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惊春换了个方向走进塔林,兰龄便也不停步,只是一味跟着他。
没走几步,兰龄微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不起。”
再换方向。
兰龄:“对不起。”
再换。
兰龄忍着委屈执着道:“对不起。”
这一声叫得格外可怜,厉惊春忍不住停步,好一会儿才开口:“玉佩我已经还回去了,你既然讨厌我,那我们分开就好。”
兰龄:“我没有......”
“来到十四洲后你再没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今夜是也一直冷着脸对我,真的不必勉强。”
我是冷着脸的?
兰龄愣住了。
师尊说修仙之人品性高洁,不可随意玩笑,因此兰龄从小表情就不多。
他从未想过这样在别人眼里是疏远和不诚的意思。
兰龄愣愣看着厉惊春,忽然青涩地微笑了一下:“对不起。”
这笑容有点笨笨的,和兰龄往常娇滴滴的笑全然不同,但是鬼使神差的,厉惊春竟然觉出了一丝真诚。
厉惊春莫名觉得,他好像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随即瞬间惊醒。
厉惊春立刻收回目光,维持着凉薄的表情,一颗心又硬了起来。
兰龄见他不语,还以为是道歉奏效了,连忙再接再厉,把药交到他手心。
“还有这个。”
厉惊春手心一热,低头一看,一串洁白如羊脂的兰花佩静静躺在自己手心。
玉佩温热,像是在兰龄手中攥了很久,还带着一丝对方的温度。
兰龄:“还给你。”
厉惊春感受着那片玉佩的温度,久久没说出话。
对于兰龄来说,厉惊春只是买来冲喜,代替未来的伴侣被克死的童养夫。但是对厉惊春来说,兰龄是那个窗口里月光般遥不可及的小公子,他在兰宅十余年的时光里,唯一一个没有主动虐待他的人。
也是兰宅血流成河之后,唯一让厉惊春产生一丝丝愧疚的人。
厉惊春一度怀疑,兰龄是知道什么,才会这样报复他。
“啊......”
一节树枝被风吹打在兰龄手臂上,力道不大,可兰龄却闷哼了一声,蜷缩起手臂。
安静片刻,厉惊春忽然开口:“你手怎么了?”
借着莹莹的灯光,厉惊春看到兰龄的手腕之上有一片红斑。
兰龄用袖子遮住,腼腆地笑笑:“只是震伤了,不疼的。”
震伤,只会发生在打斗之中,通常是因为自身体弱而强行接下更强之人的招数。
兰龄今日的唯一的打斗,就是为了救自己接下的巢八野的那一剑。
厉惊春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再次看向兰龄,眼神中多了一丝松动和游移。
半晌,他才用干涩的声音道:“多谢,日后不必再管我了。”
兰龄连忙摆摆手,厉惊春却已经离开了。
恨意...应该降低了吧?
兰龄弱弱地想,毕竟他都愿意和我说话了。
耳边冷不丁响起书灵的声音:“还有一刻钟。”
书灵呵呵道:“任务还没有完成,而你,还有一刻钟。”
怎么会!
他都用那种语气说谢谢你了!
书灵念念有词:“那是因为被自己最怨恨的人帮助,厉惊春情绪很复杂嘛。态度是有所松动,但恨意并没有降低。”
“而且,你给的玉佩他扔了。”
什么!?
兰龄要碎了。
那怎么办啊,能做的我都尽力做了...
书灵:“唉,按照我的经验,他一定是太有骨气了,所以死活不愿意原谅你。也可以理解,毕竟原身曾经做的事实在是太恶劣了。”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被绿十七次还能选择原谅!”
兰龄眼里的高光黯淡了下来。
看来唯一的屁股,终究也还是要失去了。
好想念我的剑啊,好想抱抱我的剑。
兰龄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
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了,抓紧时间再练一刻钟剑吧,以后回了花市,就再也没有碰剑的机会了。
剑,我会永远想念你的。
哎呦。
撞到头了。
兰龄保持着清冷的表情,揉了揉被门框撞疼的额头,忽然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是大敞着的,淡黄的烛光从门缝间映出来,透过窗口隐约能看见房间里的人影。
是厉惊春吗?
兰龄满怀期待地走进房间,心一下子又落入了谷底。
******
一把通体乌黑的佩剑压在木桌上,身材高挑的深肤色青年倚在墙边,把玩着兰龄的杯子。
听见门口的动静,巢八野随手把杯子一扔,脸色傲慢,身影沉沉压了过来。
来着不善。
兰龄心跳漏了一拍,刚刚的情绪全部冰封了,探手摸向腰间的木剑。
刚刚不过短兵相接,兰龄已经对巢八野的实力有了判断,剑术中规中矩,灵力稍高于中人。
不强,但是如果真动起手,兰龄绝对无力反制。
巢八野冷笑了一声,忽然一把掐住兰龄的手腕,扯着把他按在门框上,探手就往兰龄腰上摸。
“怎么不进来,知道我要找你算账?你现在这装模作样的样子,倒是比从前的贱人摸样更有趣了。”
兰龄被他这无礼的举动惊了一下,料想他从前就是这么随便对待兰龄,顿时有些气愤,又被掐至伤处,浑身一激灵,扯过窗帘拍在巢八野脸上,将二人呼吸隔开,抬腿就是一脚。
兰龄灵力耗尽,体魄也不强健,这一脚原本轻飘飘的,谁知巢八野竟惨叫一声,忽然一个大跳步弓腰退到门外,表情扭曲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兰龄立刻明白了,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有些失礼,立刻低下头。
“你你你...”巢八野嘶起牙,一只手捂着小腹,另一手颤抖着指着兰龄,“你!”
