤醒后却显出慌乱,眼神游离像是受惊的鹿与天敌狭路相逢,四窜寻找出路。
察觉自己失态,他低头合住双眼,将眼底的痴迷悄悄掩下,紧了紧握在手心奚白的衣袖,又怕被她发觉迅速抽离。
“没,没什么。”只不过是见你好看罢了……
奚白直觉他的欲言又止另有隐情,但海妖向来求知欲低下,他不说便不说吧。
“你还要再来点吗?”奚白指着锅中剩余的猪鼻兽问道。
“不,不用了。”阿附摸摸自己略微隆起的肚子。
他的食量向来就小,一碗热汤几块肉下去,小腹已见弧度。
奚白听到他的回答,便三下五除二吃完。
吃完奚白也不收拾碗筷,反而找出几根有韧劲的藤条,将石锅串了,上下掂量掂量,觉得重量够了才缓步对上外面围着的狮身蝎尾兽。
酒酣饭饱,是时候该解决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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