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取了血珠,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外密林。
漂浮在半空的血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九烛依旧是痴痴地望着天空留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字:“等。”
关长岁挥手扇扇风,略有些焦急道:“这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行?”
“不需要猴年马月,只需要半个时辰。”九烛如实道。
关长岁挠挠鼻尖,突然按住九烛的肩膀道:“九烛刚刚其实是在开玩笑,是夸张,你听得出来吧?”
九烛抬眼看他,点点头道:“我记住了,是在开玩笑。”
关长岁在心底给自己举手投降,好吧他一开始果然没听出来。
半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九烛安安静静地盘坐在树下耐心等待,关长岁则时不时的站起来又坐下去,围着周围的树木绕了数圈,又不知哪里摘来两个野果,擦干净丢给九烛一颗。
九烛雷打不动地待在原地,关长岁忽然发觉自己身边少了点可以捉弄的人,时间过起来显得有些寡淡。
一口吐掉嘴里的草茎,关长岁百无聊赖地拿出传讯用的弟子令,决定骚扰一下远在天边的沈青。
沈青那边弟子之间正热火朝天的勤加练习,见关长岁传音,接连两次掐断了来信。
也是这样关长岁越觉得奇怪,又不信邪地连了两次,终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
“嘿嘿,没事。”关长岁嘿嘿一笑,声音欠揍。
另一边的沈青听见这话感觉自己拳头已经已经硬了。
沈青的腿恢复起来倒也快,几日不见已经离了躺椅,靠着几片护板勉强能走路,他站在众多弟子身侧,朝着议事厅扫一眼,悄悄对着关长岁道:“没事就抓紧回来吧,最近山门访客不断,万钧门的门主之前更是带亲信弟子前来与掌门商讨了整整两天两夜,你在外逛够了就快回来,我看事情很快就要提上日程了。”
关长岁突然坐直身子,他当然明白沈青所说的事情是什么,几人出发去玄古秘境前顾云珏就提过联合各门派围剿魔域一事,为此他还特地借着归元一宗、凝真宗弟子死亡一事鼓动在场仙门加入。
本以为要等秋后再说,如今还未入夏,就已经要提前动身了?
“怎么这么早?”关长岁问。
“为什么这么早你还不知道吗?”沈青回以一个明知故问的语气,“玄谷秘境内魔修现身,屠戮多派弟子,掌门知道了怎么还坐得住?”
关长岁沉默片刻,低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沈青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长岁,没开玩笑,快回来吧,不要再和那个危险的魔修在一起了,其中利害你应该知晓,非要我再说一遍吗?”
关长岁只是重复着:“我知道了。”
关长岁终止了这次闲聊。
“长岁?长岁?”沈青拍了两下传音的弟子令,最后无奈叹了口气。
关长岁做的决定没人可以改变。
许苔衣听见声音向沈青靠拢,银剑反手贴在背后,探头探脑地问道:“师兄,师叔说什么时候回来?”
沈青破罐子破摔道:“不回来了!”
许苔衣神色担忧:“啊?他真的还要跟......那个,在一起吗。”
之前从玄古秘境回来,几人都隐去了关于柳逢春的那段经历,对外人闭口不谈,对掌门只说关长岁得了机缘快速升入金丹后期,决定出门游历几月再回来,如今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青不无感慨道:“我看再这样下去,围剿魔域的时候他怕是还要站在对面被一起围殴了。”
“我不要啊!”许苔衣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师兄,你说师叔能不能把那个人策反回来啊?”
“靠什么策反?靠他的剑?还是靠他的脸?”沈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荒唐的言论,搅得他心神不宁,“算了别想了,关长岁还没有那么不靠谱,正式动身之前他一定会回来的。”
师兄妹二人回归练习的队伍,目送着几位来拜访的门派代表下山。
顾云珏疲惫地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突然气愤地将一封回信扔在桌上。
厉澜星不知何时出现,顺手带上了屋门,来到顾云珏身边将揉皱的信纸展开,逐字阅读信上的消息。
两根细指一挥,信纸轻飘飘地落回桌上,满纸的寒暄客套里只表达了一件事,厉澜星皱着眉头总结:“万法宗,不战?”
顾云珏突然将信纸抓过,狠狠揉皱掷向地面,向来端庄俊雅的面孔上骤现一丝狠戾。
“一帮无耻的懦夫,只知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缩头乌龟,连自己门派的血海深仇都忘了?”