你声戛然而止,巢八野一脚踩空,忽然整个人后仰,一骨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间。
兰龄无辜地想:这可不是我推下去的呀。
巢八野灰头土脸,气得魂儿都飞了,兰龄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行了一礼,道:“师兄,从前的事,是我不得已。还望师兄今后能放过我,也放过厉惊春。他本不知情,师兄若有不满还请冲我来,请不要再为难他了。”
这一阵喧闹引来了值夜的弟子,几个金边银莲纹校服的影子提着灯笼走近。
一弟子提灯辨认:“巢师兄?”
巢八野没好气道:“是我!”
那弟子为难道:“巢师兄,见习弟子学舍已经宵禁了,我们得记你的名,这月得劳烦你去药室帮忙一个时辰抵消违规。”
巢八野气冲冲道:“知道了!他也不在房间里,把他也记上!”
那弟子和同伴对视一眼,习以为常地转头,却见兰龄不知何时已经规矩地站到了门槛以内。
似乎觉得不够严谨,他弯下腰把衣摆也提了进去。
弟子:“......巢师兄,他在房间里。”
巢八野直拍大腿:“你!”
似乎拿兰龄没什么办法,巢八野只好冲他师弟们撒气:“记完了没?记完了就快走,三个字要记到明天早上吗?”
那几位弟子对他翻了个惊天大白眼,没说什么,行礼告辞。
巢八野捂着被踢疼的小腹,看了一眼站在灯光中的兰龄,忽然感到一阵羞耻。
兰龄依旧是从前的美姿容,只是从前,兰龄总是娇笑着,是个愚蠢但漂亮的花瓶,就像漂亮的佩剑、腰带一样能给人略加些光彩。
但今夜的兰龄,让巢八野莫名觉得像不落凡尘的泠泠仙人,让巢八野感到自残形愧。
似乎自己才是那个粗俗无能的蠢货。
兰龄:“师兄,你忘了剑。”
巢八野又羞耻地哒哒哒跑回来,也不看兰龄,一把夺过:“你等着!”
兰龄莫名其妙。
摔坏了?
******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厉惊春垂下眼眸,心绪纷杂。
不得已...
难道那些事,他都不是自愿的?
巢八野对兰龄的作为都落到了厉惊春的眼睛里,显然,兰龄并不像表面那样喜欢与巢八野亲近,甚至对对方的轻浮举动露出了不适和厌恶。
难道,兰龄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
厉惊春鼻尖有点发酸,避开值夜的弟子走至塔林深处,寻找一阵,从松枝上解下一片玉佩。
羊脂玉的,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花,但是兰花佩上兰龄体温已经消失了。
厉惊春将玉佩举到月光之下,月色玲珑,玉质细腻。
厉惊春合上眼,修仙是他已经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路。
或许只要成为修仙者,就可以摆脱私生子的身份,摆脱为人唾骂驱使的生活,摆脱所有的不公和恶意。
即使没人在意他,没人关心他,那都没关系。
通过入门考核最要紧,其余的事情都可以先放一放。
“恭喜你!”
兰龄被吓了一跳,就听耳边一阵敲锣打鼓,书灵喜气洋洋道:“恭喜你通过考核!虽然厉惊春对你的恨意只降了一点点,但是只要开了头就有希望!不愧是花市剑仙哈哈哈哈!不愧是除了保护屁股以外无所不能的清冷剑仙啊!”
“诶,你看什么呢?没听见我说话?”
兰龄收回目光,他刚刚好像听见树后有响动,或许是幻听吧。
兰龄:“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做。”
书灵:“感情是有滞后性的嘛,可能他想了一晚上突然想通了呗。”
兰龄慎重地关了房门,这才开心地拍拍手:“太好了,多谢你帮忙了小书灵。”
接下来的任务,可就需要兰龄独自完成了。
临走之时,书灵给了兰龄一点信息,大约一张纸大小,名曰《复仇:从童养夫开始斩仙门》主要人物介绍。
书灵:“整本书都给你看那不就没惊喜了吗?这个人物介绍刚刚好,遇到不认识的你就对着翻翻。”
兰龄不舍地挥挥手:“再见书灵。”
******
卯时。
兰龄一夜没怎么睡,精神有些疲倦,但已经睡不着了。
兰龄展开书灵给的那张纸。
第一行:厉惊春,杀父杀师,离经叛道。
兰龄的疲倦一扫而空,几乎有些心惊,仙门极重师徒之礼,弑师之人往往被冠之以丧心病狂、罔顾人伦的骂名,即使是妖修邪修也会唾弃。
兰龄仔细回想这一天与厉惊春的接触,与丧心病狂和罔顾人伦绝对不沾边。
还有弑父。
厉惊春是私生子,母亲和父亲私通才有了他,父亲显然只把这小侍女当成露水情缘,一夜过后再无音讯。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弑父?
这介绍确实是简洁,几个字就过去了,也不说原因,就让兰龄猜。
下面一个人物,才是让兰龄震撼。
柳玉危,厉惊春座下第一毒修,阴险狠辣,两面三刀,需远离。
兰龄太阳穴忽然针刺般疼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兰龄才意识到,这具身体根骨实在过于低下,稍一辛苦便受不了了。
如果不改善根骨,靠着这副身体当上仙首简直是天方夜谭,恐怕穷尽一生,连结丹都不一定能结起来。
兰龄叹了口气,必须想办法改善一□□质。
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兰龄开门,柳玉危立刻哆嗦着钻了进来,连笑容都有些凄惨:“兰公子,你太厉害了,我的剑术考核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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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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