顾云珏年轻时向来以玉面剑修著称,每每谈及人们的第一印象就是雅,如今二十年过去,留给外人的只剩下一道冷,以及偶尔闪现的一丝狠。
厉澜星呼出胸膛积郁的一口浊气,看开道:“算了,如今的万法宗不比从前,也凑不出什么像样的人手,不来就不来吧。”
“算了?什么叫算了?”顾云珏一拳砸在桌上,双眼微微透出血丝,“当初师姐率弟子驰援他们万法宗,说各门各派同气连枝不求回报,所以呢?他们就真的对师姐的殒命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顾云珏的手掌微微颤抖着,记忆中的烈火此刻似乎又化为了实体,将他的眼球灼烧得刺痛,随时都能滴下泪来。
沉寂多年的魔军卷土重来,突现万法宗上空,万法宗向各路宗门广发求助,关琦月带领弟子率先迎战,可顾云珏赶去时,却只发现了师姐被人洞穿心脏的躯体,和其余弟子早已饮恨西北的残躯。
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万法宗仅剩的残脉弟子躲在避难的密室瑟瑟发抖,一如今日闭门不出,只留下一封各种借口粉饰的回信。
最后只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从堆积的尸体下找到了还剩一口气在的庄知焰。
庄知焰右臂被人连根斩断,金丹遍布裂痕,几乎是一触即碎,从小苦练剑术的剑修自此再也拿不起剑来。
庄知焰被带回云门仙宗修养足足一年才苏醒。醒来后他告诉顾云珏,昏迷前最后一刻的记忆,就是亲眼看到关琦月被魔修利爪洞穿心口。
苏醒后的庄知焰郁郁寡欢,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总是惊惶地在梦中苏醒,发了疯似的在万法宗奔跑,最后在某夜,用左手留下一封字迹歪扭的书信,背着行囊离开了云门山。
顾云珏捏着那封难以辨认字迹的书信,那一瞬间悲伤、愤怒还有仇恨,像黑水一样蔓延,将他笼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顾云珏喉中嘶出怒音,像是喊了一口将要喷出的鲜血:“好,师姐身陨他们不看在眼里,那他他万法宗惨遭满门屠戮几欲灭绝的仇就这么算了?那他万法宗宗主在被人碎尸万段的恨也就这么算了!都算了?早知道是这么一帮软弱小人,师姐当时就不该去救!都死了才好!都死了也和咱们毫不相干——”
“顾云珏!”厉澜星将双手搭在顾云珏的肩上,高声呼唤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面含担忧地望向他,“师兄,不要再这么激动了,你心魔已生,再这样下去我害怕你会变成你最厌恶的那副模样。”
顾云珏的气焰突然收敛了起来,颓丧地推开厉澜星的手,撑着自己的眉骨,语气带了几分哽咽:“小星,我怎么能不急,我好害怕自己没有时间了。”
厉澜星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头上,然后又将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头顶,回忆着过去熟悉的感觉。
仿佛一下回到百年前,两人的少年时代,关琦月也是用这样的方式给二人安慰和鼓励。
师姐离开以后,两人就像是迷失在荒野的幼兽,凭借着记忆中的一点感觉强撑。
“你的手和和师姐不像,一点都不像。”顾云珏说。
厉澜星垂眸,手掌虚拢在顾云珏梳得意思不苟的乌发上,如今已经没人还能恣意地揉乱二人的头发。
“没人能像师姐。”她说。
顾云珏双眼失神地望着前方,好像一下子回到百年前,两人一前一后被捡回山上,彼时二人还小,云门山也还是一个只盖了几件木屋的破山,关琦月身披霜雪飒沓而来,收起冰冷的剑刃,向两人伸出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
在顾云珏眼里,大师姐就是云门山顶一片永远自由漂泊的云。
顾云珏盯着眼前的地砖,将手叠在厉澜星手上,屋外传来弟子们整齐划一的练剑声,大抵是之前自己的严厉斥责起了作用,近些时日众人一刻不敢松懈。
只是少了关长岁的身影,大外甥近些时日又不知跑到了哪去。
“长岁小时候长得还很像师姐,”脑中突然浮现关长岁的身影,顾云珏轻声说,“长大了倒是越来越不像了。”
“毕竟是个男孩子。”厉澜星收回手,转着手指上那枚晶红色的戒指道,“即使是女孩,也未必会像师姐。”
二人心底关琦月永远无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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